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县处于平原地带,土地肥沃,水浇便利,乃是安阳府比较富裕的区域,百姓也富裕一些,这从村民的房舍院落也能看出来。
邱晨走进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土坯院墙都是用青砖打的建脚,门楼也是青砖砌就,房舍虽然是土坯房,前墙上贴了青砖,看起来整个房舍院落都很齐整。
只是,此时这个原本整齐,充满生机活力的农家院落却寥落衰败,门口院落里布满了浮土落叶等物,墙头屋顶上的草长的老高,在夏末的阳光下蓬勃着,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有一种邱晨并不陌生的病人呕吐排泄物的浓重异味在小院里弥漫着。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邱晨扬声喊。
喊两声等了片刻又喊了两声,终于,听到屋里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呀?”
邱晨转头看向吴云桥,见他也是一脸惊讶,显然也不知道这里还有病人。
“走,进去看看!”想到可能有病人没发现,吴云桥越过邱晨领头往屋里走去。
邱晨无言地跟上了吴云桥的脚步,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很暗,那股异味更加浓重,即使邱晨戴着口罩都觉得差点儿窒息。摒了呼吸,过了一会儿邱晨才觉得稍稍适应了些,抬脚继续往里走,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关公庙里那么多病人聚集在一起,异味也没有这么大,难道是……
房子是三间正房一明两暗的格局,刚刚那一声虚弱的回应就出自东里间。
邱晨跟着吴云桥走进里屋,更加浓重的异味在昏暗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线中扑鼻而来。邱晨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吴云桥在炕下俯身下去。
紧跟了两步,邱晨走过去,眼睛也稍稍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光线,也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就在炕下,歪着一个人。那股浓重的异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邱晨低声道:“先扶到外屋去!”
说完,率先俯身抱住了病人的双腿,吴云桥也熟练地抱住了病人的上半身,两人合力将病人从屋里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
秦礼和曾大牛也从西里间和厢房里走了出来,看着邱晨摇摇头,示意再没别人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估计这户人家就剩下这一个了。也正因为就剩了这一个,才没有人将病人送去集中治疗点。
转回目光,邱晨开始查看病人的情况。因为无人照料,这个人的病情已经很严重,整个人躺在那里软塌塌的,面色蜡黄晦暗,几乎没了生气。也因为没人照料,病人病重之后,排泄呕吐没办法自理清洁,沾的满身都是,浓重的异味就是由此而来。
这是个男子,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可此时的肮脏蓬乱、病弱无力,已经没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火力和生机。
就这么一会儿,病人捂着肚子,又泻了一次,吐了两次,只是吐泻的量却不多,显然是身体已经极度缺水了。
邱晨看了看吴云桥,“试试吧!”
病情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属于危重病人,能不能救过来,邱晨心里也没底。
招呼了秦礼和曾大牛,就在院子里替病人脱了身上的脏衣物,又端了水来……这会儿也没处找凉开水了,就用普通的水给病人洗了脸上的脏污,邱晨从屋里找出一套衣服来,让秦礼和曾大牛帮着给病人穿上。紧接着就是喂水,喂进去吐出来再喂。邱晨也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丸子溶化在碗里,给病人灌了下去。
连着灌了两水囊水和两碗药下去后,病人看起来稍稍好了些,至少呼吸比较有力了。
两个衙役进来卸了门板,将病人抬上送去了最近的集中治疗点。
接下来,邱晨和吴云桥又在村子里看了看,还好,没有再发现无人理会的病人。邱晨也去了大嫂周氏的娘家村子,周家情况还好,只有三个人传了病,周氏的大伯和三婶没了,还有个侄儿送治及时,如今病情已经稳定下来。邱晨特意过去关照了一回,也没好说破自己的身份,只让秦礼送了两袋白米、一些腊肉熏鸡和木柴过去,并细细嘱咐了所要防控的事项,让人帮着把院子里的阴沟处理了。
跟着吴云桥花了三天,把封锁范围内的村庄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将防控措施做的不够的地方加以改进完善,又将村民召集起来细细地说了防控的重要性。说清楚讲明白了,百姓知道关涉性命的事情,也都重视起来,各家各户都行动起来,疫情的防控形势很快好转起来。
等三天过去,县城外的乡村发病率明显地减少,死亡人数也逐日减少。而关公庙里收治的病人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死亡病例,送治的人数也降到了个位数。
吴云桥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但情绪却一天天轻松高涨起来,对邱晨一行也格外地敬重,几乎是言听计从起来。
巡察完乡村,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锁线,将周氏娘家的信息传出去。
这一次让她意外的是,居然云济琛和廖文清都在封锁线外。
“你们怎么都来了?”邱晨仍旧戴着口罩走过去,隔着拒马跟云、廖两个人打招呼,“少东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济琛笑着戳戳廖文清,见他只是盯着邱晨看着,却一言不发,只得笑着道:“那天知书回去说看到你了,还说你神情疲惫,瘦得厉害……今儿见了才知道,那小子不老实,这哪里是瘦得厉害,这都瘦成影子了……”
邱晨看着云济琛絮絮地说着关切的话,忍不住笑的两眼都弯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沉默了半天的廖文清这会儿突然开了口,却是气冲冲地训斥:“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你没见人家都北上避难吗?你不会带着孩子们去京里?不想去京里,去正定也行啊……”
邱晨被吼得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满脸怒火的廖文清,突然笑了:“我很好,你放心!”
