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神医

范承跟着辛平回南园时, 玄湖与蓝玉去了前厅会客,辛眉儿的房中却多了一位被称为神医的游方郎中,乌发披拂, 红衣宽袍, 衣带上缀着块形状古怪的黑石头, 腰旁斜插着一柄洞箫, 听到两人进来, 忽的回眸一笑,竟是媚态妖姿,不可方物。

辛平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所谓的神医竟是个眉目妖娆的年轻男子,未等开口询问, 已被玄庭推搡到门外。

范承回头看了眼关闭的房门, 对紧守在前的玄庭疑道:“这位郎中……嗯, 神医本事如何?”

玄庭耸耸肩:“我娘说能行,西辞在里头呢, 会照看着。承少先去歇息吧。”

范承对蓝玉向来信任,道了声好,自去偏厅喝茶等候。辛平却暗暗担心,在院中转了一圈,便去前厅找蓝玉。

今日来的客人不少, 满满坐了一屋子。辛平在外头没见到伺候的丫鬟, 便上了石阶, 打算自己去请蓝玉出来。一脚踏入厅中, 正与对面的客人打了个照面, 他暗叫一声“苦也”,再想退回, 已经来不及了。

这人阿福一般的圆脸笑容可掬,起身朝他深深一躬:“辛大人安好,小人祈岽有礼了。”旁边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辛平忙抱拳还礼:“岽爷好,各位好。”

他说着向蓝玉使了个眼色便退出去,不料祈岽却紧跟着出来,凑近身压低声音道:“少主,您抽空子请去小人府上一趟,当真有要事相商!今晚可好?要不明晚也可……”

辛平实在不愿再和此人有什么更深的牵扯,很是为难,这时蓝玉行了出来,笑道:“岽爷想与辛统领亲近,不如留下用个便饭吧。”

祈岽嘿嘿一笑:“不便打扰,不便打扰!”说着便自回了厅中。辛平暗暗松了口气。

蓝玉与辛平到了僻静处,问道:“平儿,是什么要紧事?”

辛平眉心深锁,担忧道:“蓝姨,眉儿病症古怪,那位神医……不过是个游方郎中,不知他医术如何!”

“你放心,我说这人是神医,便是神医!”

蓝玉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日头,微笑道,“他的信物我识得,他的行针手法我也识得,这郎中定是他的传人无疑!在这东越,说到针砭之术,没人能比得过他去。”

“是谁?”辛平奇道。

蓝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应当知道,东越属国延勾国御石族的族长,厉阳!”

辛平恍然,厉阳是师公的救命恩人,很得师父赞誉,原来此人竟是厉阳的传人,那么确实当得起神医二字了。他忽然记起,女帝似乎说过,延勾国叛匪拥立的新君便是御石族传人,莫非传闻有误?

蓝玉见他沉思不语,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他并不承认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叫琴宫羽,四海为家,居无定处。平儿,你们多亲近亲近。若是能得到你厉伯伯的消息,你师父师公必会欣喜不已。”

“是,不过,这御石族……似乎与延勾国之乱大有关系……”

蓝玉郑重道:“延勾国之事暗部也已经得了消息,琴宫羽的身世暂且不要外传,整个浔江楼也只你我二人知道。承儿身边人多口杂,先不要告诉他。”

刚说到此,玄湖匆匆自前院赶过来,身后跟着一名内廷侍卫。

辛平见是副统领李夏的亲随,以为宫里出了事。这侍卫先行礼道:“辛大人,方才陛下传大人见驾,夏末姑娘给搪塞过去了,悄悄请李大人即刻寻大人回宫。”

玄湖道:“平儿,你还是先回宫去吧!眉儿有我和你蓝姨照看着,一有了消息便立即派人告诉你。”

辛平皱起眉,他知道今日未经允可擅自离宫,女帝知道必会降罪,可此时辛眉儿生死不知,师父又对此女爱若掌珠,情况复杂难辨,自己又怎么能放心离开。

他对那侍卫道:“你回去告诉李大人,辛平回去自会向陛下请罪。

“大人,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几位大人都挨了训斥……”

辛平摆了摆手,这侍卫无奈,只得告辞而去。玄湖与蓝玉知道他脾性倔强,也不再劝,只叮嘱几句,自回前厅招待客人。

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内室房门终于打开了,西辞先冷着脸出来。

玄庭奔上前急声问:“如何?”

