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几看看两边垂头的小黄门,然后猛然抬头,看到池清欢,扶几太久没看到她了,似乎在自己被禁足后,她过得还不错,至少现在面色红润,妆容精致,身后的细雨手里端着一盅汤,扶几闻到了山药和鸡肉的味道。
那是扶几第一次规规矩矩地行礼,弯曲着膝盖,双手放于腰间,眉眼低垂,做足了“扬宫人”该做的礼仪。
“百几妹妹找皇上?”
“本来想说禁足已解,但刚进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就不去了。”言下之意,我还没见他,你别在陷害我了,我只想活着,等师父他们来找我……
扶几想走了,不想留下,只是因为一个敕号,便差点遭来杀身之祸,如果被知道和洛休每晚相会,扶几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宫,至于洛休,哦,不,其貅,算了吧,和土豆一样臭脾气的人,嗯,忘了也罢……迟早自己是要回帝川的……
“妹妹看着脸色不好,快回去休息吧,本宫相信那件事不是妹妹的原因。”
扶几点头,慢慢向忘君轩走去。太阳西落,扶几觉得身上逐渐变冷,寒气钻进骨头缝里,直刺得全身上下都在痛,胸口闷闷的,有恶心之感冲上来,刚刚压下去,头又开始发痛,视线模糊不清,草丛里传来一阵阵虫鸣。
扶几脚下一顿,有什么人跟上来,脚步很轻,但似乎没有内力,否则扶几也不会在身体这样不好的情况下都能察觉到。其实扶几一直都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只有很少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独自一个人,或许是自己内力太深,戒心太重?
扶几一皱眉,“哇”地吐出来,眩晕感来势凶猛,扶几迅速扶住御花园里一棵树,才稳住身体没有倒下去。等回过神来时,跟着自己的那人好像已经离开了,扶几晃晃头,等恢复了精神才踉踉跄跄地向忘君轩而去。
卓夏在忘君轩的殿顶啃着从厨房偷来的自家扬姬娘娘亲自卤的猪蹄,虽然难吃,但好歹是块肉啊,咦?刚想着,就看到门口有人进来,这可不是自家娘娘吗?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小脸白的……不对啊,不是去找“洛休”吗?齐谐守门,那娘娘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没见着齐谐?没传到信?没见着主上就这么难过?唉呀,反正晚上他自己会来的嘛……
扶几关上门,猛地一下跌在地上,天知道自己为了走回来忍得有多惨,半走半爬着回到床上,双手抱着头,用力挤压才能稍稍缓过那阵痛意,就像被人挂在树上用力旋转几百圈,恶心感铺天盖地地涌上来,趴在墙边吐,直到胃水都吐出来了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
一直折腾到子时,其貅也没来,卓夏心道“不对”!主上知道扬宫人今日会给自己做饭的,不可能不来,除非特殊情况。
太和殿,池清欢今日的话多了不少,从自己小时候说到其貅小时候。
其貅捏紧拳头,放在膝盖上,今日太阳还没下山时,池妃突然来找自己,说是太后想自己了,要去太后宫中看看,结果一去,太皇太后也在,然后刚刚才回太和殿。
池清欢看看其貅,勾唇轻笑,准备为其貅宽衣,其貅推说自己不困,池清欢便叫人上了夜宵,守着其貅吃,其貅看看天色:“彭闵,朕还有些许文书没看。”彭闵看看其貅,再看看池清欢,点头去拿了张漠疆的地图来。
近几月来,漠疆屡屡犯边,其貅本就在想对策,苦于没有计策,加之先帝忌日,其临也回了帝都,这些烦心事都是不错的推脱理由……
池清欢默默的在一边磨墨,也不说话,端的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齐谐,去叫卓夏来,朕有事交代。”
齐谐冷脸走进太和殿,望了眼皇帝,又扫一眼池清欢,抱拳退下。皇帝的意思,自己可懂了……
“今日主上不会来,我去给水公公说一声,你也回卫护司吧,都守了一天了。”齐谐拍拍卓夏的肩膀,跃到忘君轩宫门口,敲了敲,唐子很快披衣来开门,除了有时送膳的宫人,极少有人来忘君轩,更何况还是半夜三更的?看着唐子一脸懵,齐谐弯弯腰,算是行李了:“水公公可在?”
“在的。公公,有人找。”唐子只当是李水曾经的朋友,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这是护卫大人?”
“水公公好记性,洛休公公托我来说一声,今日来不了了,你……”这要怎么问啊?不能问白色月季准备好没有吧?
