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其实……”
秦助一日未归,宣帝自是坐卧不宁!身边的小太监也跟着着急,揣摩圣意, 表达不满之意。
“这会儿, 也用不着宰相大人他亲自出去的呀!秦大人事必躬亲虽然好, 可这关键时刻, 竟不顾性命地出关去, 真是奇怪之极!……”
宣帝自然也是犹豫猜疑不已,但想到陆皇后临行前所嘱,秦助一向是他们所倚重信任之人, 是他们的力量,而赵王或许会安插一些人在身边挑拨离间, 切不可听信左右谗言……这时焉能动摇心意?——此时此地, 他也无人可信啊!然他究竟还是担心, 立即召见陆兰挺,听听他的意见, 安慰自己过于紧张的神经。
陆兰挺虽也觉得秦助此举有些奇怪之处,但只猜测他不过是贪功冒进之意,求胜心切,或许宰相大人出关遇到什么不可知的凶险,一时未能准时赶回, 不如令人去迎回秦助。
宣帝准了他的主张, 立即派人出关迎接。
这里, 陆兰挺也详细向皇帝禀告军情。他到西疆来也不过几个月, 军心不服, 毫无作为。他其实对军事也不感兴趣,然堂姊陆皇后一心栽培, 只得尽力而为。虽一直闭关,依照秦大人部署的,也只多是派人暗地里深入西戎国查探。
“遥律固母子不和。西戎太后暗地里也培植了一支力量,但遥律固为人猜忌极深,一直压制于她,或许他母子反目成仇亦有可能。”
宣帝沉吟半晌,“那个王太后难道竟是一个权欲极重,想夺王位之人,或者她别有爱子,想帮他夺位?”
“不,她就这一个儿子。”陆兰挺却又立即想到堂姊,忙上前低语,“皇上,西戎国乃野蛮不受教化之人,骨肉之情极其淡薄,却是与我皇朝多情重情之人大有不同。”
宣帝微微一笑。他的皇后虽然难免手段毒辣,却并不针对他;又一直鼎力扶持,是他精神支柱;他虽然有时也难免猜疑,但凭两人患难之情,中原严苛的男尊女卑之礼教,料想皇后并不会有那般野心。
漫漫黄沙,阴风迎面。
此二十多年前那次两国大战之战场也。
秦助独立料峭春寒风中。
南方早该是春暮夏初之际,姹紫嫣红之时。而这里,西北边塞,却是清寒荒凉。
草木尚未萌生,乱石白骨依稀可见,他却已无一丝熟悉之感,但这里确实该是父母埋骨之所。
如今的他,到底还存有三岁时多少记忆?
似乎只有一片饥饿的空虚,似乎只有杳无人烟的孤独,或者更准确说是茫茫然的混沌吧……
母亲,那个既坚韧又柔弱的女子,永远地停留在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她本可以跨过边关,去寻找别一种生活。可最后,还是被无迹可寻的父亲骸骨所挽留,最后倒毙于此……
他在此游荡,也不知多少天。姗姗学步的幼儿独自求生,或许他是天生的无知和顽强,居然一直没有饿死,也没有被豺狼虎豹当做点心吃了,还等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或许,他秦助只要不死,无论是谁遇到他,都将改变人生吧?
那个人即使在小孩子面前,也自称颜慈。颜慈当然很惊奇于一个幼儿在那样恶劣环境下的存活状态,将他收留。说带他回江南,有着物产丰饶,风景如画的烟雨江南。
他当然不懂得什么烟雨江南的风景之美,什么富丽奢华的物态之丰。不过,回到平州家里,第一眼吸引他的,自然是那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美丽小女孩。
……
而他却是直到颜母去世那一年,方知颜父遇到他的那天,正是韶玥一周岁生日。颜父宠爱女儿,在外思念妻女,遥祝女儿生辰之时,临时起意,为女占个吉凶,却卜出他与韶玥有姻缘之分……
然,三年后,他还是将韶玥许给了柳延嗣……
而他,在颜家,洒脱懒散的颜父并不肯亲自教导,也不明确给他同等地位,只任他随意生长,毫不干扰。
……
低头看看袍襟上那些精致的绣花,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叹一口气。
“韶玥……”
袖内一块物事落入掌心,沁凉冰冷,他又哼了一声。
或许,看似率性任真的颜父,对女儿却是爱逾性命,还担心无父无母的他,会无端给韶玥带来什么厄运吧……
“大人!”
一个暗卫忽然现身,急急叫道,“西边来人了!”
“大哥,你……怎么就来了?”
顾超在方天再营房里,十分无聊,对目前状况很是不满。看柳延嗣便装突然出现,很是惊讶。
柳延嗣日夜兼程,飞赴边地,此时又要掩藏行迹,不欲多言。
“现在不过是那个奸臣一力主张和谈,哪用得着我们?你重伤未愈,巴巴赶来做什么?……”
方天再做个手势,让啰嗦的顾超住口。虽然离京后发生那么多的事,顾超早对他说了,可他也还是没想到柳延嗣这会儿居然又赶了回来。
柳延嗣问及军情,方天再回道:“那个小国舅名是监军,不懂军事,乱搞一通,无所成就,也就听从我们意见了。而且前日皇上上次巡营,看去却也并不仅仅当我们只是和谈之强力后盾。延嗣兄,你从京赶来,莫非……?”
