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行出去二百馀里,晚上宿在一处叫竹叶渡的小镇。凤三此次出行较为隐秘,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哪知才在客栈前停下马车,小二就笑著迎出来问:";是凤三公子到了麽,小店早备好客房饭菜,凤公子是要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点儿饭食。";
铁琴与凤三交换了个眼神,凤三点了点头,铁琴上前道:";却不知哪位相识在店中等候我家公子?";
小二道:";那位公子已经不在了。那位公子临行前留下银两,说凤三公子今日要来小店里,命小店好生接待。";
铁琴问:";不知那位公子怎麽称呼?";
小二道:";那位公子说凤公子问起,只说他姓李便是。";
凤三交友甚多,铁琴知道里面倒是有姓李的,但绝然不会是这位李公子,因此淡淡一笑,";原来是李公子,却不知是大李公子还是小李公子,我问你,这位李公子可是高瘦身材,黄脸皮,脸上有几颗麻子?";
小二一面将他们往里迎,一面陪笑道:";这位元李公子想来是令公子认识的另一位元李公子。这位李公子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面皮一点儿不黄,长得很白,脸上乾乾净净,连一颗麻子也没有,看上去又尊贵又俊俏。";一眼看见章希烈扶著凤三手臂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眼睛一亮,笑道,";依我看,那位李公子的俊俏劲儿和这位小公子不相上下的,只是比小公子精神健旺些,眼神儿比这位小公子yin沉些。";
章希烈长相清秀俊逸中透著阳刚气,是那种极阳光俊爽的少年,若那李公子长相与章希烈不相上下,必然是名美少年。凤三结识的朋友中多有风姿俊逸的少年,但能比得上章希烈的没有一个,後起之秀中亦没有这样的人物。
饭菜送上来,铁琴仔细检查了饭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当夜加派人手值夜,一夜无事,第二日照旧上路。
自安州西去,过沔州、荆州、峡州,一路上一切食宿都有人安排妥当。铁琴十分不安,凤三安之若素,轻笑道:";这也好,倒省了一大笔盘缠。";命铁琴传下话去,发动这些年安排布置下的暗线查那李公子行径来历。
章希烈浑然不知出了异状,依旧兴高采烈的。凤三与他谈论山川风物打发路途寂寞,发现章希烈虽然没出过门,读书涉猎却极广,无论说到哪里都头头是道,颇有见解。两人一个阅历丰富,一个胸中藏书千卷,你来我往,斗辞锋斗机锋,倒也快乐得很。有时宿下的早,凤三指点章希烈剑法。章希烈心里有yin影,初时不肯学,凤三说这剑法凭的是巧劲儿,不用什麽力气,绝无妨碍的。章希烈内心深处本是极想要学武功,经不住凤三囧囧,终於答应了要学。
凤三先挑了一招易学的教他,章希烈悟xing极高,一点即透,使出来竟然颇有风范。凤三笑著对他说:";可惜了,你若从小习武,怕是我也要被你比下去。";章希烈露出得意之色,转瞬间全变成了伤感,垂下眼睛半天不说话。凤三自知失言,以别话岔开,另拣艰深些的招式教他。章希烈xing格洒脱,不是一味愁苦的人,将那些自伤自怜的心思抛开,无论多难的招式,捉磨个几天都能学得有模有样。
凤三数年苦心经营,成就非小,十来天上便已找到那一路上安排食宿之人。底下人遵了凤三命令没有惊动对方,然而对方行踪飘忽不定,来历神秘,竟然半点查不出来历。铁琴将汇聚到手的消息报上来,凤三沉思良久,道:";网张著就是了,暂时不用收。他招惹到我门上来,我们不用急,他自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一日行到德阳玉津府。玉津府是座大镇,过了玉津府不几日便到青城。凤三一行刚到玉津府,还未进城便收到眼线报上来的消息,那位元李公子两日前出现在玉津府,尚未离去。
凤三心知双方相见的时候到了,微微一笑,向铁琴道:";今天有好戏看了。";他处事沉著,笑语盈盈地说来,神色间从容不迫,仿佛暖玉生辉,眉梢眼底都是摄人的风采。铁琴在他身边一日,便觉得要陷进去几分,然而若说离了去,那念头一动心便倏地一沉,再不愿去深想。
