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的恶战艰难实在出乎李馨歌的意料之外,她手中不过一万多人,连攻蜀郡十数次也只是浅尝辄止,而城上的西夏士兵亦十分的谨慎,并不乱用投石滚木,但他们那种骇人的架势像是要吞人的兽,让她如今想来还是不能平静。
日上中天,刚刚一轮袭扰退下又让她折了不少人。
“凤参将呢?”李馨歌问与她同时返回的浅曦扬,她与浅曦扬、佟芷卿共分三路探蜀郡防备虚实,结果她却碰到了火力点。
“早晨还见到的。”浅曦扬抹了一把脸回道,他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样打得狼狈。这蜀郡真好像是四面铸铁一样,找不到缺口。
“见到他后让他来我行帐。”李馨歌吩咐了一声,便转身走开了。
侍官送来午膳,可李馨歌坐在桌前一点胃口也没有。
“找我?”清亮的声音从帐帷前传来。
李馨歌移眸看去,正见他一派神清气爽,无精打采的开口问:“如何了?”
“有办法了。”他坐到她对面,狡黠一笑。
“恩?说来听听。” 李馨歌见他有了主意,连歪在椅子上的身体也端正了起来。
“我今日巡看了一下周围地势,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里多高山峻岭,或者有小道可以让我们绕过去。”
李馨歌双眉轻蹙,一手搁在椅把上双指撑着下颚,想了半晌后说:“我们必须打下蜀郡,以后的粮草供给都得从这里走,如果我们绕过蜀郡,岂不是留了条尾巴在后面,难保他们什么时候给我们添点乱子。”她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方法不可行。
凤言珏却笑了笑:“你没想明白,蜀郡守将擅防却更擅偷袭截寨,他能让我们这般太平的过去吗?”
李馨歌听他这么说,已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便急着追问他下文。
凤言珏遂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越到后面李馨歌眼中笑意越浓,更是一扫方才心头郁闷。
“你这些阴谋诡计都怎么想出来的?”心中大石头落地,连肚子都觉得饿了。她端起面前已经有点凉了的米饭就扒了两口。
“大概天生的,或者……遗传吧。”他见她吃的专注,硝石墨灰污了脸颊也不知道。
“之后我来替你领军吧,你就别上阵了。”他的话让李馨歌差点被一口饭噎着,抬眸却见他拿着一块绞干的巾帕递在她面前,脸上倒是十分的严肃。
“谢谢。”她接过巾帕擦了擦脸,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不会把你的计划搞砸的。”放下巾帕她继续端碗吃饭,他却一把将她的手按下,让她动弹不得。
“我不是怕你把计划搞砸,而是必须由你去接应随后而至的三十万大军,这一战成败与否都在于你了。”他从高处俯视她,琉璃色的眼中隐有火焰跳动,她抬眸看他,错觉间,面前之人像能执掌天下生与死,或许这场江山逐鹿的主角不是南唐不是北魏也不是西夏……。
她仓促垂眸避开眼,心中如有战鼓狂擂。
“馨歌?”凤言珏见她不言语,便又轻声唤了一下。
她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他抽手起身,她却突然一把扣住他手腕:“如果三十万大军不能按时赶到,你可能会死,你明白吗?”她问,眼睛直望入他幽潭似的眸中。
没想到她会这般的问,他愣了下,片刻后却笑了起来,那眼中光艳尽揽天边日月:“即便没有三十万大军,我也不会死,或许会打得异常辛苦。这些人大多是你部下精锐,死了太可惜。”
“言珏,我不跟你开玩笑。”李馨歌蓦地起身,身后木椅也由于她剧烈的动作而翻倒在地。
他敛起笑意,终于一本正经的看向她:“我会拿这个开玩笑吗?”他眼中透过冰冷杀机,让她亦觉胆寒,方才错觉又浮上心头,真正在征战天下的人或许是他……。
她沉默不语,再也没话可说,只知这一战避无可避。
十里塞漠烟,铁蹄挂银钩,战火灼天连九州。
二月十一日,南唐军开始收整军队,厉兵秣马,连所有行帐也收起,西夏守军以为南唐要开始正式攻城,守城上的军员明显增加许多。是夜,南唐军悄然绕蜀郡而过,得密报,蜀军守将惊躅不定,他留守不出也非自己本意,对方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对方。说来这次南唐军人数本也不多,以蜀郡兵员制备上来看绝不算差,况且西夏本就好战,南唐区区一帮读书人他们压根也没真放在心上。
蜀郡守将经过三思决断,准备围抄他们后路。
二月十二日,蜀郡驻守二万精兵尽出,并于次日晨和南唐军交战于谷。未知,此时正有三十万大军悄然迫于城下,那时的蜀郡几乎等于一座空城,高高的城墙上冉冉升起南唐九龙皇旗,至此南唐领军将帅还有点不敢相信蜀郡竟然如此轻易的被拿下。
李馨歌却完全没有空来享受这份喜悦,领了五万人就匆匆离开,按照凤言珏给她的路线,她一路急驰而去,可是路窄不能行大军,他们的速度慢下来许多。
没有想到在半途竟然碰到了西夏回撤的余军,那样子看上去狼狈以极。想是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大军从天而降,西夏骑兵不战而溃,南唐共获战俘三千余人。蜀郡守将不愿归降,于战马前自刎而死。
