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杜荔阳猛然坐起身来。
“夫人, 你怎么了?”
杜荔阳闻声抬头, 却见侍女越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原来, 只是一个梦啊!杜荔阳长吁口气, 幸好, 只是一个梦。一动,身上却湿哒哒的,睡觉出汗了。掀开被子, 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侍女越道:“辰时。夫人,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杜荔阳点点头:“嗯。”
侍女越安慰道:“梦而已, 当不得真的。对了夫人, 鱼公子也出城和我们汇合了, 还有那位相秋姑娘。”
杜荔阳一惊:“什么?相秋姑娘?”乔鱼出来和他们汇合倒不奇怪,怎么相秋也跟着来了?
杜荔阳出马车来看, 却见那两人正坐在河边聊天,背对着她。她下了马车,踏着草地走过去,却发现脚下的草上尽是水,不一会儿她的鞋袜都打湿了。
“越, 下过雨了么?”杜荔阳边走边问。
侍女越道:“对啊, 可大了, 越都是被大雨打在车棚上的声音给吵醒的。不过夫人睡得可香了, 都没被吵醒。”
杜荔阳暗笑, 不过她梦里那场雨怕是比这场雨还大吧!原来她做梦下雨,完全是听到了下雨声潜意识在作祟啊!
侍女越扶着, 腿有些跛地走到乔鱼和相秋面前,笑道:“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乔鱼道:“我说了要和你一起走的。他们在劫狱之前就和我说了,让我今早天不亮就来这里汇合。”
杜荔阳道:“那相秋姑娘呢?”
相秋笑道:“我不会与你们同路的,我要去鄢国。”
“去鄢国?”杜荔阳想到昨天在乾溪狱所里那个人问她的话,“你去鄢国做什么?”
相秋道:“我家主上说我是留不得了,要不杀了我,要不叫我离开楚国,所以我打算去鄢国,我师父是鄢国人,去投奔她。”
杜荔阳了然:“原来如此。”她也不想深问,想着不同路,最多也只是在此处说说话,待会儿就分路了,本来也没有多熟的交情,就懒得去刨根问底打听别人的事了。对于这个相秋姑娘,她一直都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乔鱼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日她们会同时被乔鱼从云梦泽救起来,因为啊,相秋把自己当情敌呢,所以估计当时是因为什么牵扯,导致她们一同落水,再一同被乔鱼所救,醒来后又要追杀她。是了,肯定是这么个故事情节,她对自己的脑补相当自信,总觉得就是如此的。
三人坐在河边,有护卫递来一些干粮和肉脯,便开始吃起来。不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个护卫,急忙忙地跑到她面前,道:“夫人,郧公的密函。”
杜荔阳惊诧道:“什么?我爹?你是说我爹给我写了信?”她半信半疑,接过密函,一边打开一边嘟囔道:“怎么可能,我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有卫星定位?”结果当展开密函的一刹那,她就愣住了。
现代简体汉字!这让她不信都不行,在这个世界上,会写现代汉字的,估计也只有三个人,她自己,她爹,还有高阗。但高阗生活的年代可是用繁体字的。所以,她手里的这封密函,绝对是出自她爹杜峰之手。
信上写道:泼出去的水,别回郧城,爹也没在那里,速去鄢国,寻卫溪将军夫妇庇护你。你爹字,峰。
那最后的一个“峰”字,还是他爹一贯的签名手法,草得一般人还以为是画了个外星不明物体在上面。
“什么?去鄢国?”杜荔阳情不自禁道。
乔鱼和相秋也觉得诧异,纷纷站起来,不自觉往她手里的密函上瞅了瞅。结果发现那上面的字也不知是哪国文字,他们压根不认得。
乔鱼道:“你父亲让你去鄢国?”
杜荔阳懵懵然点点头。心想:为什么要去鄢国?卫溪将军又是谁?庇护我?难道爹他已经知道昨夜她被莫名其妙抓的事?可是爹不在郧城又去了哪里呢?
疑问有点儿多,她一时也摸不清楚头绪。
那送密函的护卫道:“夫人,虽说昨夜我们逃出了乾溪城,今早也没人追来,但属下以为,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杜荔阳点头。
护卫又道:“那夫人,我们去往何处?”
杜荔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密函,道:“鄢国。”
乔鱼一喜,对相秋道:“如此甚好,你可以同我们一道走了。”
相秋冲他笑笑,也没拒绝。
众人出发时,杜荔阳在蹬车时最后看了一眼大家,看都准备好了没有。这一看,倒是真看出个问题来。这护卫们的人数……她心头默默数了数:“越,怎么他们只有十个了?还有两个呢?难道是昨儿为我们断后的兄弟还没回来?”
侍女越摇摇头:“越不知。”
旁边站着的一个护卫忙道:“昨日断后的人和我们另外一个兄弟,他们的家就在这附近,他们皆家中有事,便先回去了,夫人放心,他们办完事自会来追我们。”
“如此?”杜荔阳心道这古代奴仆还可自行决定回家时间么?但又一想,都路过家门口,顺道回去看看也在情理之中。便没再多问。
“出发!”杜荔阳大喊一声,车马动了起来。
—*—
车轱辘声离这片短暂停留的河畔草地越来越远,而当越过这片草地,到达另一端不远处的丘陵,在茂密的森林里,竟还有另外一辆马车,体型较杜荔阳他们那两辆小很多,似乎只容得下两三人。马车外坐了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马鞭。
马车的门帘被人从里掀开,然后,一个憔悴的男子面容就呈现在了大家面前。他身着黑衣,脸上却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吃力地开口说话:“夫人可走了?”眉间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痛苦。
“是的,公子。”
“那,密函可给了她?”
