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住淑怡和她腹中的胎儿,耶律奚底强压着对女儿愚蠢行为的怒气和对君王震怒的恐惧与担忧,陪护在毡房内,可是两个时辰后,耶律淑怡仍旧在极度的痛苦中大出血。
韩匡嗣尽力挽救了她的性命,却没法改变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孙子没了,而他的儿媳将终身不能再怀孕。
北院大王府阴风惨惨,从主人到奴婢,每个人都在为耶律淑怡的不幸难过,也为她所带来的灭门之灾忧心忡忡。
傍晚,韩匡嗣到御帐向皇帝和皇后禀报了此事。
得知此事,燕燕虽然恨淑怡无情无义,却也同情她的遭遇。
“贤宁,放过淑怡吧。”
夜里,她久久无法入睡,从身边的呼吸声中,她知道仰面平躺的耶律贤也没睡着,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为耶律淑怡求情。
“什么?”耶律贤侧过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昏暗的灯光映着他的眸光幽邃飘渺,“她差点害死你和我们的孩子,你还为她求情?”
“她的动机的确可恨,但事实是我很好,可她不仅失去了孩子,还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可以感觉到猜疑、怒气、嫉妒正在他胸中交织成阴郁的浓雾,而那正是她所担心的,因为那会模糊他的判断力。
“你是为了韩二郎才这么做的吗?”未等她回应,他面沉如霜地问。
燕燕试图控制表情,但知道失败了,掩饰心情一向是她的弱点,因此她放弃。“是的,失去孩子已经很不幸,别让他再失去妻子。”
“有个心术不正的女人做妻子才是男人最大的不幸!”他反驳。
这话正中靶心,想起淑怡在愤怒中说出新婚夜用春药迫使韩德让就范的惊人事实,燕燕沉默了。淑怡,的确心术不正。
“别想了,那种女人不值得你伤脑筋!”他翻过身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发狠地说,“至于韩二郎,也不是你该想的男人,否则我连他一块儿杀!”
“我根本没有想他。”燕燕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这绝对是出于善意。
“这样最好。”耶律贤宽容地成全了她,大手爱抚着她依旧平坦的腹部,“夜深了,快睡吧,我们的儿子需要睡眠。”
她的小手覆盖在他手上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一定是,我能感觉得到。”
他说得这么肯定,燕燕不由信了几分。
儿子!一想到她就要有一个长得像他也像自己的宝宝,一个她可以每天陪着他玩、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她就非常开心。
“贤宁,”她转身面对他,快乐中又想起了被他转开的话题,“想想看我们是多么幸运,耶律淑怡想害我却害了自己,这个报应足够了,饶了她吧。”
两人之间出现一阵凝重的沉默。
感觉到他的怒气,燕燕忙问:“你生气了?”
“不,我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语气温和,但她不相信那语气,并且无意停止,“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我并未受到伤害的事迁怒于北院大王,刚杀了皇太妃,又杀朝廷重臣,如此杀伐太重,难免人心惶惶,朝政不稳,你何以治国安邦?”
他没有说话,眼帘低垂遮住眸光,但她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也正在思考她的话,于是继续往下说,急着想要劝服他:“你别怪我多嘴,我只想提醒你,我大契丹国四面环敌,耶律奚底是我邦一员战将,武功赫赫,手下拥有众多精兵良将,你若想中兴,就必须依靠群臣,而非由你独自奋斗。杀他,虽解你我一时之气,但难以服众,因为大家会说想害我的是他神智不清的女儿,而他并不
知情;反过来,如果你赦免了他,不仅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其他大臣和贵族也会因你宅心仁厚,处事公断而更加信服你。”
“这点我可不太确定。”他低声说。
“是的,必定会这样。”
“就像你对耶律颓然做的,先威慑他,再赦免他?”
燕燕笑了,“那只是一个偶然,并不是我刻意安排的。”
耶律贤未置可否地哼了哼。
燕燕不加理会,继续道:“至于耶律淑怡,她已经得到最残酷的惩罚,你放过她,对你心存感激的不仅只有实力雄厚的北院大王府,还有声望极高的燕王韩府,而淑怡自己,将在有生之年独自承受老天爷给她的最残酷的惩罚。”
“你要我放过北院大王府,真的只是为了稳定朝政这个理由?”他咬紧牙,眯着眼睛问她。
“是的,不然还有什么?”她气恼地皱眉撅嘴,“难道你又在怀疑我这样做是为了韩二郎?”
“难道不是吗?”
