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滑胎

清和宫内气氛紧张,几乎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已经被召到此。

然而太医再多也无法抚平那站在床边的帝王心情,只见他绷着一张像要杀人的脸,冷眼盯着他们在医治这位将废的皇后娘娘,而让那些老太医们都更紧张害怕。

虽然皇上此决什么话也不说,他们能感觉到,只要是娘娘出了什么事,他们都只怕必需跟着陪葬了。

凝视着那白得吓人的脸,段承烈眉心微蹙,良久后又松下。

他不敢去看她腹上的情况,双眸只是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他很怕,怕只是一个不小心,她便会闭上了气息。

交抱在胸前的手紧紧的掐痛着,想让手臂上的痛化解身上的痛,却始终化不去心中的害怕。

“皇上......”太医院的正院士胆怯的看向段承烈,为难的低着头。

“说。”冷冽的命令,他实在无法再忍受他们这吞吞吐吐的习惯。

“禀皇上,娘娘身体本来就薄弱,再加上之前几次吐血身子已经不能够让龙子依赖了,这次的伤很严重,龙子已死。”太医吓了一颤,立即如实上述。

没有人发现,在太医说完最后一句后,那冷站在一旁的帝王微微的一僵,双眸缓慢的闭了闭。

她的伤势,他知道,孩子必然保不住,虽是早有准备,此刻听到太医说出,他还是重重一震——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那她自己呢?会否有事?”艰难的忍下心中的颤动,段承烈淡淡的问。

“回皇上,看情况娘娘的伤也不是很严重的,相信不难救治,看来是不会有事的,不过目前必需要做的事是先将死胎排出。”太医严谨的点头。

“那就快,还要朕说吗?”怒吼一声,段承烈双眸立射出数道想杀人的目光。

“可是……可是这里是皇上的寝宫,这排胎的血是很脏的,不适宜在这里,不如……”

“太医的意思是说皇后还经得起你们的颠簸?”冷冽的问,段承烈像是好言低语的说话却叫太医心跳如雷。

“是,臣明白。”不敢再有所担搁,太医立即转身,吩咐着一旁的医女该如何做。

依旧注视着那一张脸,他看到了她的脸色时而难受的皱眉,时而像失去了知觉的一动不动。

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害怕是这个样子的。

当目光触及到被医女拔出的蝴蝶发钗后,他的心更痛,几乎是立即的将那带血的发钗接过。

当她的血混在他的手心上时,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血也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他记得这发钗,那是他与她之间每一份信物,那是他第一次亲手送女人小物品,而她当时笑得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幸福。

而她也许不知道,当时的她真的笑得很美,他看着心都醉了。

他很记得,那一晚出宫是有重要的事,可是当每次看到她那带盼望及期待的笑脸时,他却有一种想让她更快乐的念头。

这个女人,不知何时起,将他心底对她的讨厌都抹散了,用她那天真的笑、无辜的眼眸及叫人心动的温柔将他的心都填满了。

此刻他才知道,不管她是否真的背叛了他,他都不会舍得让她离开的。

他竟然连对一个女人都无法狠心起来。

紧紧的抿着唇,握着发钗的手更紧,他依旧站在原处不动,眸光只盯着那张让他胆惊心跳的脸。

他不准,不准她就这样便离开。

*

皇上,娘娘已经没事了,可是她好像不愿醒来。

三天后,她始终没有醒来,心急的让太医看治多次,竟然得来这样的一句说话。

不愿醒来?

坐于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儿,他真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羽儿,三天了,你再不醒,太医说怕你会死的。”小心的贴在她的耳边,段承烈细细的低语。

说话间,他的手一紧再紧,眼在不经意间涨红。

“羽儿,你怪朕是不是?可是朕放过你的家人了,全都放了,你知道吗?那样你愿意醒来吗?”靠在她的耳边,段承烈几乎想将固执的她拉起床来。

羽儿,他的羽儿。

“皇上。”

