玄觉的话,越听,水至善越是觉得面色发青,冷冽的双目渐变得黯然下来,苍白的唇抿了又松,抿了又松,终是搁不下面子道出半句收回旨令的话来。
看着徒儿那松懈下来的状态,玄觉忙得踏步上前,将跪在地上不言不语的春景扶了起来,和蔼慈祥的笑着,“春景,先回屋换身衣衫,叫两个丫头帮忙替你煎服防寒的药,可不要感冒了才是。”
“奴婢……”看着玄觉那一脸的慈眉善目,春景险些哭了出来,在这个慈善的老人面前,搁置在心头的害怕、懊悔、自责此刻纷纷幻化成了委屈。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先回了房,把身子暖和了,再强悍,再有武艺,也终归是个女儿家,身子可不敌得男儿那般的强。”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的”一见春景一脸害怕的神色朝着水至善的方向瞧去,玄觉连忙长脚朝后一踢,对着水至善的膝盖骨狠瞪了一下,别有他意的道着,“你家大主子也准许了”
“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记得过来照顾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哀怨的瞪了眼玄觉的后背,水至善垂放在腰际的手,拳头狠捏一记,随后木然的下令。
若再叫春景待下去,没准他的师傅会像过去,教他练武那会一样,拿着藤条,扒下他的裤子,打起了他的屁股来,那时候小,才几岁大的孩子,倒是没觉得什么。
而今都近三十的人了,又是一国之君,被当众打了龙屁太丢脸。
“奴婢……奴婢谢皇上不杀之恩,奴婢先行退下了。”迷蒙的视线在玄觉的脸上停滞,瞧着他一脸鼓舞的神色,抿唇一笑,忙俯身行礼,退了出去。
见圣上放了春景,众人脸上的惊惧之色渐渐地褪了下来。
瞧着众人那如获救赎的舒缓劲,玄觉又再度的笑脸盈盈的转向两旁站立的宫婢,“你们也都退下吧!”
咦?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胆量大到敢正大光明使用‘暗器’伤了皇上,并敢怒言相骂的老人,说得是何用意。
不止是这些婢女纷纷面露不解,连着水至善也是同样的困惑。
“我叫你们都下去,怎么,我这个皇帝师傅还唤不动你们了。”见众人纷纷静止不动,反将视线频频望向水至善,玄觉不由得怒从心起。
“师傅,你让她们都退下了,谁来照顾云奴?”水至善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善,忙出声问道。
“不还有你吗,有你找照顾不就得了。”
玄觉说着这话时,一脸的暧昧,若有深意,但不知为何,水至善总觉得他这话是咬牙切齿的道出来的。
这次,水至善再不敢开口道着别的话了,只得沉声对着众人下令,“都退下吧!”
哎!他这个皇帝今日当得很窝囊,很丢份。
视线从紧闭的大门抽回,看着这空寂得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的房子,玄觉和善带笑的脸瞬的垮了下来,换上的是一脸的冷冽和冰寒,他双手背负在身后,气愤的视线甩向水至善,咬牙吐出三个字,“跟我来”
这突来的状况叫水至善捉摸不透,心禁不住沉了几分,脚步自觉地跟着师傅进了水云奴的厢房。
站在水云奴搁放双脚的床头,玄觉再度愤愤的狠瞪了水至善一脸,“你给我瞧清楚了”
“什……”么,水至善恍惚着脸,还未来得及将话问完,嘴巴咻的张大,大得足以
吞下一个硕大的鸡蛋,神色遍布惊恐、讶异、不解。
他全然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
粉色锦被下,水云奴那一对莹白娇小的玉足上,脚心中央,恰有一个朱砂红,大如蚕豆的月牙记号,一对月牙大小一致,弧口相向而对,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镂空的小圆。
那对小小的月牙痕,映入水至善的眼帘,霎时,心头一阵铺天盖地的疑惑袭击上来。
为何她的脚上会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厉甚嗥有没有发现过,知道她身上有着这个印记的人到底有多少?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之前,他叫奇邺却调查她的背景,却查不出她的父母是何人,如此一来,她当真的是和他有着血亲关系?
十七年前那场意外地政变,将姑姑一家陷入了险境中,他和父王带兵前往救助,虽然将那一干乱党全数抓获,却最终还是迟了。
当他们赶到时,姑姑所在的府上已是血流遍地,火浓滚滚,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他亲眼瞧见姑姑,姑父剑穿胸膛的尸首躺在大院的挺坝中。他亲耳听着那来自主屋,哇哇的婴儿啼哭随着那疯狂蔓延得叫人不敢靠近的大火,逐渐的销声匿迹。
那个属于姑姑的孩子,他唯一的亲表妹,早已随着那场灾难灭绝于世,所以,水云奴万不可能真是那个孩子,难道,她和他是……
不会的,他的父皇和母后那般好,而且三国皇族之中,历来便有规定,皇帝之子只能由皇后所出,除非皇后不能生子,方可选择一位德才兼备的妃子来孕育皇嗣。
他的父皇万不可能违背这等祖训,更不可能将这活生生的证据如此大方的存留下来,那水云奴到底是谁?
