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含烟他们到得云州城已经有了三天。
临渊和宋谨言白日里会去青竹山庄, 而含烟和一刀,被留在了客栈。
这一次,一刀竟出奇的听话, 没有要求跟上去。
含烟好奇问临渊。
临渊却看着一刀若有所思, 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
含烟道:“呃, 这个词我当然知道, 只是这儿又不是一刀的家乡, 她该是不会怯吧?”
“……”
临渊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了含烟一眼,直接有效的阻止了她再问下去。
换个角度想,一刀不去青竹山庄也好, 她们此次来便是冲着玲珑夫人来的,玲珑夫人并不是青竹山庄的人, 自然不会葬在青竹山庄。
而此时, 如果一刀去要玲珑夫人的遗体, 肯定是要不到的,不但要不到更可能被他们抓起来或者哄出来, 毕竟她还有个谋害公公的罪状在那里,宋谨言跟临渊既然跑山庄便是为了打探他们会把玲珑夫人弄到哪里去,然后伺机把她弄出来。
而且宋谨言也答应含烟帮忙传话给苏恒,她们便也就安安心心呆在客栈等着。
客栈人虽少,偶尔也有来往的几个食客, 青竹山庄是云州城的第一大家, 自古大家发生的事情都会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消遣无聊时光, 即便是芝麻绿豆大一点儿的事都能让人谈上好一段时间, 而青竹山庄近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 无一不是大事,自然被人谈论的就多了, 这几日她们也听了不少。
比如说,同青竹山庄庄主死在一个房间的玲珑夫人,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又比如说,老庄主苏疾风到底是被谁下的毒。
还比如说,青竹山庄大少夫人是如何疯掉的,青竹山庄为什么要满城找一个疯掉的少夫人。
这些事情都成了云州城人民的谈资,各种版本流传与大街小巷,甚至无端多出一些子虚乌有的情节。
比如说老庄主和大少夫人的关系其实不单纯。
又比如说在老庄主房间死掉的那个是老庄主年轻时的相好。
种种种种,无一不是胡扯,偏偏谈论的人说的认真,若不是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怕是要以为这些都是他们亲眼看见的吧。
这些传闻含烟听着都觉得咋舌,一刀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谈论的对象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然,今天却出了另一个传闻,另一个更不靠谱的传闻,云州知州的女儿姜小姐也出现在了青竹山庄,且青竹山庄对外宣称姜小姐在老庄主死前已与三公子苏恒定亲,只待老庄主三年孝满过后,两人便成亲。
听到苏恒与姜小姐婚事的传闻时,一刀夹菜的动作明显的窒了一下,眸子中有些黯然。
虽还是如常吃完了一顿饭,却叫含烟这个粗枝大叶的人也看出了她的失落。
“你别听他们胡扯,传闻不可尽信,以我对苏恒的了解,他不会娶那什么姜小姐。”
吃完饭,含烟实在不放心一刀一个人,怕她胡思乱想,便跟在她身后,直觉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可她这张嘴,着实不会说话,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她自己都不大确定的那么一句。
“我没事。”
一刀淡淡笑了笑,她极少笑,笑起来时却很美,眼似弯月,唇瓣还有浅浅梨涡,只是今日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落寞。
含烟忍不住又叫了她一声:“一刀……”
“嗯?”一刀点燃蜡烛,她身型消瘦,一身黑衣立在蜡烛光圈中,烛光映着她面容越发苍白、清丽。
她唇畔的浅笑不知为何,让含烟有些心疼。
“其实,你心里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说。”含烟顿了顿,终是鼓足勇气道,“虽然我很笨,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不会开口安稳你,也不能帮你找出问题结症所在,但我可以听你说,事情在心里憋得太久,会憋出问题来的。有时候把心事说出来,人会轻松许多。”
说完,她盯着一刀的眸子,静待着她的反应。
含烟醒来没多久便跟着苏恒住在了那个麦田农庄中,甚少外出,认识的人也不多,在宋谨言他们以前,能说得上话的数来数去左右就一个苏恒,可苏恒毕竟是男人,有些事情却是不方便跟苏恒说的,所以每每看到话本子中,姐妹闺中密友互说心事时,她就多希望自己能有个姐妹,或者有个闺中密友能相互分享喜怒哀乐,开心时,可以一起肆无忌惮的捧腹大笑;难过时,可以抱着彼此放声大哭。
初见一刀时,含烟便对她有着莫名的亲近感,后来经历总总,知道了她的过去,对她由仅仅是想亲近变成心疼。
可一刀性子与含烟不同,含烟向来话唠,而她向来冷漠,与他们相处这么久,也从没与含烟说过太多的话。
如今,含烟这么说的确是显得突兀了,但她说的却句句真心,她愿意听一刀说她的一切烦恼,也愿意将自己的小心事说给一刀听。
含烟已经做好她开口说没事的准备继续劝慰一刀,一刀却是愣愣的看着含烟。
烛光忽明忽暗,窗外外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好一会儿,一刀才开口道:“阿烟,谢谢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表情,一般这样说的下一句便是:“不用了。”她这算是拒绝了吗?