怒气冲冲的廖文清,就以为邱晨这么温柔地一声轻语,一下子哑了火。他定定地看着邱晨,然后用力地一掌拍在拒马上,嗐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
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暗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跟邱晨道:“你在这里缺什么?想吃什么?……哦,昨儿廖三不知从哪里淘换了几筐葡萄来,早上已经派人给孩子们送了两筐去,又给你带了两筐过来。我还说不一定遇上你,他也不听,没想到还真见到你了。”
邱晨顺着云济琛的手势看到不远处的一堆东西,果然看到了两只柳条筐子,笑笑道:“实在是谢谢你们了。只是这……”
邱晨正要说疫区不能吃生食,转念却想起了水果罐头,葡萄加了糖水煮成糖水应该也可以。于是略略一顿,笑道:“好,我就不客气了!”
云济琛笑笑,听邱晨说了清和县的疫情,很是欣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也不要太累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邱晨答应着,问起丕县、辉县等处的疫情,云济琛的神色肃穆下来,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丕县的情况很不好,父亲也遣了人带郎中进了丕县防控治疫,效果却不明显……去了八个人,已经有两个染病死亡……其他几个县情形也不太好……”
邱晨的心往下沉了沉,问道:“可有郭敬诠郭老先生的消息?”
“郭老先生进了易水,因为封锁,也没有消息传出来……那边水情本就严重,情形更不乐观。”
两人相对默然,别扭了半天的廖文清突然插话道:“你安心在这里吧,丕县那边,云大人已经又安排了人手准备过去。易水、辉县等处,自然也有当地衙门安排人进去……云大人已经将你的法子给那边送了过了,想来那边的疫情很快也就能有所转机了。”
“嗯,我知道了。”廖文清气哼哼的,却忍不住关切,邱晨忍着笑邱点头应着,又道:“这几天我去村子里,又有了几个新的应对措施,你们俩谁记一下,带回去给云大人,看看其他几处是否能用上。”
云济琛笑笑,吩咐知书和**搬了桌椅,磨墨铺纸,执笔将邱晨所述的一些防控办法记录下来。
邱晨也托了二人给大嫂周氏送个信儿,又说了几句话,跟云廖二人约定了以后三日派人过来传递一次消息,不用他们天天在这里等候。然后邱晨就招呼秦礼、曾大牛,将云廖二人带来的物品转回了清和县。
疫情控制下来之后,邱晨也就轻松起来。一般会跟着吴云桥到各处巡察一番后,就在县衙待着。然后就把这些日子防治瘟疫的种种做了总结,然后记录下来。
这个时代,医药方剂仍旧秉承着长久以来的秘方家传,好些疗效确切的方药,还有很多人钻研毕生的学术成就,就因为这种狭隘的传承方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令人扼腕、惋惜不已。
治疗其他病症的方药也还罢了,瘟疫一旦发作,却不是一人一力能够力挽狂澜的,可以说,此次她在清和县能够这么顺利地控制住疫情,也得益于云逸舟的支持,更得益于有吴云桥这么一个全心为民的父母官,全力地,丝毫不打折扣地将防治措施执行下去,若只是她一个人,救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还可能,要想控制一个县的疫情根本不现实。
是以,她要将瘟疫,特别是此次亲身经历的‘霍乱’瘟疫的防治措施做个记录和总结,以后万一再有疫情发生,后人也有个参考和借鉴。
邱晨坐在院子里写着防疫总结,陈氏则在不远处的灶头上煮着葡萄。
廖文清送来的两筐葡萄带回来后,邱晨就交给了陈氏,并教给她做法就甩手不管了。糖水葡萄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是加水加糖煮开了,再放入清洗过的葡萄煮两个滚儿就好了。
虽然是亲历,种种措施、药方也是自己拿出来的,但想要总结记录下来,邱晨发现还是很难。对于一年半没接触过学术论文的她来说,这半天不过是列了个大纲,那边陈氏就已经做好了糖水葡萄,给她盛了一碗送过来:“夫人且歇息一下,尝尝奴婢做的糖水怎样。”
邱晨挑挑眉,看了看陈氏笑道:“好,我这就尝!”
