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这个小镇没有几天, 便又要往青竹山庄赶回去,用临渊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几人纯粹是“欠路债”。
马车一路颠簸。宋谨言和临渊在外驾驶,一刀一如既往的沉默, 车内一时寂静, 含烟也不知道该跟一刀找些什么话题聊, 便趴在窗沿, 看着羊肠小道旁向后移动的白杨树晃神。
马车总算在天黑之前进了云州城,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云州城后,他们反而还不慌着去青竹山庄了, 而是在云州城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美其名曰:“打探消息。”
云州城是一座山城, 地理位置偏僻, 且三面环水, 所以来此地的人也不多,人也不多就造就了云州城仅有的两家客栈生意冷清的局面, 落脚的依旧是她们上次来住的客栈。
此时,客栈中没有一个客人,掌柜的撑着头在柜台前打着瞌睡,宋谨言要了三间房,许是因着来住店的人少, 掌柜的居然还记得他们, 见得他们后似立时清醒了大半, 努力睁开那双几乎只有一条缝的眼睛, 看了眼一刀, 奇怪道:“这不是那位半夜失踪的姑娘么?你们找到她了!”
还未待几人说什么,他又对着一刀苦口婆心道:“我说姑娘, 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失踪,可急死这小姑娘了,甚至连官兵都惊动了。”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并没有想要他们回答的意思,未等一刀说话又转过头对着宋谨言一脸八卦:“话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要知道那知州可是……”
掌柜还没说完话,一刀便放下银子便径直进了房间。
含烟也抱着包裹跟在一刀后面,刚踏进房门,便感觉背后的衣领似乎被人拎了起来。
“你做什么?放开我。”
含烟转过头怒瞪着宋谨言,这样拎小鸡一样的拎法着实让她没办法对着他笑。
“你房间不在这儿。”
宋惊讶放开含烟,唇角携了一丝笑意,声音清雅。
“那在哪儿?”
三间房,他和临渊一人一间,她和一刀同住一间不是刚刚好么?
难道……
“你想和临渊住一间?”
含烟惊呼出声,觉得他肯牺牲自己跟临渊挤一间房,而把原本属于他的房间让给我这种事,并不像他会做的。
许是她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小客栈中显得太过突兀,引得刚要进房间的临渊顿住脚步,随后又像是深怕宋谨言真的去了他的房间一般,飞快闪了进去,含烟甚至清清楚楚听到了临渊把门栓扣起来的声音。
含烟心说,临渊,你用得着避宋谨言如蛇蝎吗?跟他睡觉他又不会吃了你。
含烟小心翼翼的转过头看宋谨言的神情,却看见他嘴角抽绪,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
看着他的神情,含烟觉得很不妙,于是打着哈哈道:“那个,天色已晚,我先洗洗睡了,你要没事也早些洗洗睡吧。”说完便想溜进房间。
奈何含烟动作还是没有他快,刚跨出一步,便又被他把后领子拎了起来,含烟很想告诉他,这样拎小鸡般拎人很不好。
“你跟我一间。”
他的话让含烟抖了一抖。
含烟直觉回到:“不要,上次不也是我跟一刀一间?”
“上次一刀受伤,这次她没有。”
“不要!”
想着自己对他似乎动了心,而他心中却满满是他那未婚妻,含烟为了不让自己越陷越深,果断拒绝。
宋谨言却是唇角一扬,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
含烟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彻底没气了。
他说的是:“欺君。”
含烟知道,他这是在告诉她,如果让外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分房在睡,那后果……
含烟多希望她能稍微有骨气一点,能挺着胸对他道:“别想用这个威胁老娘,老娘不吃这一套。”
然而,她是个胆小鬼,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去走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吃很多很多的小吃,认识很多很多的人,把这条小命看得宝贵得紧,万分不想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冠上欺君之罪杀头。
于是乎,她就这么没有骨气的被他威胁了,垂着头被他拎进了他的房间。
“我去叫水上来,你先洗洗。”
见含烟没有逃走的心思,宋谨言如拍小狗狗一般满意的拍了拍含烟的头,便出了房门。
跟他同房已成定局,含烟只能安慰自己,怕什么,又不是没有跟他一间房睡过,他不还是没对你做什么吗?要真想对你做什么不早就做了,是你自己想多了。
想到此,同也只能提醒自己维持之前的心态就行,等得他有朝一日心情好的时候,或许可以跟他商量商量,让他把她给休了,成婚之后再休妻,这样她再跟他分房也不怕被人知道了,也算不得欺君之罪了吧?
不一会儿,小二便把洗澡的热水送了上来,含烟往客栈下看了看,并未看见宋谨言的人,问了小二,才知道他刚刚出去了,这才放心脱了衣服洗澡。
连续几日的奔波都没有好好洗过澡,今日可算是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够。
洗完后含烟只觉得神清气爽丝毫没了睡意。
烛台烛光摇曳,含烟躺在窗边贵妃椅上百无聊赖的翻着前几日新出的话本子,也不知是心境不同,还是这次买的话本子着实乏味,她竟是一章也看不进去。
洗了澡困意也没了,而现在一刀已经歇下了,宋谨言还未回来,含烟坐在房中有些无聊,便看着窗外的景色发起呆来。
窗外是一方不算小的院子,今日月明,树影斑驳,微风吹来颇为舒服,不禁让她想起在农庄时的日子,想起农庄自然也就想起苏恒,他想尽办法的把一刀弄出来让我们带着她远离云州城,然不过大半月的功夫,她们却又带着她回到了这个地方。
想起那日竹林中月色下苏恒寂寥的背影,含烟心中不禁又有些难受,鼻尖泛酸,曾经总以为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仍旧可以淡然处之的人,而上次自去青竹山庄后,才发现他也有莫可奈何的时候,也有失落到让人心疼的时候。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樣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解开他和一刀心中的心结。
门外似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近的还有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音。
叮叮当当的铃声听得她有些恍惚,脑中似有一些记忆碎片划过。
似乎是同今夜一样的月光明亮,一样的树影斑驳,她身上挂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银铃,手上还拿着一只一模一样的,蹦蹦跳跳到了一棵月桂下,月桂香气宜人,铃声清脆悦耳。
月桂下立着一青衣少年,他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她直觉的认为他在等自己,悄声走到他身后,想要去吓唬他一下,无奈铃声随着脚步声叮叮当当。
她并没有吓到他。
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淡笑的看着含烟,并不出声。
含烟将铃铛递给他,欢快道:“今天在八宝街看到这一对银铃,老板说这铃铛是受过前任国师祝福的,带着它能保平安辟邪,更能让拥有铃铛的两人白头到老,我特地花重金买回来,咱一人一只!”