“没……”含烟讪讪笑了笑,正准备说,“没事,不用客气。”
却听到一刀微微带着些无奈又带着几分困惑与孤单的嗓音:“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
这是含烟第一次听到一刀说话有情绪,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一句话没说。
一刀淡淡笑了笑,道:“我性子向来不怎么合群,在相思坊的时候看到她们一起嬉戏打闹,心中羡慕得紧,却从来不敢去凑热闹,总是担心别人会不喜欢我,或者是会做出什么得罪人却不自知的事情,自小身边便没有什么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人相处。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亲生父母不要我,养父养母不喜欢我,只有你们,会关心我救我。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她的笑颜在烛光下很是苍白,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含烟才发现,她真的是一点点都不了解一刀,一直以为她只是性子冷傲,却从没想到她内心竟是这样的无助与孤独。因为童年阴影,所以她没有自信,她并不是冷傲,她只是不会跟人相处,所以人对她好一分,她便会对别人好三分。
所以,在苏恒帮了她一次后,她以身为苏恒挡刀,苏恒陪了她两年,所以,她便记挂了他这么多年。
只是这么多年,苏恒不在她身边,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还深受相思毒的折磨,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含烟募然想起苏恒曾说过的一句话,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跟我说的,一直没大能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想起来,才发现,他竟是跟一刀说的吗?
原来,他一直是最了解一刀的那个人。
“一刀,你听着!人活在这世上,是为了自己,不是为看别人的眼色,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一个人就算处事再八面玲珑、再会做人,一样有人会不喜欢他,说他虚伪说他假;而还有些人就算坏到了骨头里,名声臭到了天边,还是一样有人会喜欢他,会拿真心去对待他。怎么活着是你的事,别人不喜欢你是别人的事。别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便不要去在乎,只需要在乎真心对你好的人就行。真心喜欢你的人,是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支持你的,所以,做回你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再这样压抑着自己了,好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含烟自己都被自己绕晕了快,也不知道一刀能不能听得懂。
一刀垂眸许久,抬起眼,又一次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阿烟。”
不若前一次平淡无波,她的这一声谢谢,险些让含烟热泪盈眶。
“嘿嘿!其实这段话不是我说的,只是曾经听阿恒说过,所以……”含烟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一刀如今和苏恒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一刀对她敞开了一丢丢心扉,她觉得自己跟一刀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了那么一点点,所以问出了寻常不大敢问一刀的问题,“如今这情况,你真跟苏恒就这样了吗?”
一刀看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我与他可能真的无缘吧。”
“那你到底还喜欢苏恒么?想跟他在一起吗?”
什么缘分不缘分,纯属扯淡,缘是天定,份是人为,既然两人相遇便是天定的缘。
一刀细细想了好一会儿,才认真道:“喜欢。”
她拨了拨灯芯,又接着道:“喜欢又能怎样?我们已经这样了,他该也是恨透我了吧。”
见她这么消极,含烟忍不住问:“其实,苏庄主的毒不是你下的吧?”
一刀诧异的抬起眼,眼中有一丝丝慌乱,道:“是又怎样,不是又能怎样,现在对他来说,我就是她杀父仇人。而且,我还曾经是他大嫂。”
“苏慕是你亲哥,你跟苏慕从头到尾都只是做戏,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你怕什么?”
含烟实在想撬开一刀的脑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苏恒如果真的在乎这些,那日会救她吗?苏恒自始至终在乎的不过是她不在乎他。
“我……”
一刀似还想说些什么。
“一刀,长辈们之间的恩怨本不该让你来承担后果,你并不欠他们什么,所以,如果喜欢苏恒,就去跟她说,说你喜欢他,说老庄主的毒不是你下的,说你想跟他在一起,再犹豫,等他真的娶了姜小姐,你哭都没地儿哭。”
含烟觉得,她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居然敢打断一刀的话。
一刀有些不确定:“真的……可以吗?”
含烟拍着胸脯保证:“可以的,今天宋谨言会把苏恒带过来,你们俩,把过去的事都解释清楚吧。两个人能相爱不容易,不要因为一些误会而就此错过。”
一刀竟是一把抱住含烟,低低道:“谢谢你,阿烟!”
含烟愣在原地如木头一样,半天回不过神来,一刀居然主动抱她?
见得一刀终于想开,我总算放下心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做语重心长状:“呵呵!没啦,你能想开就好。可是……你能不能放开我先!我快喘不过气了!”
不得不说,一刀抱人的力气,着实很大。
“对不起,我……”
一刀呐呐的开口,低头开口,苍白的面上浮现出红晕。
又与一刀聊了许久,直到明月当空,含烟才舍得回房间睡觉。
刚踏出门口,却听到一刀叫住她,突然问道:“那你呢?你劝我要正视自己的心,你喜欢宋谨言吧!”
含烟叹息:“我是喜欢宋谨言没错,可他喜欢的并不是我,只是因为我的名字也恰巧叫含烟而已。”
如果不是最爱,最纯粹的感情,她宁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