然后接了汤匙慢慢地搅着碗里或翠绿或浓紫的葡萄,微微笑着,挑了一颗莹紫的葡萄放进嘴里,微微有点儿热,那股清甜的味道不是太明显,想来放冷之后,味道会更好。
“嗯,不错,你拿个干净的桶盛了,让大牛送到关公庙里去,也让那些孩子们尝尝!”
陈氏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应下来。这么些葡萄就自己人吃是吃不完,关公庙里一些患病的孩子,瘦的皮包骨的,也没什么吃的,可怜得很,能送些给糖水那些孩子们吃,也是积福的事儿。
如此,邱晨写了五天,才把疫病的防治总结写完。看着厚厚的一沓纸,邱晨揉着发酸的手腕,也颇有些成就感。
这几日,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锁线,跟廖文清云济琛见了一回。其他几个县的疫情都多多少少有些缓和,情形最好的竟然是易水县,据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那边有一个老郎中,医术了得,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邱晨很欢喜,那个消息里提及的老郎中估计就是郭敬诠老先生,有这个消息传出来,至少说明郭敬诠还很好,没有染病。
算起来,她进入清和疫区已经二十天了,县城里已经没了死亡病例,下边村镇里的死亡病例也逐步减少,昨天只有六例死亡,到了这种情况,死亡原因基本上不是霍乱致死,而是病人本身体质较弱或者还有其他病症,霍乱引发或者引加重了其他病症,从而导致了死亡。
到了这种情况,也就意味着,没有特殊情况,清和县的疫病很快就要消灭了。当然,各种水源中的病菌还会存活好长一段时间,这就要求人们要保持各种饮食卫生习惯,避免生冷入口。
另外,如今已是七月底,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这对接下来的疫情防控也是个利好因素,天冷了,病菌被灭活,不被灭活的也会降低致病性,从而大大减少了疫病的感染和传播。
正一边琢磨着,一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臂,吴云桥带着亭伯施施然地走进来,一看到邱晨甩胳膊扭腰的怪样,不由笑道:“邱先生,你这是打的何种拳法?原只知邱先生一手医术了得,没想到邱先生还是个练家子啊!”
吴云桥这些日子也学得精乖了,自从邱晨不再常驻关公庙之后,每到饭时他就过来蹭饭,邱晨也不好撵人,索性又把亭伯也叫了过来,大伙儿一起吃,有些事情也省的费两边事。
看着吴云桥一脸笑的奉承,邱晨很不厚道的腹诽着,这位为了混口饭吃,就说这种昧良心的奉承话,这哪里还有半点儿传言中的清高和桀骜啊?吴云桥若是将这份厚脸皮的劲儿用在官场上,说不定早就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了。
邱晨摆摆手,笑道:“吴大人别取笑我了。我就是坐的久了身子僵硬活动活动罢了,哪里会什么拳法!”
说着,径直走过去舀了凉开水细细地洗了手,取了水壶和消好毒盖在桶里的茶杯,斟了茶,先递给吴云桥一杯,又递了一杯给亭伯。
自从进了疫区之后,喝茶就不敢冲着喝了,都是把茶叶放进水壶中煮茶。这样煮出来的茶苦味重,还涩口,最初邱晨是真喝不惯,但喝了一些日子后,居然发现煮茶更去火,也更提神,喝习惯了,居然也喜欢上了。
“情况怎样?”邱晨喝了口茶,就询问起吴云桥巡查的情况来。
吴云桥未语先笑,直接道:“县城里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了,没有新发现染病人,也没有死亡;下边村镇里昨天新发病七人,都是不小心饮食了生冷发病的;死亡六个……呵呵,照这个势头,最多三五天,清和的封锁就能够解除了!”