“已经送过去了。”
“他们朝鄢国方向去的?”
“是的,公子。”
“那就好,”他长舒口气,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走,去君度山。去了你们赶紧回来追上夫人。”
“唯。”
护卫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放下了车门帘子,他倚靠着车壁缓缓坐直身子,然后扯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半截身子。原本健康壮美的身形,此时此刻,却缠着厚厚的白色布带,说是白色的布带,可那心口所在的布带处,却开着一朵妖冶的血莲,白布成了血红色的。
因为血还在慢慢流出,所以不得不自行封住穴道来止血。他伸出左手,胼指运力,往自己身上的几处地方点去。
他的伤,是剑伤。熊虔的剑所伤。昨夜等杜荔阳的马车走远,他才一把将熊虔推了开,他原本以为他可以逃脱的,结果还是被一群官兵围住了,经过了好一番打斗,眼看就要脱身之际,猝不及防地一剑就那样刺中了他的胸膛,差一点点,就刺中了心脏。他被刺中那一刻愣住了,顺着剑锋看向那持剑之人,竟然是熊虔。
熊虔见蒙面者被刺中时,那蒙面人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是那样的。自己也愣住了。
趁此机会,他一鼓作气跃出人群,施展轻功,总算逃离了狱所。
好在,阳阳没事。想到此处,他不禁微微一笑,却扯痛了伤口,又皱起眉来。
—*—
君度山是乾溪城外的一处坟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方圆百里的人家里只要有人死去,都喜欢拉到这里来埋,久而久之,这坐山上就给人一种阴气极重之感,是以除了祭祀时节,鲜少有人进山。但这一日的山里,却突然潜伏了二十个人。为首的,正是杜峰。
弃疾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乾溪城郊外的大肆搜捕,进到君度山内。马车行到半山腰时,便由于地势陡峭,不得不弃车前行。虽然弃疾他伤势严重,却还是在那两个护卫的帮助下艰难地进到了君度山的深处。
杜峰与他带来的二十人就驻扎在君度山的飞霞瀑布附近。
当弃疾到时,杜峰正和手下们在瀑布旁的大岩石上做烤鱼。鱼还是他亲自从这瀑布下的深潭里捞起来的。他听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便趁着烤鱼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是弃疾来了。他连忙站起来,把手里的烤鱼递给了手下,他则走到弃疾身边。
“怎么?受伤了?”见弃疾面色发白,行动不便,关切道。
弃疾努力一笑:“不碍事。”
杜峰一把擒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随即皱眉道:“不碍事?身体如此虚弱!”
弃疾不想一直说自己的身体,岔开话题道:“那封信,我给她了。”
杜峰问:“那她朝鄢国去了?”
弃疾点点头:“我已向鄢国卫溪将军去了信,只要他们到达鄢国边境,便会有人接他们。”
杜峰一边将弃疾扶到烤鱼架旁边坐下,一边道:“为何不将她留下,以为父对她的了解,她才不会在乎危险与否,她只在乎是否和你在一起,你还设计让她离开你,这又利用我写信给她让她去鄢国,她日后若是晓得你这样,定不会饶了你的。”
弃疾笑笑:“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危险万分,若是成功了还好,倘若失败了,届时她又还一直跟着我的,那岂不是要与我一同赴死?与其如此,诓一诓她又何妨,只要她平安就好。”
女婿对自己女儿如此痴情,当岳父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听弃疾又道:“此次飞书请岳丈帮忙,弃疾也没想到,岳丈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允了。”
杜峰道:“为何不答允?我家贤婿要干一番大事业,做父亲的当然要支持才是。”
弃疾笑道:“多谢岳丈,那不知岳丈东西可带了?”
杜峰道:“放心,为父可是带了能毁一坐城的威力。”
弃疾叹道:“希望一切都按既定的方向走,希望用不上岳丈的火药,毕竟那些士兵们都是无辜的。”
杜峰道:“是啊。那你打算何时回郢都?”
弃疾摸了摸心脏处,皱眉道:“怕是也只能再等两日,这两天可能还要劳烦岳丈多抓几条鱼吃了。”
杜峰了然:“那你身上可有疗伤药?若没有,我去这山中找些草药来。”
弃疾道:“有的有的,不用去找草药。”
杜峰点头:“那也好。”
一名手下将烤好的鱼递给杜峰,杜峰接过鱼又递给了弃疾:“吃吧。”
“多谢岳丈。”弃疾接过烤鱼。
杜峰看着他,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他眼前这个小子,便是历史上的楚平王?就是那个后来娶了自己儿媳妇的楚平王?就是那个死后被人掘坟鞭尸的楚平王?若是那样,他也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史书上那个楚平王。不过史书上倒是没有郧公帮他这一说,也没有郧女就是郧公之女这一说,更没有楚平王为救郧女重伤这一说,看来史家之言也不见得就是完整的历史,谁又知道真正的历史是个什么模样呢?谁又能知道史书上那么寥寥几笔的记载里,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情节呢?若不是上天给了他机会来到这里,身处其中真切地去感受,他也只能靠着传说去揣测这两千多年前的先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