青衣少年并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接过铃铛,放在手中摇了摇,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心,笑意柔和。
而她的心情,似乎因为他的笑意和他的动作更欢快了几分。
“呐!你收了我的铃铛以后便是我的人了,以后跟那什么玉莲姑娘保持一点距离。”
她听到自己明显压抑着笑意的嗓音。
青衣少年点了点头,笑意似更深了些。
然而,含烟只能感觉到他在笑,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她想要看清青衣少年长什么模样,却发现自己似乎只能看到一团迷雾。
努力的想拨开那团迷雾看清他的模样,头又隐隐发起疼来,似乎越想看清楚他的模样,头就越发的疼。
含烟不禁抱住头蹲在地上,告诉自己不要去看清他。
“烟儿,怎么了?”清雅的嗓音似透着些紧张。
含烟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微凉的触感,却原来是宋谨言的手指轻柔着她的太阳穴,头疼缓解许多。
抬起头,便撞进他略有些焦急的眼底,熟悉的檀香味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含烟的心奇迹般安定下来,咧开嘴笑道:“刚刚有些头疼,现在没事了。”
“你等着,我叫临渊来给你看看。”
宋谨言依旧不放心,扶着含烟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便要去叫临渊。
含烟拉住宋谨言的衣袖,道:“不用了,现在没事了。”
这么晚说不定临渊都睡了,况且现在已经不疼了,心中却有丝丝暖意流过。
宋谨言半弯着腰,细细看了含烟好一会儿,才问道:“真的没事了?”
“嗯!”
含烟点点头,发现自己只要不去想那些偶尔出现在脑中的画面,头便不会疼。
他这才似放下心来般,在含烟对面坐下.
“手伸出来。”
刚想问他刚刚的铃铛声,他便沉声开了口,含烟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真的就伸出了手,看着他微扬的唇角,不解他无缘无故让我伸出手,到底是做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个银色的小铃铛,用红绳串着,那铃铛看着像是有些年月了,红绳却是新编的,约莫一指宽,绳子编的花式歪歪扭扭的看不出原型,一看便知是生手编的。
他将铃铛系在了含烟的右手腕上,红绳衬得皮肤白皙如瓷,含烟第一次知道我的手腕也可以这么养眼。
含烟呐呐开口,“这是什么?”
原来刚刚的铃铛声便是出自他手。
“传家宝。”宋谨言很是满意的看着含烟手腕上的红绳,又叮嘱道,“红绳保平安,没特殊情况不要取下来。”
含烟越看这红绳越觉得在哪里见过,想了许久,才恍然想起,前两日睡到半夜起身倒水时,都看到宋谨言坐在摇曳的烛光下拿着红色丝线不知在做什么,那时候也觉得可能他是有什么用,也没有大在意,没有问过他。
今天才知,原来他就是在编这条绳子?
含烟忍不住想逗一逗他,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笑问:“这绳子是你编的?”
“嗯!”
他眸子中闪过一丝窘迫,却强制镇定的端起茶杯。
堂堂当朝太师编花绳?不知道这种事情要被那些文武百官知道会怎么想,含烟唇角的笑意有些抑制不住,终是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宋谨言眉头微皱,声音也大了几分。
“没……没什么!”含烟抹了抹脸,回到,“只是没想过你会编这玩意儿。”
“……”
他的脸似又更黑了几分,只看着韩烟不说话。
“谢谢你,宋谨言!”
含烟止住笑,打从心眼里感谢他。
说实话,她从来没敢想过像宋谨言这样的人会细心去给人编一条红绳子,更没敢想过那个人便是她,笑归笑,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与窝心。
只是,这铃铛是他的传家宝,她与他只是名分上的夫妻,送给她总归有些不妥。
“这个,传家宝太贵重了,你还是留给你以后的妻子吧。”
含烟想解开绳子将铃铛还给他,却发现绳子竟被打了个死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宋谨言声音似有些不悦“”“送你了就是你的,你只管好好收着便是。”
含烟抬起头,果然,他眉目间有些愠恼。
她只是觉得她的身份收他的传家宝有些不合适,真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既然他说让她收着了,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如果硬要还给他,倒显得她矫情了,且一想着这绳子是宋谨言亲自编的,心中甚暖。
含烟便也不再说话,默默收了这只铃铛。只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收到他休书的时候再还给他吧。
自有了这个铃铛后,含烟越发的喜欢走来走去,听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觉得心情舒畅,初次听见铃当声时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却是再也没有浮现过,让她不禁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如果是,为何她只能想起那么一点点,且完全不知道那青衣少年长什么模样,如果不是,为何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那青衣少年身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