“秦相其志不小,或许另有安排。”
方天再听他语气温和,虽知他决不会以私怨影响公事,但……不由立即激动了,“那是……?”看看左右,终是没有说出口。
顾超不懂他们打哑谜的谈论,但也知涉及军事机密,不敢再多嘴,立即去营帐门外守着。
柳延嗣沉思一回。
方天再打量着他,转着心思,又疑惑道:“可如今以我们的军力,纵然我们真有心将计就计,借此反攻西戎,又焉能对抗那般强敌?如果秦相是好大喜功,只怕……?”
柳延嗣轻叹一声,“此人心机深沉,行事周密,如果没有十成把握,当不会贸然行动。我们如今只有静观其变,做好自己的事。”
也许双方都抱着擒贼擒王之心?但还是得万全计议才是。和谈在即,那秦助却连目前驻军主将方天再也不透露一点消息,究竟是何用意?
“是。”
正说间,顾超忽又跑了进来,很紧张地禀道:“外面一个酸秀才模样的人,说有要事面见柳将军。”大哥才来的,他怎么就知道?
来了!
方天再和柳延嗣互相看看,令顾超快快有请那秀才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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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助回到沣水行营。
“皇上,微臣此次出关,遥律固消息虽无大收获,却得到一个意外之喜。”
“什么?”
秦助将前一夜所遇一一告知。这样一来,他们此次完全可以谋划更大,胜算也必将十成十!
宣帝一时激动之极,思维立即跳跃到:皇朝中兴指日可待,太平盛世为期不远,他也将成为万民景仰、永世流传的一代明君圣主!
“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了吗?”
“当然。”
“可皇叔……?”宣帝难得清醒,思量周全。
“皇上不必忧心这个。据报,赵王在京在野的势力,早已瓦解。何况,皇后娘娘亲自坐镇京城,绝不会如遥律固那般后院起火的。”
宣帝缓缓点头。
“皇上,此一役,两国和平有望,天下苍生至少能免十年战乱……”
宣帝连连点头,笑道:“秦卿,此一役,你是首功!你离京前所求,就是要做一字并肩王,朕也一定允了!”
“皇上?”秦助面色微变。
宣帝一挥手,狂喜之余,一时竟想起旧事。
“你不必惶恐。□□皇帝之时,也有先例。□□与卫王,君臣兄弟,最为倚重;至今提起,天下万民皆是崇敬颂扬!朕偶尔想来,也向往之极!如今,朕忽有□□建国立业开阔之心,亦是十分倚重信任你……”
宣帝那笼络和信任之情溢于言表,看似极为恳切啊!但他是将自己此役比作□□开国创业之功?也未免有点自大可笑了,果然好大喜功啊……
秦助看着宣帝得意兴奋的面容,心内一哂。此帝最是多疑猜忌,岂真有如□□胸襟?何况,此一时彼一时,纵使□□皇帝,当年可能也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已!历朝历代,即如那些所谓雄才伟略之帝王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气魄阔大?否则,韶玥她也不会……
“皇上,微臣所求,不过私人小事,皇上不必太过挂怀。”
宣帝还要慷慨陈辞,陆兰挺匆匆急报:遥律固大军突袭而至,围困沣水镇数匝!
宣帝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看向秦助。
秦助却笃定一笑,“皇上,时机到了……”
就这样一个多月又过去了,一个消息传回京城:皇上此次沣水之会取得巨大成功!不仅瓦解了西戎国王遥律固假借和谈实欲劫持皇帝的阴谋,而且,他们连国王都换了人做了!新王向皇朝求和,两国正式签订了和约,缔结了永久交好之盟。
一时,朝野震动,皇帝御驾沣水一事也便全然公开了。整个京城人心振奋,史官们颂扬当今皇上丰功伟绩的文章也已写就,很快传遍天下。而宰相大人秦助在这次出行谈判中立功甚伟,加之又是他力主御驾前去赴会结盟,又在关键时刻一举扭转不逆形势,在天下臣民心目中,已不复是主和小人之声名,更无人再提及什么奸佞弄臣之号,他们反而将深谋远虑、中流砥柱之类的种种褒扬加诸其身。
韶玥也接到秦助的来信,说很快就回京。他出外两个多月来,倒是来信殷勤。信上只说一路所见所闻,多是些奇闻趣事之琐屑拿来笑谑调侃一番,却无一言涉及此次出行之事。他知韶玥对于国事虽有见解却不感兴趣,更不想让她担心。韶玥也能想象此次沣水之会的云波诡谲:为人臣子身处边境之地,朝内诸臣党派定也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暗流汹涌,比京里更是凶险得多。他却执意留下匡述护府,说是上次劫夺让他格外担心她,不能再给人缝隙可钻,让他在外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