丝毫未曾注意到水至善那惨白惊慌的神色,玄觉顾自的弯身下去,伸手用力的在水云奴脚心上的那对月牙上搓了几下,直到不见得它们有任何的褪色。
方才泄气的站起来,视线依旧紧盯着床上的那对秀足,有些愤愤不满的对着身旁的人道,“我倒没想你这般计划周全”
“我……”从茫然无措中醒来,扭头对上玄觉质疑的神色,水至善神情不由得变冷下来,回话时,口气也极度的不善,“师傅认为是我弄上去的?”
“这是你们水印国皇室子孙出生后,由皇族宗庙的执庙方丈用佛香烙上才有的标记,除了皇上和皇后,还有朝堂之上几位信实的元老大臣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
无视于水至善那憋屈生怒的样子,玄觉双眼一瞪,下颚朝上一抬,狠下心肠直白的说道。
先前若不是情况紧急,负责替丫头换衣衫的侍女忘了将那湿漉漉的罗袜一同给她脱掉,便叫了他进屋诊治,他也不会有机会亲手的替她脱去袜子,更不会一不小心之下便瞧见了她脚上叫上的印记,不然,他得被这小子瞒到何时?
玄觉的话一说完,水至善的脸色越加的苍白,鹰眸之内满是晦涩,他承认,打一开始,他编造谎言,篡改水云奴的身份,非得要师傅将她体内的毒药解掉,让她重新长出一头的乌发,想尽办法差人寻找名贵药材,恳请师傅研制出消除水云奴背后烙伤疤痕的药。
他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要正大光明的迎娶水云奴,让水云奴以水印国长公主水雪琼女儿的身份,以他水至善亲表妹的身份成为他的皇后。叫所
有的人都提不出反对的意见,叫厉甚嗥明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她的妻子,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虽然那般强烈的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但是,他从来不曾想过要伤害她,用香烛在她身上烙下印痕,以求获得万无一失的行为,他的所作所为和厉甚嗥有何区别。
他寒沉着脸,幽暗的视线凝视着玄觉那不悦不快的脸片刻,遂而又将视线搁在床榻上水云奴那苍白的脸上,深深的叹了口气,“师傅,我们出去谈吧!”
水至善话刚开口的瞬间,他的脚步就已朝着屋外的大厅方向挪动而去。
苍劲矍铄的眼,迎上水至善那宽阔颓然渐渐朝着内寝门帘逼近的后背,玄觉的眼中不由得闪现一阵懊悔,他这个师傅这次做得有些差劲了,居然可以不听徒儿任何的解释,便妄自的下了定论。
再回头瞧了瞧熟睡的人儿,随即双手背负身后,紧跟着走了出去。
“那印记不是我弄上去的,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仅仅几天的时间内,就能叫她立马的恢复正常的走路姿态,并且毫无知觉。”
两师徒对立落座在晨雨殿大厅内的罗汉榻上,沉寂了许久,水至善才半是自嘲半是玩笑的道出这样一段话来。
他的嘴在笑,但他的脸上满是苦涩,他的眼底满是晦暗和感伤,不容否认的,有那么一部分的伤痛是玄觉方才的质疑带来的。
瞧着他黯然神伤的姿态,玄觉的心针扎似的难受,愧疚和不安缠绕着他的心头。他知道水至善对丫头有多么的珍视和渴望。打从知晓他蓄意更改她身份的刹那,他在心头便对他的此种做法有着诸多的不能认可。
所以,当他瞧见她脚上突然出现的印记,他便直觉的将这事怪罪在了他的头上,他气恨他为了爱情,居然不惜采用这般卑劣的方法,因为,他始终担心着,这靠着欺骗得来的夫妻情缘到底能够维系多久。
“为师怕哪日她恢复了记忆,你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到了尽头,欺骗的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多的只会搅得那人到了最后再不敢轻易的相信你。”玄觉语重心长的道着,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我知道,其实我也一直都担忧着,但是,师傅,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晦涩的鹰眸直直的对上玄觉满含关心的苍俊容颜,水至善略显惆怅的说道。
“你……告诉师傅,到目前为止,你到底对她做过那些不该做的事情?”玄觉再度凝重的问。
“隐瞒她的身份”端起横在两人茶几之间倒好在茶杯中,早已冷却的茶水,仰头,一杯饮尽。
“那……”隐瞒她的身份,仅仅六个字,又再度的将玄觉紧绷的心提了起来,一对精硕的眼瞪得老大老圆。
对于老人家的再三确认,水至善知道他是关心所致,所以再度回应时,口气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硬生气。“这事不是我,我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我很清楚。”
“那丫头脚上的印记是?”
“这个我也很困惑,但我能肯定的是,她绝非我姑姑的孩子。”
“不是你姑姑的孩子,丫头又姓水,莫不是你父皇……”阴郁的眼陡然一亮,玄觉略带几分笑意的道。
想想,真若是亲兄妹,就无所谓的男女之情可言,那到头来所谓的情伤对这根朽木而言,也就算不得什么,到时,他也不必担心自个这孤寡老人会没得徒弟送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