天时入夏,好在道旁绿树亭亭如盖,绿yin满道,鸟鸣幽幽,倒不觉得如何热。凤三与铁琴并辔行在队伍末尾,议罢细事,双方各自沉吟,山雨欲来而风未起,这平静暗藏凶险,压在人心头难免有些沉重。
前面忽然蹄音一乱,却是章希烈策马跑向队伍末尾。他极爱出汗,袖子挽到臂肘处,衣领敞开,额头鼻尖犹是缀满了汗珠。凤三伸手抓住他的马缰,以袖子为他拭汗,笑道:";热成这样,还不回马车上歇一歇?";
章希烈笑道:";我喜欢骑马。";
凤三微微一笑,";今天骑得太久了,小心晚上躺下了又像上次一样腰疼,害我为你揉了半夜的腰。你倒好,人睡著还不老实,翻个身子一拳打在我鼻子上。";
章希烈忍俊不禁,哈的笑出声,分辩道:";那个时候刚学骑马,现在我骑术高超,怎麽能拿来相比。打你鼻子的事情也怪不得我,我睡觉本来很老实,谁教你拿头发搔我鼻子,我怕痒当然要乱动。";
凤三道:";原来挨了打是我活该。";
章希烈笑道:";到了前面镇上我做东请你一顿算是赔罪,如何?蜀中名吃极多,最有名的要数八珍,分别是荤八珍、素八珍、鱼八珍、蔬菜八珍、野菜八珍,八珍之中以鱼八珍最为难得,我便摆上一桌子菜,好酒好菜地款待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忘了那一拳再不要念叨来念叨去了。";
凤三笑道:";且别急,这一回请客还轮不到你。";
章希烈奇道:";难道你要请客?";凤三摇头。章希烈看向旁边的铁琴,忽的笑了,";铁琴请客?哈哈,凤怀光,你又使坏,一定是你欺负铁琴!";
铁琴淡淡道:";请客的人也不是我。";
章希烈奇道:";那是谁?";
凤三笑道:";秘密。";
章希烈微一怔,露出沉思之色,看看铁琴,又看看凤三,眼中忽有慧黠的光一闪,问道:";难道是一路上替你付帐的人?";他摇头轻笑,";要是他,可就是鸿门宴了?";
";哦?";凤三没想到他已知那神秘的李公子之事,饶有兴趣地看著他,";怎麽就是鸿门宴了?";
章希烈漫不经心道:";这有什麽难解的。礼下於人,必有所图,平白无故的谁会请客?我看,说不准是个姑娘,看上你了,要你去给他做夫君。你可要想好了,要是不想给她做夫君,就不要去,吃人家的嘴短,为一顿饭而娶个不喜欢的人回来可是不妙得很。";
凤三哈哈大笑,铁琴也不禁微笑起来,在凤三面前不好太放肆,将脸侧到一边,背对著凤三与章希烈忍笑不已。
进了玉津府,凤三选了城中最好的酒楼,依然有那位李公子吩咐过的小二迎上来,殷勤倍至地将他们一行人让进客栈去。铁琴向小二交道说今晚要宴请全客栈的客人,便去安排凤三与章希烈沐浴更衣。待他们一身清爽地从客房出来,客栈前的酒楼里已是明灯高悬,佳肴满桌,几十只大酒罎子揭开泥封,碗中斟满美酒,香气四溢,一闻即知俱是好酒。
店中的客人听说有位公子要宴请大家,却不知为了什麽,都在好奇地观望,忽见几名清秀小厮众星拱月般簇拥著一位轻裘缓带的年轻公子自楼上走下来,一面走,一面拱手笑道:";在下偶经此地,旅途无趣,今晚摆下这流水宴,结交几位好朋友,也算不虚此行。酒薄地窄,各位多多见谅。
";他身材修长挺拔,嘴角一缕淡然笑意,越发显得雍容华贵、风采洒然。众人连忙起身还礼。
凤三一桌桌地走过去,每敬人一碗酒,自己也便饮上一碗。这家客栈前面饭堂十分阔大,楼上楼下少说也有五六十桌。他挨桌走来,谈笑间碗到酒干,满楼之人眼睛定在他身上移不动半分,其中多是一般行商,并不知凤三来历,偶有一两个眼招子亮的,便在底下窃窃私语,凤三听见了,也不理会,只是含笑敬酒。
如此敬到最後一桌,并不见什麽特别扎眼的人物。这一场流水席直开到月上中天,满堂客人几乎尽数醉倒,连凤三眼中也带了几分醉意。铁琴凑到凤三耳边轻声道:";那位李公子就在客栈中,少主可要将他擒住?";
凤三微笑道:";急什麽。";打个哈欠,笑道,";乘兴而来,大醉而归,不亦快哉!";哈哈大笑声中,拂袖上楼。
因章希烈不懂武功,怕出纰漏,一路上章希烈都是与凤三共住一房。凤三一脚踏进房间,便闻见一股酒味,凝目一瞧,只见章希烈背对著他伏在桌子上,露出一段洁白纤细的脖梗,灯下看去,皮肤是极柔嫩光洁的。他走过去拿起桌上酒壶摇了摇,壶中酒还有一大半,想必是没有喝完便醉了,他微微一笑,扶起章希烈的头道:
";宝贝儿,快快招供,谁给你的酒?看我打断他的腿。";