一把婉秀的声线轻轻的从背后响起,女人的身穿着华丽的衣裳,已不是当日的宫婢月华了。

他说过,等大局安定后,她便是华贵妃。

可是,她却知道,这数天里,他只守着床上的那个女人,而并没有前来探看她一眼。

自进宫至此,这十年间,他给了她承诺,她爱了他十年,盼的就是能有一天为他报大仇,成为他的女人。

而今天,她忽然害怕,他曾经的承诺都不及床上这个女人重要了。

“月华?”他回过头,看向那明明很熟悉却又像是很陌生的女子,微微的闪神。

“皇上,月华等了你很多天,可是始终不见你来,便自己前来。”她缓步上前,走到他的旁边蹲下,与他平视着,笑语:“月华想念皇上了,皇上知道吗?这十年来,月华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跟皇上的事,可是现在,月华不想再忍下去了,月华想一直依在皇上的怀中。”

“月华……”眉心微微皱起,段承烈双眸微敛。

是啊!这数天来他都快忘了这个女人。

回头看向床上的女人,他为难了。

想不到,才短短的半载,竟能将月华从他心中近十年的感情都抹杀掉了。

“皇上,月华只是想问你一句,你还爱月华吗?还如当初那样吗?”月华的手试探的伸进他的手心内,将他握着司空羽儿的手夺下来,紧紧的握着。

墨眸暗淡,段承烈只轻轻点头:“月华知道的,在朕的心中,这十年来你的位置从来没有人可以代替。当年,若不是你,朕就没有办法跟父皇天天通信,对你的情,朕很明白的。”

他是很明白的。

“皇上可记得,你曾抱着月华说过,他日司空家跟太后都被灭去,便是立月华为后的大日子?”看进那没有**的眼中,月华心底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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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婉说得对的,这司空羽儿早便代替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是这样吗?

她为了他,十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换来的只是他的变心?

“朕记得。”点头,他的视线不禁转回床上那人儿的脸上。

“皇上,月华不想要什么后位,月华只想做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月华轻叹,将他的手推开。

手被推开,段承烈心中一惊,呆呆的回头看向眼前的女人。

“皇上,这三天里,你不早朝却留在这里陪着这个女人,皇上可知道这对月华来说是多么无情的事?”月华难受的皱起眉,秀灵的眼眸看向床上的司空羽儿:“为了皇上,月华这十年来没有一刻能放下心来,可是时至今日,皇上心愿已成,却为了这个背叛你的女人而放置政事,皇上说,这叫月华情何以堪呢?”

“对不起。”目光落在月华的脸上,他只说。

他知道这三天的不该,可是他不想离开羽儿一步,他怕他转身离开,她便会跟着离开这个世上。

她一天还没有睁眼,他如何能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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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痛楚中醒来,我只觉全身都在痛,是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将我占领着,让我有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嗯!”痛苦的呻/吟,我想要喝水,“嫒……嫒……”

“朕在。”

一只手从暗黑中紧紧的牵着我的手,那声音像是有点熟悉,却又像是不清楚。

转头想看,他已小心的贴近我的脸,问:“想要怎样?很痛吗?”

“水。”轻轻的呼吸,我动了动喉咙,才知道很干涩。

“好,等一会。”

他从我的床边离开了,直至我快要入睡之时,突然又被抱起肩膀。

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才将温水小心的递到我的唇边。

水慢慢的沾湿着喉咙,我却发现每吸一口水腹部都会很痛。

“怎样?有没有哪里不适?”他将杯子放下后很小心的让我移向他,注视着我。

当视线与他接触,脑海才清晰的回想起一切。

我明明在牢房内自刺三次,怎么此时会在这里呢?

难道我没有死?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的家人吗?”焦急的伸手扯住他的衣裳,我经薄弱的噪子问。

“他们跟七王爷回封地去了。”段承烈无奈的暗叹,伸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丝。

“回封地?”怔怔的失神,我并没有立即明白这话的意思。

“朕放过他们了,任何一个从辽南捉起来的人都放走了,朕让七王爷将他们带回封地,以后都不得回京。”他的声音沙沙的,从耳边淡漠的传来。

视线对上他,想起牢房的事,我心这刻依旧绷紧。

他不是说过,我一个人的死还不足以抵消司空家那么多条人命吗?

“为什么?”愕然的看他,我虽无力的依在他的怀中,可是握着他胸前衣襟的手不禁一紧。

“不为什么。”

淡淡的应,他像是习惯这样回答那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了。

漠然的放下手,我明白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最重要是他们没事。

眸光垂下,我的目光触及到腹间,当手轻轻的抚上那包扎得紧紧的腹部时,我心一凉。

“我的孩子……”泪水滑下,不必他回答,我都知道了。

“我们以后还会有的。”他温柔的低语。

他的气息紧紧的将我包围着,却暖不了我的心。

失神的直视着前方,我止不了泪,也不想去止。

我说过的,我怕我死的时候没有人为我而落泪。而现在,我孩子离世了,我为他落的几滴泪不算什么吧!