西辞扫了眼阶下众人,轻哼一声:“既是请来了神医,还问我作甚!”说完抬手推开玄庭,径自去了。

玄庭只当她面子上过不去,笑了笑没再拦阻。辛平瞧着西辞远去的挺直背影,心中疑惑,却不及细思,跟着玄庭进了房中。

辛眉儿的床帐已经落下,依稀能看到榻中女子侧卧的身影。

玄庭抢步过去撩起帘子,辛平俯身下去,轻轻唤道:“师妹!师妹!”

辛眉儿眼皮微动,喉间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应答。辛平大喜,又唤了两声,辛眉儿却不再应声。

这时,身后传来男子清幽而略带调侃的嗓音:“这位姑娘毒性方解,累得紧,需要多多歇息。两位不必强唤她醒来。”

辛平松了口气,回身看过去,一身红衣的男子端坐桌旁,指尖拈着银针一根一根仔细擦拭,动作温柔细致。辛平目光触到针尖上泛着的幽幽寒光,瞳仁微微收缩,走近身抱拳道:“多谢神医相救,不知我师妹因何中毒,中了什么毒?”

这人长眉斜飞,慢慢挑起眼尾瞧他片刻,微微笑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个江湖郎中,不是神医;再者,令师妹因何中毒我也不知,或许是吃了什么不洁之物也未可知;其三,此毒极为罕见,说出来大人也不会知晓。”

说罢,懒懒收起银针,起身舒展手臂活动下腰身道:“这位辛姑娘只需施针七日、配以良药,便可痊愈。药方已写给了西辞姑娘,在下明日此时再来施针。先告辞了!”

他提了包袱便走,辛平抱拳一礼,侧身让开。玄庭连声道谢,送至门外,正遇上自偏室赶来的范承,琴神医宽袖一甩,对他不理不睬,擦身而过。

范承回头看了看,疑道:“师兄,眉儿情况怎样?这大夫什么来头,怎的如此傲慢?”

“无恙了。这人是蓝姨请来的神医,名叫琴宫羽,医术应是不错的。”

辛平没对他说过谎,这会儿言无不尽,脸上已有些热意。好在范承急着入内瞧瞧妹子,也没多问。

傍晚时,辛眉儿醒来,和大伙儿说了几句话,喝了点药粥又沉沉睡去。虽是精神不济,好歹算是见好了。人人便都赞那位游方郎中琴宫羽当真是个神医。

辛平随意吃点了粥饭便离开了南园。蓝玉命人备好车马,被他拒绝了,出了园门便顺着浔江缓步前行。

天色渐暗,江边没什么人,夕阳映照着粼粼江水,暮霭沉沉,山水如烟。

小师妹身子见好,他心情也轻松不少,这便琢磨着如何想个理由给女帝解释。行了一会儿,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女帝头痛之症怪异,太医院诸人都诊不出病因,这琴宫羽既是御石族传人……不如便请他一试。可此人身份神秘,又不能深信。

正思忖着,他忽然有所警觉,抬眼向前侧看过去。江边不远处停了一辆宽大的马车,车前一名车夫、一位锦衣团帽的商人。

辛平眯了眯眼,祈岽已朝他恭恭敬敬行下礼去:“少主,您请上车吧。”

辛平目光扫过马车低垂的窗帷,淡淡道:“对不住,岽爷,我还有事,不能赴约。”微一抱拳,撤身便走。

祈岽跟上两步,嗓音有些激动:“兄弟们十几二十年来卧薪尝胆,忠心耿耿,请少主不要冷了大伙儿的心!”

辛平脚步不停,也不回头,沉声道:“对不住,岽爷,辛平从无非分之想!”

两人自马车旁擦身而过,祈岽还要再劝,车厢中忽然有人道:“月云,你难道忘记爹娘的血仇,竟甘愿给那个夺了你江山的女人为奴么?”

这陡然传来的熟悉嗓音,平淡和缓中却隐含着杀意,犹如一柄利剑直刺入辛平的心窝。他胸口一震,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慢慢转头看向车窗。

“拾音大师?”

他一字一字慢慢吐出来,声音已有些暗哑,车内却忽然沉寂下来。

过了片刻,一旁的祈岽打着哈哈道:“少主,兄弟们都很想见见您,还有几个同盟的朋友,打算……”

“打住!”

辛平抬手止住他的话,“这里没有什么少主,请岽爷劝大伙儿都安生度日去吧。”说罢,目光扫过车厢,一步步离开马车,径自行去,脚步坚定而缓慢。

“少主!”

祈岽叫了一声,辛平毫不理会,眼看着走得远了。他跌足道:“这却如何是好!”

马车中忽然传出一道阴沉沉的嗓音:“他不愿面对,咱们要逼着他面对!他不愿承当,咱们也要逼着他承当!”

祈岽觉着全身都似微微打了个寒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全凭大师裁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