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公主猛地站住!
面前这个衣衫未整, 铅华不御,还握着长发的女子,她……眉目如画, 风姿绰约, 耀眼生辉, 不可逼视。
韶玥放下头发, 屈身行礼。
“你?……”
文昌只觉一阵目眩神摇, 心内不禁犹疑迷惑,“你是……秦助的夫人?”
倒也听说他是很早在家乡娶亲的,他夫人年纪应该不小了, 而且最主要的,听说她很丑!虽然章氏明确说过认识秦夫人, 但她只听外面人这般说, 便从未想过要问问秦夫人到底长什么样。
或许不是那个正室, 是新纳的姬妾?不然何以如此年轻美貌!她是来见秦夫人的,怎么竟让一个姬妾来接待她!她走错地方了?不过, 虽然她这次来主要目的是让那个秦夫人知难而退,这会儿却起了一个心思:面前这个美貌女子是决不能留在秦助身边的!
“是。公主殿下。”
她一开口,文昌公主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先前的认知是大错特错的。她那大家闺秀沉稳宁静的气度,那微微一抬眼的从容,那遗世独立的风华, 竟让她心内有些发憷。不过, 她一向并不放人在眼里, 这时候更是极力摆出高高在上的姿势, 傲慢道:
“你知道本公主来做什么?”
“公主殿下大驾忽降, 不知有何吩咐。”韶玥眼也不眨,仍是沉静。
“你真不知本公主来意吗?就是你一直不抛头露面, 不知如今外面……”文昌公主本想述说一下她和秦助之间的交往和情意,转念却又想,还是给这女人以致命一击的好,“你可知,秦助临行前向我皇兄求恳,只要他此次立功回朝,就会给我做驸马!”
韶玥愣了一下,微蹙眉头,似是自语,“为什么非要立功呢?”
“啊?……”
文昌公主倒惊了一下。没想到韶玥面对自己的挑衅如此平静冷清,还问出这样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那……”文昌公主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那自然是因为我皇兄可能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婚事罢了!何况还有你的存在!秦助当然要努力争取了。”
韶玥看着文昌公主那张年轻骄纵的脸,心里略略奇怪,秦助怎么就招惹了她呢?究竟他做了什么,竟然还让她有这样的想法了?
文昌的话没有在韶玥身上激起一丝涟漪,她自己倒急了。——她一向直接,本来也不是一个耐心的人。自然立即要说明来意,而且韶玥这样的态度更让她迫不及待地要把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明白说吧,秦助既然要做本公主的驸马,你当然是不能留了。我看你最好自己先离开好了,免得到时得胜归朝来你们彼此尴尬,自讨没趣。”她主动离开,少一个大碍,皇兄皇嫂答应婚事的可能性自然大些。“如果你不肯,那就等着他的休书吧!”
韶玥听到“休书”二字,面色微微一变。文昌看她终于有了些反应,大为得意。
“凭着秦助的人才、地位,就算他多几个姬妾,我也可以允他。但你……”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女子,连她看着都舍不得移开眼睛,秦助会舍得吗?犹豫了半晌,终于没说她可以留下来的话……
“你不行,你决不能留!”
文昌公主带着随从一溜烟又离开了,竟像是逃窜一般。
柳纲溜出来,偷眼打量娘亲的神情态度,还是没看出什么。只得沮丧地告退,要去东宫陪太子读书习武了。
韶玥回到梳妆台前,理妆洗漱毕,令仆妇拿来早餐。
青鸦侍候小姐吃早餐。皱眉看着桌上清淡的白粥,简单的菜色,这几日小姐似乎都只吃这些……唉!小姐莫不是已不愿吃秦助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贵重滋补的粥品,想要和他决裂了?
又想到刚刚那个公主,青鸦仍有些愤愤,转念却又一喜,期期艾艾道:“小姐,小公子说的都是真的!这一阵子,外面有关大人和公主之间的流言满天飞!都说文昌公主总在宫门外等着大人,还说他们在酒楼里公开打情骂俏,毫无顾忌……文昌公主本就风流不羁,皇上皇后也曾多次教训她,要她收敛行径,驸马才死未满三年,不许她如此放诞的,可她不过阳奉阴违罢了。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一拍即合……”
韶玥边听青鸦絮叨,边吃完了那点薄粥,放下小碗,顺手收拾了一下。青鸦愣愣地,竟忘了这些是她该做的。
“小姐,我想,大人会不会是……”
“什么?”
“会不会是好心,成全你和姑爷……”
韶玥收拾碗勺的手顿住,抬眸惊讶地看了青鸦一眼。
青鸦虽也觉得不大可能,可人家公主都上门来挑衅了,难道还有假?只是,秦助如果真有此心,最初就不该侵犯小姐才是……如果小姐一直未失清白,或许上回就不会那么犹豫不肯去看姑爷的,也不会对他们夫妇复合之事这么为难了。或许只是小姐太美貌,秦助忍不住就……但现在姑爷出现了,而且对小姐依旧情深意重,他自知不敌姑爷,又攀上了公主,所以放弃小姐,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她是可以原谅秦助这般招蜂引蝶的。
韶玥垂下长睫,默然不语。
青鸦很久都没有得到小姐的回答,实在有些失望。但这样的事太多了,她也习以为常了。只是总也猜不透小姐究竟想些什么,唉!