章希烈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乜斜著眼睛瞪著凤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发怒,喝道:";滚!";跳起来,拼命扭动著要挣开凤三的掌握,他醉得厉害,脚步不稳,这麽一挣,反而踉跄著跌进了凤三怀里。
凤三抱住他大笑:";怎麽,还在生气?";
章希烈气得头发倒立,醉熏熏骂道:";走开,我不……不……不想理会你……你这个混蛋!明明说我干……干什麽都可以……你们下去玩,你都带……都带铁琴,却不带我……哼,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人在醉中本就极易显得孩子气,何况章希烈年纪尚幼,又是这麽一副委屈满腹的样子,那模样真是可怜可爱到极点,凤三情不自禁地捧住他脸,在他眉毛眼睛上胡亲了一气,笑道:";真是小孩子,除了酒,那些好吃的东西我哪样没有派人给你送上来,在哪里吃还不一样麽?难道底下的东西端到这里来,鱼脑就能变龙髓?";
章希烈摇摆著脑袋躲避凤三的亲吻,愤怒地大叫:";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一点点点点都不一样!";一面说,忽然就号啕大哭起来,捏住拳头拼命地捶凤三的胸口,嘴里嘟嘟囔囔将";坏蛋";";混蛋";几个字翻来覆去地骂,骂了一会儿觉得不解恨,又抬脚冲著凤三乱踢。
凤三对他这暴躁脾气没有一点儿办法,哄了一会儿看看不是路子,一手托住他背,一手托在他膝弯处将他打横抱起。身子忽的腾空,章希烈啊的叫了一声,紧张地抱住凤三,生怕掉下去。凤三笑道:";还知道怕,看来没有醉糊涂。";大步走到床边将他放上去,章希烈挣扎著想爬起来,凤三脱去他靴子,将他衣服一件件剥下来,扔到薄衾上一滚,将他手脚束进去裹成个大粽子。
章希烈本就满腔怒火,手脚不能动,气得爆跳如雷,又是大骂又是扭动挣扎,活像一尾抛上岸的鱼,後来发现全不管用,气得号啕大哭起来。
凤三最喜欢逗他,见他气得眼都红了,活像个小雷公,不禁抱住他大笑起来,拿袖子擦他眼泪,取笑他:";爱哭鬼,羞羞羞!";章希烈越发地恼怒了,怒冲冲地咬凤三,凤三眼疾手快,连忙缩手,章希烈没咬住凤三反而咬到自己舌头,痛得眉毛皱成一团。凤三正觉好笑,见章希烈痛楚的神情,心中猜知一二,手指探进他嘴里一抹,指尖果然血迹淋淋。
凤三不敢再逗他,连忙去拿疮伤药,哪知章希烈的xing子坏到极点,越是痛楚难当越是暴跳得厉害,看那神情似是要把凤三吞到嚼烂肚子里才能作罢。凤三想起珍珑曾说过章希烈的病最忌悲喜过度,心里不由微微叹息,手指探进章希烈衣服里,将一缕内息送进去在情欲的几处关窍激荡。
章希烈暴怒的情绪渐渐平息,呼吸逐渐转促,微微颤抖地扭动身子。凤三抱住他,捏住他嘴,在舌头伤处涂上药。那药入口苦涩,章希烈呜呜叫著,不满地躲避他的手。凤三在他胸口拧了一把,章希烈呻吟一声将身子蜷起来,一时顾不得嘴里的苦涩。
凤三抱住他又亲又哄,也不知过了多久,章希烈醉极倦极,抱著凤三的手渐渐睡著。凤三见他唇齿微张,露出洁白细齿,仿佛准备在睡梦中咬人一般,不禁苦笑摇头,捏住他鼻子自言自语:";章希烈章希烈,果然xing子激烈如火,只是你的脾气也太坏了,这可怎麽好?";章希烈眉毛一动,他微微一惊,连忙收手,仔细一看,章希烈仍是睡得极沉,这才放下心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他不由摇头苦笑,心想:";一时心软真要不得,这活脱儿是带了个小祖宗出来。";
凤三眼光一转,见床头小几上压了一张暗花云纹金笺,拾起一看,却是一行簪花小楷,短短十个字:
";月下一壶酒,停杯待君子。";
字迹秀丽中有飘逸之致,与那盛了铁琴身上剧毒解药的红漆雕花小匣子里的短笺上的字出自一人之手。凤三眼中微光闪动,一抹极淡的笑容溢出嘴角,淡极豔极,给人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冷酷无情,仿佛藏在绵里的针,看不见锋芒,犀利已足以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