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只断掉的翅膀。
来来去去的人。蒙着脸带着帽子。头顶灯光发出耀眼白光,很亮却看不到影子。光芒如昼的房间里,好像只有自己的眼角留有阴影。少女朦朦胧胧地把眼睛睁开,然后再次缓慢闭上。身上的白色床布很重,人群聚集的视线很重,她觉得他们似乎在聚宴准备晚餐。
与我有什么相干呢。少女心里说道,眼皮像是终于得到命令,轰然滑下盖住白色灯光下那黝黑的眼。
可是一种蓝色的光芒从头顶打下来,如同一束别致的追光灯,照亮少女的脸。如一朵水中悠悠绽放的蓝色莲花。寂静,涅槃。似有一些清凉的气息在身体内滚动凝结,然后化成一颗颗莲子似的舍利。
人世光华,华美的短暂,无助的漫长,欢欣荣辱,患难恩情,终究随风而去,无人提起,无人纪念。像是所有的人都是折翼坠落人间的天使,在地上难以契合,回归苍穹依然只有瞭望云端的寂寞。生命终究成为虚空。
那到底什么才能成为不被消除不被遗忘的存在?在时间的沧浪之水的巨大洗濯中巍然停留,哪怕尽带沧桑,只要不灭……
啪。头顶的灯光无预兆地灭掉。
小泠。小泠。被移动的感觉中传来中年男子别扭的声音。那种感觉,像是还未明知世事的孩子在模仿一个深情呼唤孩子乳名的母亲。大脑的潜意识令听觉无法将其捕捉进行更深入有效的分析。倒是另一些声音被支离地捕集。
手术……难度……不是十分……成功……
需要……进一步……看患者……生存意志……
我,要死了么。少女暗暗地想着,大脑沉重,身体昏沉。但她分明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场的,这是很久以前她就想好的,用眼泪为自己送别。因为很有可能,这个世界不会施舍给自己一滴挽留疼惜的眼泪,那就自己送给自己好了,自我告别。像是李白月下独酌一样,花间置酒,自饮独舞,不够愉快就举杯邀上明月,对影终于成了三人。
风花永远的浪漫,诗酒不羁的飘逸。用最美的布景作为告别的仪式为何心中仍有伤痛。明明拒绝了窗外狠扣心门的孤独,为什么还是觉察独坐的对面椅子召唤着不知名的友人。如同诗仙在伴月将饮的醉酒后,觉察举重若轻地豪迈狂放,心中有情终会成伤。只有把人生作为无情之游,相会与后会无期中断去执念牵挂,才终没有了牵扯。
女孩眼角隐隐泛泪,终于在辽阔无边的空白大脑中,放任满天飞舞的雪白油桐花瓣,如同因为不能说出的再见而营造的华丽场面,风吹素花,纷纷洒洒。
不远处桐花咧然成火,那些白净单纯花瓣扩散橘红色痕斑,仿似深深感动再也抑制不住的情愫,汩汩喷涌。纯美而缓慢,带着长睫毛的眼睛睁开的美妙,蔓延视线。
雪白花冢升起橘色火焰中,少年穿着短身黑色T恤,宽大褐色休闲裤,如同着火的山头中一株枯死的胡杨,逐渐被风沙火焰剥离侵蚀,却在内心建立起深刻信仰,石头一半坠在心底。
泠,星星只是路过的悲伤。我为你把它们熄灭,也偶尔点亮。
泠。月光是一支修长芦苇,开着粉红色的致密顶花。
如果可以,一定要多留下眼泪,很想知道不为欢乐也不为悲伤的泪滴,是什么味道。
既然生和死如同抬脚和落步都是在走路,花儿飘散纷飞时,岂不是另一次盛开。从空中开到大地,从有形开到无形。
清晨很美。婴儿很美。澄澈的眼睛很美。低垂的长睫毛很美。种子很美。大树很美。花骨朵很美。落花很美。黄昏很美。血很美。睡着很美。沉睡很美。死很美。
夏天,你很美。我也将很美了。
雪白的油桐花瓣纷纷簌簌,蝶群一般飞向绿色衣裙的少女,然后再女孩瘦弱的身体上空,花火一半轰然炸裂,落下纯白透明的火,纤细敏感的小小火焰,拖着细长尾巴从空中轻轻降落,在乌黑头发上,浅绿衣裙上,纤细白皙的手臂上,无声燃烧化开……
白色病房灯光闪烁了几下,传唤铃叮铃铃响了起来。
5号病床,5号病床,患者生命特征显示出现异常,正在迅速减弱。
嗤,黄色的火焰从火柴摩擦疼痛中窜出,轻轻跳动,似乎刚睁开眼睛,正在寻找着要被点燃的东西。
你想点燃什么呢,泠?终究什么都不能点燃吧。
火焰顺着逐渐变短的木棍滑下,眼见就要走到终点。突然照见黑色的墙角壁橱上,一盏盛满煤油的油灯盖满蜘蛛网,似乎寂寞地闲置了很久。
醒醒吧,光明的瞭望者。我把生命的光热交托给你,请温暖我的交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