邱晨怔了怔,看着吴云桥满脸欢喜放松的样子,却难掩眼底深深地青黑阴影,也没办法改变几乎脱了形的干瘦,真是有些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只不过,这冷水却必须泼,而且要及时地泼。
收回目光,邱晨摇摇头:“别说现在还有病人未曾痊愈,就是所有病人都没了吐泻的症状,病菌……呃,疫毒仍旧能够存活两三个月。也就是说,两三个月之后,清和县不再有新发病者,方才能确定疫情完全解除。”
吴云桥脸上的笑容僵住,愣怔了半晌,方才苦笑着摇摇头:“邱先生说的是,是我太过急切了。”
说着,又感叹道:“只要不再有人发病,不再死人,别说再封锁两三个月,就是再封锁上一年也行啊!”
听他这么说,邱晨也有些感叹,想了想道:“虽说两三个月才能确定疫情是否解除,但只要不再有人发病,人心稳下来,也就从容了。”
吴云桥被邱晨泼了一瓢冷水后,也冷静下来。摇摇头道:“唉,哪里能从容得起来啊……今年的秋粮本就下种晚,这一场疫病下来,地里都抛荒了,恐怕一入冬就有好些人家要断粮了。唉,没了疫病,这饥荒就紧跟上了……”
对于吴云桥说的这些,邱晨也是了解的,但却没有什么好说的。疫病她有办法防控治疗,可饥饿她却没有什么好办法,也没有那个能力养活一个县的人口。
“先生,现在摆饭吧?”陈氏的询问,很好地打破了邱晨二人的低沉。
“嗯,摆饭摆饭!”邱晨笑着起身,对吴云桥道,“今儿陈嫂做了吴大人最爱吃的腊鸭煲,吴大人可要多吃点儿,你这些日子可是瘦狠了,可得要好好补补!”
“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一说起腊味煲,吴云桥也欢喜起来,连连点头笑道,“我说邱先生真是福气,陈嫂这么好的厨艺,我也就跟着邱先生解解馋,不然去哪里吃得到哦!”
邱晨歪着头道:“听吴大人这么说,还是托这疫病的福了?”
吴云桥苦笑着摇摇头:“算了,这种福气我可受不起。”
说着话,陈氏把饭菜端了上来,吴云桥的目光直接关注在一砂锅腊味煲上,吸着鼻子努力嗅着,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邱晨把自己写的疫病防治总结拿给吴云桥看:“吴大人帮我掌掌眼,看有没有遗漏失误之处。”
“邱先生是国手,又哪里需要小可置喙!”吴云桥客气着,却还是翻开了手上的一沓纸张,仔细地读了起来。
只是目光一扫,吴云桥就看到了新奇之处,满眼兴奋地指着文字间的标点符号问道:“邱先生这句读用的倒是奇妙……只是,邱先生所用的句读似乎多了些。这是……邱先生自创的?”
听吴云桥‘菊豆’‘菊豆’的,邱晨也被弄得有些糊涂,伸头一看,才发现吴云桥指的是标点符号,一时恍然。她是学理科的,对这些东西了解的少,不过,读过的古籍好像都没有标点符号的运用。有的只用了简单的‘。’以示断句,却没有其他标点符号的运用。
暗暗汗了一下,一不留神又露了个破绽。
真让她就这么坦然承认是自己创造的标点符号,她的脸皮还真没这么厚,于是不置可否道:“这是我偶尔在古籍中所见,看用了这些之后,断句更加明确,表辞达意也更清晰,就被我拿来用上了。”
“嗯,嗯,确是如先生所言,如此清晰明确得多。”吴云桥倒也没继续纠结,赞了一声之后,就专注地看起内容来。
别看厚厚一沓子纸,字数并不太多,吴云桥只花了两盏茶的功夫也就看完了。看到邱晨连治疗疫病的药方子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甚至连某些药物的炮制要求也写的清楚明白……吴云桥掩卷之后,看着邱晨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先生这篇文章就这么拿出去?”
听他如此一问,邱晨就知道他所指为何,含笑点头道:“此次,防治疫病驱除疫毒,虽说方子是我拿出来的,可更多的却是仰仗大人和衙门里的兄弟们的全力施为,各种防控措施、药方子才能充分发挥出小用来。若没有大人和兄弟们,就我一个人的话,哪怕我生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子如此顺利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更别提驱除疫情了。是以,疫病一旦暴发,就不是一人一力能为之事,需要涉及的所有人齐心协力方能抵抗疫毒侵袭,尽快将疫毒驱除。我之所以将这些写出来,为的就是后人遇到疫病能有所借鉴参考,能够尽量减少人员的伤亡,所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吴云桥静静地听着,知道邱晨说完,他一脸肃容地缓缓起身,整整衣角,在邱晨的愕然中,无比恭敬地一揖及地。
“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邱晨哪里肯受他的礼,连忙跳到一旁避开,同时伸手去扶。
吴云桥施施然地起身,满脸敬佩道:“先生心胸之宽广、坦荡,实在值得吾辈自省和习学。”
邱晨苦笑着摆摆手,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学的是做官为民,经纬之道,那是大才,哪用学我这微末之道。”
请着吴云桥重新落了座,邱晨又道:“大人您受累斟酌一下,还有无缺失之处……既要留为后人所用,自当尽力完善了才好。呵呵,等我从清和出去,就去交付书局刊印了。”
吴云桥摇头道:“刚刚已经看过了,先生用心撰写,详实详尽,何须小可再做增减。只是……”
邱晨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吴云桥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纸张,微微皱着眉道:“只是,先生在此卓有成效,怕是容不得先生离开……丕县,乃至辉县、易水县的疫情仍旧严峻呐!”