他一定是很恨我,若我没有那么狠心,也许他不会死……

“羽儿,不要哭了,你的身子很弱,好好的休息吧!”他伸手擦拭着我的泪,说话竟是那么的轻。

回头看他,我苦涩的讽刺:“皇上,这里是你的寝宫,罪妾不该在这里沾脏了皇上的床。”

说着,我想下床,伸手想要离开。

“你疯了,可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你以为自己能这样离开这里吗?”他说,说话中隐隐的透着怒火。

三天?

这么说,爹娘真的已经成功离开这里了吗?

七王爷的封地,是他又一次为我而尽心了吧!

苦涩的笑爬到脸上,知道爹娘没事,我总算是安心了。

“那有劳皇上让凌公公他们将罪妾拉回去。”别开眼,我将泪吞下。

“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挑战朕的耐性吗?”他握着我的手一紧,将我紧紧的拉进他的怀中:“快睡吧!现在时间不早,明天朕还要上早朝去。”

“是。”淡漠的应,我不好再拒绝。

虽然我恨他,是那么的恨。

可是我的确没有胆去挑战他的耐性,毕竟我没有胆以家人的安危来赌这口气。

*

次日,他去上朝的时候便让人将我送回凤宫去。

而这一次,凤宫变了,那里已恢复原来的模样,设了多个侍婢,虽然不如原来的多,可是并不比别的妃子少。

缓步走向凤椅上坐下,我的心酸得紧紧的揪痛着。

嫒嫒呢?

我想问,却苦无地方可以问。

“圣旨到。”

“臣妾接旨。”在新的宫婢侍候下,我缓慢的跪下接旨。

“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贤得有失,曾协太后谋乱,朕念其心性善良,乃是受人迷惑,已有知错之心,亦无什么大过,便免死罪,降为才人,赐宫为贤惠宫,赐号羽才人。”读圣旨的公公并不是凌公公,所以说话时并没有探看我的表情,只是如常的念。

我听完,便站起:“谢主隆恩。”

免了死罪,我的确该谢他这个恩吧!

苦涩的笑,我难受的忍着痛,在宫婢的扶持下站起。

“羽才人,晚一点会有人来为凤宫的宫门换上新的石碉,以后这里不再唤凤宫了。”那公公走近我,带笑的说。

冲他微微一笑,我接过他手上的圣旨。

“那奴才先走了,还有一个圣旨要到月华姑姑那里宣读。”公公亲切的笑语,转身便要走。

月华姑姑?

熟悉的名字让我心暖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我问:“月华在哪里?为什么要到她那里宣旨呢?皇上不会要降罪于她吗?”

不对啊!她明明就是他的人啊!

“回娘娘,皇上的圣旨是要册封月华姑姑为华贵妃的,从今天起,她便不再是宫女了,而是贵妃娘娘了。”那公公还是很恭敬的回我说话,转身便走。

看着他远走的背,我疑惑的皱起了眉,心底涌起很多的不解。

华贵妃?这是什么一回事?

月华不只是简单的宫婢吗?是他的女人?

大脑一阵空白,我无力的后倒一步,心底的千万个疑虑让我有点承受不下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月华会是他的女人?这是他叛灭太后成功之前还是之后的事呢?

“羽才人,你没事吧!”看我无力的一软,一旁的宫婢立即将我扶起。

“没事,你扶我进寝宫吧!”依在她的怀中,我急急的命令。

不行了,我的身子太弱,撑不下去了。

将月华的事丢开,我现在根本无力去管什么。

他的事,我不该再上心了。

*

天天喝着苦不堪言的药,我几乎几天下来都是在床上度过。

当腹部的纱带被医女脱下,我才看到那三个伤口有多难看。

想到当时那个要死的决心,心微微的寒了起来。

也许是发钗太细小,竟然这样也死不了。

不过这三下的刺伤也并没有白费的,至少最后他能放了我的家人,不管当时他是否曾抱着怜惜的心,只要家人没事那便足够了。

“羽才人,这伤口还有没有痛?”医女小心的抚过我的伤痕,温柔的问。

冲她一笑,我才说:“还好,有时候会有点痛的感觉,不过也没什么了。”

