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萧燕燕,这的确是耶律淑怡干的。
就在昨天,她忽然有一种强烈得无法遏制的疯狂念头——要萧燕燕死!
是的,萧燕燕必须死!理由很简单,既然她活着像死掉一样毫无生气,导致她生不如死的萧燕燕凭什么活着?!
前久听说将萧燕燕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神思恍惚时,她暗自高兴,认为那是老天爷在替她惩罚萧燕燕,也就是那几天,她才觉得活着有点意义了,没想到昨天萧燕燕竟然出现在围猎场,不仅丝毫看不出病态,反而明睐皓齿、丰容丽饰,比未病前更加光艳夺目。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个霸占着她夫君心灵,剥夺了她终身幸福快乐的女人,居然怀了天子之后!
老天爷不公!望着备受皇帝呵护的萧燕燕,听着左右人们对皇后的赞美和歌颂,她心中的怨怼越积越深,嫉妒就象锋利的刀刃般戳刺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愤恨就像不会熄灭的火焰般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萧燕燕不死,她何以安生?!
于是,一个她认为注定成功的疯狂计谋在暗夜中形成。地位尊崇的北院大王府是有力的靠山;人才济济的豪门中不缺能工巧匠;田猎时常发生的撞马误伤是最佳借口,她一定能达成心愿又保护自己。
她是如此地自信,如此地妙算,可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想到,她精心设计的毒计,最后会反噬伤了自己。
当踢中萧燕燕的坐骑,看到那匹壮硕的骏马惊跳狂奔时,她兴奋得忘记靴尖暗器尚未收回,便习惯性地猛踢坐骑,想跟着萧燕燕的两个侍卫追上去佯装救援。于是,暗器刺伤了坐骑的腿,害人者害己,毫无防备的她当即被受惊的坐骑甩下了马背,最不幸的是,她的另一只脚还卡在马镫里,尽管雷光迅速出手控制了她的坐骑,可她仍被负痛狂怒的烈马拖拽了一段路,并踢踏了几蹄子。
此刻,她凌乱、脏污、痛苦、颓败地躺在一座简陋的毡房内,是雷光——萧燕燕的侍卫救了她,将她就近送来这里,又派人找太医,可那并不是因为他关心她,而是因为他逮住了企图谋害他主子的凶手,正要以此邀功请赏!
想起自己藏有暗器的靴子被那个目露凶光的高大侍卫一把扯下握在手里时恨不得立刻肢解了她的愤怒摸样,她应该感到害怕、忐忑和惊慌,可是身体的剧痛让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是抱着肚子毫无尊严地翻滚呻吟。
很快,她的父亲带着她的侍女来了,韩匡嗣紧随其后也到了。
大漠草原就是如此,只要有风,屁大点事都会瞬间传遍每个角落。
“郡主!——怎么会这样?”伊朵一进来就伏在床边哭了。
“淑怡……呃,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你坠马了,可你从来没有坠过马啊!”耶律奚底同样吃惊,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何曾见她如此邋遢肮脏过?
“父王,痛——痛死啦!”看到亲人,耶律淑怡放声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父王这就带你回帐!”耶律奚底安慰着她,让俯身想将她抱起,但被一进来就替淑怡把脉、检查的韩匡嗣拦住。
“王爷最好别动她。”
“怎么了?”奚底问。
“她动了胎气,伤了脊柱,此刻不可移动。”
耶律奚底顿时神色惨变,“很严重吗?”
见对方神情凝重,未立刻回答,他又急切地说:“你一定要治好她,保住她腹中的孩子啊!”
“王爷放心,那也是我的孙子,我自当尽力而为。”韩匡嗣回应,心里却十分沉重,查验完后,他要季子去取药,又用银针扎了淑怡的几处穴位,替她缓解疼痛,以避免她激烈的行动加剧胎儿的流产。
“陛下驾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众奴婢宫人全部跪下,耶律奚底和韩匡嗣起身迎出,没人注意到榻上的耶律淑怡仿佛被人抽走了全身的血液,面色白得像鬼一般。
还没等耶律奚底和韩匡嗣走到门口,就见毡帘被掀开,耶律贤俊面紧绷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皇后和夷离毕院的几名决狱官。
一看到皇帝阴沉沉的脸色,耶律奚底和韩匡嗣当即匍匐跪地,前者尤感惶恐不安,喏喏地说:“小女坠马,惊动圣驾,臣罪该万死!”。
耶律贤扶燕燕在随从搬来的两张椅子上坐下,鼻子里发出冷哼,“养出这样的女儿,你的确罪该万死!”
听到此言,不仅耶律奚底当即面无血色,不明内情的韩匡嗣也震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臣愚昧,不解圣上之意,请陛下明示。”耶律奚底胆战心惊地问。
“雷光,把靴子给他!”
雷光走上前,将手中的靴子递给耶律奚底。
一看到那双羊皮复底方口田猎靴,奚底便认出是女儿的靴子,这种厚底高背靴因用料讲究而很少有人穿,却是女儿的最爱,因此他熟悉。可现在——当接过靴子时,他的心窝仿佛被鞭子猛地抽过一般,不明白这靴头怎么会多出了寸许长的尖锐银刃?