部分是。可她当然不能承认,那只会加重他的猜忌。她报复般地用力捏了捏他瘦削的肩膀,赌气地说:“如果你打算永远让他梗在我们之间,那是你的问题,但别将它强行塞给我,也别让它阻碍了你的视线,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他的身体僵住,半闭的眼睛豁然张开,她知道目的达成了,立刻补上一句:
“我这一生都打算做你的皇后,为你生一群皇子皇女,所以你最好把对我的猜忌和不信任统统藏进心里,别坏了我的计划。”
“我喜欢你的计划。”他淡淡地说,不泄露内心的狂喜。
而她已经不需要他语言上的表述,因为刚看到他眼窝闪烁的火花,她已经被吻
住,接着,他用行动证明了他有多么喜欢她的这个计划。
“你说得对,这是一个征服群臣、展现仁慈的机会。”
良久之后,当一番激情让她昏昏欲睡时,听到他开口,于是她微微用力握了下
他的手表示支持,然后听到他继续说:
“我会给他一个机会,但其他人则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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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北院大王府宫分人胡里力与侍女伊朵有染,前日应其所求,改制暗藏利器田猎靴一双,虽不知此靴乃谋害皇后娘娘之物,但明知其有害人之意却倾力助之,属从罪;侍女伊朵为主人耶律淑怡之仆,得知其主嫉恨皇后,不仅不加劝诫反而出谋划策,鼓动其利用田猎之便以暗器谋杀皇后,依罪当斩!此二人均已认罪,现拘于狱中;主谋耶律淑怡嫉恨皇后先与其夫交好于稚龄,后得帝宠恩泽于后宫,丧失心智暗生杀机,如今重病在身未能问案;北院大王满族连坐,均已拘押在府,敬待上决。”
两日后的朝会上,夷离毕、南枢密使及参与此案的惕隐等北面官,向皇帝禀报案情审理及复核结果。
“北院大王是否涉案?”耶律贤问说话的夷离毕,他是此案主审官。
“据查,案发前北院大王对其女所为丝毫不觉。”
“既然如此,可免其劳役身体罪,但教女不严仍是一罪!”耶律贤看了眼坐在身边的皇后做出裁决:“罚没北院大王府牲畜一千,减其兵丁奴仆一万;胡里力流放边地为役终身不释;耶律淑怡及其侍女谋害皇后,用心险恶,此大逆之罪当判生命刑,姑念其神智不清身体有病,特赦其死罪,但永不得入宫,其奴伊朵斩无赦。”
他的话一说完,在场臣属个个面带惊讶之色,耿直的耶律休哥率先为皇后鸣不平。
“陛下,此案涉及皇后娘娘和未来皇嗣性命,如此轻判对皇后不
公,也有损皇家威严。”
“的确如此,作案者胆大妄为,不严惩不足以震慑天下!”
“北院大王虽不知情,但主案犯乃其亲女,仅罚没财产是不是太轻?”
耶律贤举手阻止他们的议论,言简意赅地说:“吾朝立国之初刑狱趋于严苛,治乱世用重典,那是必须的,但重刑厚罚终究不是长久的治国之道,刚杀了太妃又杀重臣,朕以为血腥味太浓了,还是能轻则轻吧。”
说到这儿,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淡笑道:“再说,这也是皇后提议的,皇后希望皇子出生在清静平和,而非血雨腥风的后宫。”
“陛下圣明,皇后慈悲,此乃契丹子民之大福啊!”
室昉双手交握跪地,笑容满面地对君王发出赞叹:“残虐之君多施暴政,其政不得通,人心不得和,国之不国,必将短寿。陛下与皇后宽罚北院大王一族,实乃仁君治国,臣不胜欣慰,有如此明君圣主,辽国中兴,指日可待!”
当即,满殿文武大臣歌功颂德,都对耶律贤和皇后的宽容表示了理解和称赞,连耶律休哥也不再持相反意见。
仿佛没有听到臣子们的赞美,耶律贤静静地回望燕燕,而她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那暖暖地融化着他心头尚存的冰块。
当君王的诏令在北院大王府宣读后,被解除软禁、恢复官职爵位的耶律奚底一阵惊喜,罚没那点财产,对他来所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不在乎;赦了他的罪,那才是顶顶要紧的。
然而,尚未从死亡恐惧和获救喜悦中清醒,后帐便传来一阵疯狂的的哭闹声:“不!不!不!伊朵不能死!我要她回来!要杀就杀我——”
“去!阻止她!”
女儿真疯了!他惊慌失措地命令手下:“堵住她的嘴,别再让她惹事,把她绑起来!”
后帐一片狼藉,地上床上案上……到处是泼撒的药水和摔烂的药罐药碗,一身单衣的耶律淑怡站在瓦砾中佝偻着腰,一边哭喊,一边打、砸、摔,恰似一个泼妇,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娴雅淡定。几个侍女一起上,都没能制止住她的狂躁行为,最后是三个粗壮男人扑上去,才将她拖抱到床上,按主人的吩咐堵住了她的嘴,绑住了她的四肢。
惊魂未定的耶律奚底,在稍晚女儿安静后,去后帐看她。
被堵住嘴的淑怡躺在床上,瞪着流泪的眼睛看着他,那凄美的神情酷似她的娘,让他看了不由一阵心酸。尽管他妻妾成群,但最爱的始终只是她的娘,只可惜那个女人命薄,生下她就死了,因此他一直最疼爱她,纵容她,也因此险些酿成大祸。
“淑怡,不要再闹了。”他为女儿掖好被子,轻责道:“这次你做得的确过分,怎么能够谋害皇后呢?若非皇帝皇后慈悲,你与我,还有我们的整个家族就完蛋了。看看太妃帐的下场,难道你也想把我们闹到那个地步?”
淑怡发出呜咽,眼里的泪水带着抗拒滚落。
“不要再想伊朵,这次就算皇帝皇后没杀她,为父也一定会杀了她!”他面色严峻地说,“没有那个贱婢的唆使,你绝对不会干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床上的耶律淑怡扭动得更频繁,眼里的抗拒也更加明显。
“你脊柱有伤,不许再乱动!”耶律奚底训斥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一点都没醒悟吗?唉,都是伊朵害了你,她死了好,以后我会让几个年纪大点的侍女照顾你。”
耶律奚底见她如此执迷不悟,不由失望,叹着气走了。侍女们除了尽职地做着该做的事,没人跟她说话,耶律淑怡瞪着床顶的帷幔,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
伊朵,唯一一个她可以交心的人也死了,她,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