西夏未曾被尽剿,是否代表他……李馨歌不敢想象,手中马鞭不停挥斥。
他站在夕阳下,盔甲上染着血,浅曦扬和佟芷卿正在带队检视四处,看上去他们都挺好。
“还没等到你来,他们就跑掉了。”他站在马前笑,两手空空既不拿刀也未持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打跑了那些强悍的西夏骑兵。
她从马上跳下,目光却不敢看他,只是眺望他身后连绵的山,脸上有笑,口中却叹:“万幸……。”
万幸……一切皆好。
三月东风吹雪消,十里桃花十里红。
“南唐桃花国之名倒真是名副其实。”孙季拥着白狐雪裘坐在湖中巧亭里,亭子四周挂着暖帘,隔绝了潇潇寒风,顾及他身体方才大愈,华子鉴特意让人在亭子里架了一鼎暖炉。
湖畔旁种满了桃树,正是风吹桃花落,一江清波透点红,这般怡人的风致也只有在南唐才能见到。
孙季手中拈白子缓缓落在面前玉盘上。
华子鉴脸上犹带三分笑,手中拈黑子后落。
孙季看面前青衣素带的男子,眼中有几分复杂。华子鉴的大名他如雷贯耳,不但常常从夏帝口中听到,更多的是他所作的诗词。能写出“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这样凄清句子的人,该会是什么样的呢?他一直很好奇,倒是没有想到会在如今这般情况下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男子。
“不知道先生可喜欢桃花?”他的笑温暖如熏风,虽气质静敛,但总盖不去他天生的俊美风流,恰如帘外那番花开妖娆。
这样的男人也难怪南唐女帝会栽在他手中了,孙季紧了紧身上裘袍,状似感叹的长吁了一口气:“虽然身在花涧上国,但千好万好总不及自家一片柴屋瓦房。”
华子鉴当然知晓他话中的意思,自从那日华少尧将他带进宫并将事情始末详述一番后,他就明白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这般机巧的心思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先生若想回去,到时候我便差人将先生送回去。”他浅笑道。
孙季听他这么说也不见怎么高兴,依旧是叹着气:“怕是遥遥无期了。”他也不傻,明白人家现在软禁他,哪会说让他走就走。
华子鉴边笑边起去盘中棋子,两人下了半天都是在掏糨糊,孙季没心思下棋,他也就陪他随意下下,走到哪算哪,谁也没用心。
“殿下,前方八百里急报。”帘外桥上传来内侍低声回禀。
“传。”华子鉴整了整袖摆,直接宣召。
“不需要我回避吗?”孙季话是这么问,可他身子却没有挪动半分,显然并无要走的意思。
华子鉴也不介意:“先生大可听听。”
传信官依召进入亭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封着火漆的信封,华子鉴接过后也不打开,只是问:“前方战况如何?”
“太女殿下率三十万大军已经过了沧州,而李昭将军所率三十万大军也已经过了平凉。”
孙季倚在榻上,听了这一消息,脸上倒是不动声色,只是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华子鉴淡淡瞥了孙季一眼,嘴角旁却勾出深刻一笑,挥了挥手,传信官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孙季不语,华子鉴亦不说话,像是在等待什么。一刻后又有战报传来,这次却是关于北魏的。
“想不到南唐倒是比北魏更强上几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孙季冷冷笑道,话中不掩讥讽,南唐大军已过三郡,而北魏居然连西夏门户都没踏入一脚。
“呵呵,孙策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即便是北魏雍王亲征也不能从你们手上讨得半分便宜。”华子鉴依旧是从容的笑,孙赟的实力比他想象的更强,居然能把雍王堵在巴郡外整整数月,真是厉害。
即便强自镇定,可是一说到自己的哥哥,孙季面色还是不自然的一紧:“没想到你们竟借我大哥的手来对付北魏,当初我们真是小看了你们南唐。”
华子鉴见他脸上隐隐有气,也无意去激怒他,只是起身走到亭子旁,一手稍稍打起帘子,正好能见湖上风光,桃花盛放:“先生既从小读兵法,就该知兵不厌诈。”
孙季不甘的闷声一哼,若论狡诈,比之南唐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气的其实并非南唐设计,而是气自己如此疏忽大意的落了别人圈套。
“这场对弈里,大家都是棋子,谁也不会知道下一个被吃的会不会自己。所以只能尽量走在对方前面……来寻得一线生机。”华子鉴语声低喃,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孙季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哽在喉中却又说不出,其实也是不知道说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最终只能空留了一声轻叹。
丽日无云,春风旖旎,不见谁人心中千千结,桌上棋残茶渐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