他想将它取下来,可它如同长在靴底纹丝不动,再用手指拨弄,它便消失在了靴底夹层中。显然,这是一双经过改制的靴子。
“你知道这是谁的靴子吗?”耶律贤淡淡地问。
“这……这应该是小女的。”耶律奚底忐忑不安地说,“但臣不知鞋底怎会藏了此物。”
耶律贤不信任的目光掠过他,转向身边的侍从命令道:“北院大王既然已经认出靴子所属,雷光,就把你没机会说完的事情说给大家听听!”
“是,陛下。”雷光取回耶律奚底拿着的靴子,讲述起经过:
他与月山陪护皇后娘娘追捕猎物,在河边遇到耶律淑怡,淑怡邀皇后娘娘一同捕猎,娘娘同意了,可在两人上马时,淑怡的坐骑忽然靠近娘娘的“龙王”,两匹马碰撞了一下,而后“龙王”受惊狂奔,耶律淑怡也从马背上坠落。见她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月山要雷光救她,自己赶去救皇后。雷光救下淑怡,也发现了她靴子里的秘密,从靴内暗藏锐器以及锐器上新鲜的血液,他当即明白了何以皇后的坐骑会平白无故发狂的原因,也知道了眼前这个女人包藏祸心!
他让人看守着她,并通知北院大王和太医,自己则去御帐见陛下。半路遇见驱车赶来的陛下,原来受伤昏迷的月山被人发现后送回御帐,陛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因担心皇后而匆匆赶来。
他将靴子给陛下看,说是耶律淑怡所为,陛下没等他说完就驱车赶往河边寻找皇后,幸好皇后已被监门卫大将军所救。
“陛下开恩!小女一定是中了什么邪了!”
得知情由,耶律奚底当即面如土色,跪地俯首陈情:“小女与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岂有谋害娘娘之心?然自小婿赴东京任职后,小女一直精神不济,言行也与往日迥异。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看在她身怀有,及臣下于国于君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罪
臣一家!”
“饶恕?亏你还敢说这两个字!”耶律贤厉叱,刚才雷光叙述的细节是他初次听到,那令他怒火狂炽。
满室惊悚,每个人都知道,此刻没有人能平息君王的愤怒。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耶律奚底身子一软,趴在地上,韩匡嗣则一直是这样跪伏的姿势。
这时,季子送淑怡的药来了。
“陛下,臣可以让淑怡服药吗?”韩匡嗣战战兢兢地询问。
耶律贤银牙一挫:“去吧,让她病死太便宜了她!”
“她的情况怎样?”从进来后一直很安静的燕燕忽然开口问韩匡嗣。
韩匡嗣愁眉不展地说,“禀娘娘,情况很不好,胎儿……恐怕保不住了!”
胎儿?二郎的孩子!她胸口隐隐一痛,起身说:“来吧,我随你去看看她。”
耶律贤来不及阻挡,只好让她跟去。
燕燕站在床边,震惊不已地看着双目紧闭的耶律淑怡,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光鲜亮眼的淑怡仿佛忽然间被千万条牛只踩过一般——苍白、破碎、肮脏、奄奄一息!
大概是为了抓紧时间,或者是雷光讲述的事情太让人震惊,韩匡嗣拿到季子送来的药丸,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细心地用汤水调和搅拌,而是放在手掌中碾碎后,让伊朵用水喂淑怡服下。
“淑怡,你醒着吗?”当伊朵喂她服下药瓦后,燕燕问,心想既然她能很配合地服药,说明她是醒着的。
听到她问,淑怡不敢再装昏迷,她微微张开眼,看了燕燕一眼,然后皱着眉头转开脸,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燕燕注视着她,努力在脑海里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搜寻着可能印证雷光所说事实的片断:耶律淑怡因为失欢于二郎而恨自己,这点她知道,可是仅仅为这个而谋害她,不是很愚蠢幼稚吗?因为害死她,韩德让也不见得会回心转意,相反可能会离得更远。况且,以她对人性和友情的理解,眼前这个女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拜同一个师傅学琴,出生自同样显贵的家庭,一起度过童年和少年,一起打猎唱歌游玩嬉闹,甚至,她们爱过同一个男人……一个与自己有着那么多共同回忆的人,如何下得了狠心夺取自己的性命?!
她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到忏悔,希望听到对方关切的问候和解释,希望证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意外。
可是,她失望了!
耶律淑怡的眼睛掠过她,眸光里先是探究,然后是愤怒,再然后是仇恨——她辨认得出来的仇恨。于是她在心中有了答案,尽管那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仿佛被千万条牛只踩过的奄奄一息的女人,的的确确想要她的命!要她腹中胎儿的命!
脊柱窜上一股极阴冷的气流,她心头一颤:想要害她,她可以宽恕;想害她的孩子,就注定是她永不宽恕的死敌!
贝齿轻咬下唇,她一言未发地走出分隔空间的毡帘,离开了这个充满污浊的血腥味与泥土味的女人。
“皇后?”见她面色异常,目带忿然,耶律贤起身走过来,担心地扶着她。
“陛下,我们回去吧。”
“好,你也该让太医看看。”耶律贤赞同,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耶律奚底,冷冷地说:“这两天你就不必上朝了,歇着吧。”
这声“歇着吧”,让耶律奚底冷汗直冒,他知道,大祸真的临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