“嗯,这药是皇上所赐的,听说会让疤痕慢慢的散步,小主子就每天多擦几次,希望伤口真的会不留疤吧!”医女甜笑,才放下我的衣裳,将那难看的地方挡住了。

失神的接过她的药,我轻轻的点头,看着她弯身在收拾着,心里不禁开始关心着别的人。

“医女请留问,我想问问龚太医现在怎样?他还在太医院吗?”我很久没有见他了,我想知道他的情况。

毕竟,七王爷都走了,在这后宫中,龚剑便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可以算是朋友吧!

“回娘娘,龚大人现在不在太医院了,皇上将他封为刑部尚书。”那医女回头看我,微笑着答。

刑部尚书,还真是不错的官位。

“哦,那就好,那医女去忙吧!”弯唇微笑,我冲着她低语。

“是,那才人好好的休息了。”她点头,便离开了。

才人,真讽刺,原是很低的排位,却住着最高尚的宫殿中。

他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里,让月华入住呢?

月华,每每想到她,我的心中都有点难受感。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他放在我身边的人,却没有想到她是他的女人,而她却曾为我多次向他求情,我真不明白,这月华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呢?

无力去想,当眸光落在腹上,我的心又是一阵的绞痛。

伸手痛苦的掩着胸口,我知道最近这样的痛很不沉常,却不想去管也不愿去治。

罢了,既然不能离开后宫跟随家人而去,那么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啊!

“是娘对不起你。”我低低的苦笑,泪水又一次不听话的滑下。

“主子,杨嫔娘娘来了,在外求见,不知道主子要不要接见?”新来的宫婢叫叶红,她长得很小,听说才进宫三年多。

向她看去,想起那个很久没有见的杨嫔,我只能点头。

她也算是我的朋友吧!毕竟我进宫这么久,只见过她。

而且我想从她那里知道嫒嫒的消息,这贤惠宫内的的人根本没有一个能替我解答。

“好,我现要就出去见她,你让她等一会吧!”

“娘娘,你真是,我知道你伤了,怎么还好让你出去见我呢!你不介意我直接进来你的寝宫见你吧?”杨嫔越过那宫女而入,冲向我的床边,边打量着我边坐下:“娘娘,你怎样?一切可好?”

“杨嫔娘娘,你别这样喊我了,叫我羽儿吧!”我牵上她的手,弱不禁风的回以一笑。

“羽儿,你现在脸色真的很差。”她轻轻的摇头,失落的叹:“我都听说了,那天你跟皇上他们出宫去,结果没有多久宫中便闹出大事了,原来说太后要谋后而被处死了,而你却被囚凤宫中。那时候我很想找你,看看怎样,可是凤宫外守着了侍卫,我根本进不了。现在好了,我终于能来找你了。”

“杨嫔,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看她那焦急而紧张的脸色,我立即微笑。

“还说没事,我都知道了,原来你怀了皇上的龙子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寻短,竟在腹上自刺三下。羽儿,你为什么这么傻,是不是为了救你的家人吧?还是皇上不相信你的清白?”杨嫔清秀的脸上多了几滴泪,苦苦的低语:“我也是女人,我很明白做女人的心情,没有了孩子,你的心一定很难受吧!”

“杨婉娘娘别替羽儿难过,羽儿没事。”我轻轻的摇头,伸手为她擦泪。

我是难过,是介意,可是我不想别人为我而伤心。

只要杨嫔真心的当我是朋友,那便算不错了,这后宫如深渊,就连月华也不知是怎样的人,我又怎敢要求更多?

“羽儿,也许现在的你不希望看到别人的怜惜,你的心情我懂的,我今天来不是想看你的落泊,只是想看看你,知道你是不是还好就够了。”杨婉带笑的擦去泪,笑着对上我。

那带泪的笑让人心疼。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你还来看我,那就足够了。”我微笑点头。

回来这里已经很近五天了,这五天里,他没有来过,龚剑也没有来过,别的女人也没有来过。

不过,也好吧!这样也好。

若注定不能离宫,那么一直活在无人打扰的冷宫中,也算是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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