安阳府云家。外书房。
“爹,那林娘子一介女流能够犯险进入清和疫区救治一县百姓,已是九死一生,哪能再让她去丕县……”云济琛有些急切地劝说着。
云逸舟叹息着打断道,“唉,你别忘了,你爹是安阳知府,若是眼看着丕县百姓病死殆尽不有所行动,你爹是要被追责问罪的!”
“爹,您已经尽力了,之前已经派过去七名郎中了,而且,您昨天不也说,丕县的疫情有所控制了么?”云济琛仍旧不想放弃,又劝说道。
云逸舟瞥了儿子一眼,心下暗忖,往日次子行事颇为果决,怎么遇上这个林娘子的事情,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你别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云逸舟声音冷淡的一语中的。
云济琛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却不再劝说父亲。
父亲说的,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想尽自己的一点力,让林娘子不再涉险罢了。
但,从林娘子进入清和,并有效而迅速地控制住清和疫情……不,是从林娘子进入清和疫区开始,就注定了,不将所有的疫情消除,她是不可能走出疫区的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儿子,云逸舟脸色也不好看。
默然了片刻,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林娘子既然能在清和丝毫未损,那自然是有自保之法,去了丕县也不会有事。”
云济琛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想要从父亲的脸色眼神中辨别出些什么,片刻才道:“爹,咱们的皂坊可是指着林娘子!”
云逸舟脸色一缓,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你放心,这回我会派一队衙役过去协助……丕县县令魏炳成又干练周全,有他协助,还比不过吴云桥那犟种么!”
云济琛再也无话可说,神情郁郁地走出了外书房。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廖文清就匆匆迎了上来:“怎样?”
云济琛摇摇头,叹息道:“清和县效果显著,其他几个县却仍旧情势危急,林娘子是避无可避。”
廖文清一下子抓住了云济琛的手:“真的没有办法了?”
云济琛垂了垂头,道:“若是不去,之前的功劳不但完全抹去,只怕招来灾祸!”
话音未落,云济琛就觉得手上一轻,廖文清的手颓然地松开来,神情忧虑又颓丧地垂着手默默退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游廊的木栏上,失魂落魄。
云济琛皱了眉,盯着廖文清看了一会,正要开口劝劝,却见廖文清忽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匆匆往外就走。
“你去哪?”云济琛一把扯住廖文清,“林娘子有自保的法子,不会有事,你可不能乱来!”
“我,我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去丕县送死吗?”廖文清一脸急色地反问。
云济琛呸了一声,恨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送死,之前清和的情形比丕县更加严峻,林娘子去了,不也控制住并把疫病治好了?我跟你说了,别急,你急也帮不上她啥忙,还不如咱们琢磨琢磨,丕县的情况,咱们能给她帮上什么……比如药材、比如她用的糖盐,还有,咱们这就去打听打听丕县县令魏炳成的脾气性情,早点儿给林娘子送过去,让她心里有个数,真过去了也好应对。”
说着又补充道:“她虽然过去治疗疫情,也不过是开开方子抓抓药,其他许多脏活累活可都得有人干才行,这都要仰仗丕县县令魏炳成的襄助!”
廖文清脸色仍旧不佳,却已经不再挣扎着要走了。
云济琛拽着他按在木栏上,自己也隔着一根柱子坐了,开口道:“父亲说了,会派一队衙役过去襄助。我觉得,咱们也该送些人进去,有什么事也好护着她些。”
廖文清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距,转过眼来盯着云济琛道:“那种凶险之地……就怕她会嫌我们草菅性命。”
云济琛挥挥手,毫不在乎道:“林娘子不是那等人!即使知道了,她也只会记得我们两人的关切担忧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