“这……劳烦侍卫大人跑一趟了。”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齐谐想替自家主子问问也无从问起。
想想换了个方式:“话说我在那太和殿当差那么久,还从未见过忘君轩的扬主子呢,今日天晚了,不知主子身子好不好,还请公公代为问安。”
“不瞒侍卫大人,我家主子下午到现在还没出过门呢,主子平日里犯懒,不爱出门,早早的就睡下了。”
对此,齐谐表示自己很理解,每天晚上“私会”,白日里当然要用来补觉去了。心里表示完感慨,抱拳告辞,待李水一关门,和卓夏一起消失在了夜色里。
扶几晕倒在桌边,丑时被疼醒时,扶几用头狠狠撞在桌角,顿时就见了血,只有这样那种脑仁被压榨一样的痛意才会稍稍减轻,在扶几意识模糊的时候,指尖突然一痛,然后,针扎一样的痛处就开始蔓延开来,扶几看到小臂里有虫在爬动,时快时慢,然后那种痛就一直钻到心窝里。
手横着一扫,茶壶茶杯通通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扶几捂着心口打滚,碎片扎进肉里,白衣上透出大片小片的红,瓷片扎进肉里,转移了不死蛊犯的痛处,寅时过半那种痛意才慢慢褪去,然后身上的伤口开始代替不死蛊摧残着扶几的神经,四下有甜香散开,那是扶几血的味道。
额头滚烫,烧得模模糊糊间听到外面传来雨声,风吹来窗户,冷风一激,先是骨头缝刺痛,然后那种痛苦好像一骨碌都集中到脑仁里,好像有一根棍子搅拌着**,炸裂般的痛处潮水般翻滚起来。
发带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一旁,爬过去关窗户,风把冰冷刺骨的雨水吹进来,扶几脚下一滑,崴了脚腕,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其实是扶几不想动,心里像是装进了千百斤的石头,连带着整个人都沉重不堪,没一下,身上就湿透。
隆冬时节,风刮在脸上如刀子般锋利,寒气直往七窍里灌,不一会浑身的冰冷下来,扶几看到檐下慢慢结起冰棱,挣扎着去取支棍……
扶几习惯了晚起,这是唐子和李水都知道的,扶几几乎把午饭当早饭,这也是唐子和李水知道的。
所以,当扶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自己还倒在窗户边,路过梳妆台时,扭头就能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嘴唇干燥起皮,干裂皲裂爆开红色的口子,身上的衣服被冻得有些硬,扶几现在门口,看空落落的院子,谢了不久的纯七雪又开了,叶子都掉完了,风一吹,花瓣上有和着水的冰珠往下掉,下了一场雨,好像更冷了。
“唐子,唐子……”看着匆匆跑来的唐子,扶几摇摇欲坠,“书房里有一个盒子,那是我在宫外时带进来的,你去给我找来……”
“主子……你怎么了?”
哦,扶几看看一身血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洗漱。发丝凌乱,衣裙破烂,赤足通红,腰带微松,额头翻着死肉,脸颊上是干涸的血迹,一直蜿蜒到下巴,沾着几捋头发,面色惨白无光。吓得唐子手一抖。
十九岁的唐子,视扶几如救世主,唐子和李水的救世主。
“主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奴才,你……”
“无妨。我只是有旧疾,那盒子里就是药,没事了唐子。”
“主子这是没事的样子吗?你怎么……怎么浑身都是血……”然后目光瞥见屋内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干了小半的一摊茶水,顿时了然,“奴才这就去。”
支开唐子,扶几看看盒子里的药,那是每到冬天自己吃得最多的止痛药,本以为许久未犯得这么重,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昨日那一犯,这个冬天……大概才是自己真正的开始吧。
洛休,是你在骗我。
盒子里放着的,还有师父给自己的玉扳指,那扳指雕刻得精致小巧,扶几可以戴在大指拇上,师父说那是准备给扶几的,扶几没有什么可以给的,唯有这玉扳指,本来……这是想要给其貅的,如今看来,并没有必要了……
当晚扶几就烧得神志不清————这是李水给太医院的描绘,但其实扶几思想还是清晰的,只是,扶几只恨不得自己可以晕过去……
一时,忘君轩扬宫人重病的消息就传了满宫,扶几觉得太医的能耐可能也不会比师父更高,遂拒绝,李水急得团团转,可扶几就是不开门,太医摇摇头又走了。
卓夏看看其貅,摇头:“没怎么吧……就昨晚去太和殿找主上,或许就是那会吹了风……哦,我听公公说扬宫人有旧疾,莫不是……”这脸色不对啊?
“你说她昨日来了太和殿?朕不知!”
然后,昨日守门的小黄门就被带了进来,其貅不能置扶几于一点点的危险之中,所以连问都是齐谐代劳。
“扬宫人昨日是来过,遇到池妃娘娘就走了,没进去呢。”其貅皱眉,池妃?
这一切似乎没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