柳纲匆匆赶去宫中伴读。下午,回宰相府时,听娘亲说要去拜望祖母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央求立即就去。娘儿俩坐着马车,往城北白石墩胡同驰去。
一个仆妇出来开门,惊了一下,看到柳纲才匆匆见礼。
“小公子……”
柳纲推开她,飞奔跑进院子,一路欢叫:“爹爹,爹爹……娘来了!”
韶玥停下步子,青鸦也跟着环顾四周。
这个宅院不大,是京城最普通常见的一个小四合院。又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逼仄窄小,收拾得倒还整齐干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纲却又跑了出来。韶玥看他哭丧着脸,心里一惊。
“怎么……?”
她顾不得什么了,几步上前,往柳纲刚才跑进的屋子走去。
“娘!爹,爹已经,”柳纲瘪着嘴,泪珠滚落下来,“走了……”
韶玥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几欲晕倒,忙伸手撑住门框。青鸦赶紧跟上去,扶住她。
门帘掀起,柳母罗夫人颤巍巍地拄杖走出,站在门口。
“玥儿?……”
“延……?”韶玥张了张口,却问不出一句话。
“你来迟了一步。”
罗夫人饱经沧桑的面上有些冷漠和厉色,看她面色惨白如雪,又叹口气,颇觉遗憾地道,“延嗣侵早就走的,真是……”
韶玥缓了一口气,镇定下来,看了儿子一眼。青鸦也跟着松一口气。其实也怪不了小公子的,不过是小姐情急关心,才误听的吧。
柳纲鼓着嘴,面上犹挂着泪,颇是遗憾不平,“爹爹走了,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一声!不然我跟娘可以早点来呀!”
罗夫人也并不知儿子要去哪里,做什么。昨夜不在家中,今早又行色匆匆,料知该不是小事。
韶玥听了,愣愣良久。昨晚,他是去向她告别的?可她却没有出去见他……
依旧是没有一句话,就离开了。
这样,也好。
罗夫人让孙子请韶玥进屋,态度矜持而疏远。看小柳纲十分亲热地依偎在韶玥怀里,她不禁有些失落,但也只一晃而过。自己年迈苍老,终究是不能长久地守护在孙子身边的。
在柳纲的搅扰下,两人客气地寒暄几句,一时无话。原本二人就不甚和睦,如今又是这样的状况,自然更是尴尬。
罗夫人见韶玥除了才进门时误会孙子的话而有所动容外,依旧淡漠平静。想来她该是来看望慰问儿子伤势的,却根本不提起儿子,也不知她究竟是何心思。难道就仅仅是被柳纲强拖着,才来这一趟,感谢儿子救了她一次?
韶玥默然一回,便站起告辞。
“纲儿,你出去和青鸦玩会儿,祖母有话和你娘说。”
罗夫人看她始终冷清清的,知道以后再无机会相见,想到儿子近来遭际,有些话做母亲的不得不说。
韶玥只得又坐下。
青鸦也只得拉着柳纲的手出去,在外面院子转了一圈。柳纲又悄悄回到窗下,青鸦瞪着他。柳纲冲她扮个鬼脸,毫不在乎,偏要去听祖母要和母亲说什么。
屋内,柳母顿了半晌,开口:“你大概很恨我吧?”
“不。”韶玥语气淡淡。
罗夫人抬起浑浊的老眼,目光却尖锐起来,“你就是这点不好!你知道吗?聪明太过,灵透太过,反成愚不可及,害人误己!”
韶玥惊异地看着她。
罗夫人看着她容颜依旧的脸,摇头,叹息,“你太好强了,凡事总求个完美,恰好上天眷顾,不管是才貌,还是为人处事,都够出类拔萃……可总这样力求完美,却正是你的最大失败!你以为你乖巧,事事无违,就可以获得我们的认同吗?你以为你大度,不在意我们的责难,延嗣就不会为你忧心烦愁,牵肠挂肚?当初,如果你没有那么委曲求全,如果没有那么乖巧懂事,延嗣可能就不会那么为难,他父亲……如果你只是一个是玻璃美人,一碰就碎也好;或者干脆就真正是个行止放荡之人,那或许会令我们这样的诗礼之家厌恶,延嗣他……反而会少受些诱惑!”
韶玥蹙眉,瞬间就理解了柳母这一番语无伦次的说辞。
原来,正是因为她一心委曲求全,反而让真正了解她性情的柳延嗣全心怜惜、迷惑痴恋,不能割舍,因此耽误了柳父要他做到的那些功课?这才是问题之所在。可笑她却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符合他们诗礼之家的规矩!
“韶玥一身毛病,任性妄为,行止不端,根本不会做、也不配做世家大族的媳妇,又怎么会是完美?如果稍稍完美,又怎会……被丈夫休弃!”
“哼!”罗夫人冷笑一声,“世家大族?你……是在讽刺我们柳家,就是当初也是高攀了你吗?你那么聪明伶俐,难道真不知……?那些不过都是刁难你的借口罢了,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