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樗说罢还不忘狠狠剐云无心一眼。然而云无心根本没有理睬他,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什么雨刀风剑,什么乱军牢狱,什么江湖纷争、彭祖预言,全是他瞎编出来骗咱们玩儿的!那老头子啊,贼精明了!他摆在亭子里的那架古琴,我碰一下他都嫌不舒服,还生怕让我弄坏了去,哼!”她扯下一瓣柑橘,放在口中大快朵颐。
“喂喂!你别瞎说!端木先生好说歹说也是曲生的师傅,即便平日做生意再精明,也断然不至于做出忽悠我们的事情来吧!”云樗嚷嚷道。
长鱼酒蹙着眉头,似乎陷入到某种思考中去了。桑柔瞟了他一眼,对云无心道:“师姐,你可知大宗师为何方神圣?”
云樗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就凭她?她这么笨的家伙,能知道个鬼?”
“唔……大宗师……”云无心轻托香腮,作思考状,“我下山前貌似听师傅提起过这事儿,只不过呢……他讲了林林总总一大堆,我没怎么听懂。”
云樗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哦?”桑柔玩味地一挑眉,“师姐当真连一个字也没记住?”
云无心不在意地笑了笑,“若说一无所知,那倒还不至于,毕竟师姐我还没笨到这步田地!嗯……我是听见师傅提到了儒家,所以特意先你们一步赶到舞雩台,在那儿专程候你们来。”
“儒家?”长鱼酒这回算是彻底混乱了。大宗师竟还与儒家有所牵连?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难道大宗师在儒家?那道家又为何能先一步觅得他的消息?我本以为大宗师会与道家有所牵连。”桑柔蹙眉思索道。
“也许两边都沾一点呢?”长鱼酒双臂环胸,沉吟道,“现在我越发怀疑,那所谓的‘大宗师’根本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或许,连人都算不上。也许只不过是某种特定的名称,某种事先约定的暗号,抑或某种我们读不懂的江湖暗语,而它的指向至今未明。”
“暗语?比如呢?”云樗问。
“比如那个预言。”长鱼酒道,“那段话也像是某种暗语,我们根本读不懂它的意思,或许我们应该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看。”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我偷听师傅和大师兄的秘密谈话,无意中听见了……‘超凡’两个字,似乎是说,那大宗师其实是超越凡俗般的存在,于冥冥之中统御整座江湖,掌握生死轮回和通往生命终极的秘密。”云无心道。
“什么跟什么呀!”云樗听得云里雾里,头瞬间变成两倍大。
桑柔道:“师姐,你这不讲还好,一讲倒是弄得我们越发混乱了。本就已经被那彭祖的预言弄得一头雾水,现在竟又多了儒家和超越凡俗,哎……更加理不清思路了。”
“好了,现在真要理,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一切还是待寻到风沉渊后再议吧。”长鱼酒道。
“哎……说到风沉渊,这车都快走了大半日了,怎么还没走到落雪崖?”云无心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撩开车帘,冲车夫大喊:
“喂!这位大哥,落雪崖还有多远?”
车夫是个肤色黝黑的大汉,约莫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戴一顶宽大草帽,是长鱼酒一行人从蓟州城最热闹的集市上雇来的。那些车夫一听是去落雪崖寻剑山庄,一个个都争着哄抬价钱,唯恐落后,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待宰的大鱼。长鱼酒费了好久的功夫,才挑到一个要价相对合理的,却也花了他们不少银两。
“早着哩小妹妹!”车夫不耐烦地哼哼道。
桑柔探出头问道:“还有多远?”
车夫往前一指,“还要翻过一座山。”
云无心认命地趴下了,“累死本姑娘了!姑娘我不干了,要回去!”
云樗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切!人家马儿还不嫌累,你累个包子啊!大不了回山便是了!”
“怎么?各位可是要上山跟那公子慎比试切磋?”车夫回头问道。
桑柔反问道:“像我们这样的江湖来客,想必大哥碰到不少了,是吗?”
“可不是嘛!”车夫嘿嘿一笑,“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有一个或是好几个像你们这般打扮的江湖人来蓟州城,嗯……来集市上雇车夫,要求上山,找公子慎比试切磋……这样的境况几乎持续了快半年了,嗯,都是来找一把什么剑的!”
“那……可曾有人得到那把剑?”桑柔试探性地问道。
车夫果断摇了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你为何如此确定?难道你亲眼见他们空手而归?”云无心犀利地指出道,“还是你原本就知道些什么……”
她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车夫小声道,“我能确定这件事,是因为这些人,一个也没回来。”
云无心瞬间愣住了,“什么?他们……他们一个也没回来?”
岂止云无心,全车的人都愣住了。
没回来就意味着绝对没拿到,即便拿到了他们的人也没回来,那就相当于从未有人寻到风沉渊。
那么这些人都去哪儿了呢?一个都没回来,难道他们都死在寻剑山庄了吗?
直到这一刻,长鱼酒四人方才意识到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多么危险,不是去寻剑山庄观光游览,吃了饭拿了剑抹嘴走人,而是一趟极有可能跟那些江湖人一样有去无回的旅行。
“他们……他们都死了吗?”云樗迟疑着问道。
车夫还是摇头,“大概吧,反正我没见着他们的尸骨,也没法确定,估计是被那公子慎处理掉了吧。”
桑柔又问:“这位大哥,请问你对寻剑山庄公子慎有几分了解?还望详细告知我等,越详细越好!”
“嘿嘿!你们果然也是来找那把剑的!”车夫忽然诡秘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长鱼酒见这笑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位客官,不瞒你们说,这公子慎在咱们蓟州城老百姓心目中,可就是如同神灵一般的存在。不不,岂止蓟州城呢,在整个燕国百姓心中他都是神灵一般的存在。相传他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他的剑法号称天下第一,只要剑一出鞘,就必定要见血。从来没有人胜过他的剑,而见过他宝剑出鞘的那些人,现在大抵都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了。他的威名赫赫冠绝列国,就连……”
车夫左右环顾了一圈,忽然压低声音小声道:“他寻剑山庄在此,就连咱们国君都要敬他三分,不但划给他这么大一块土地当爷,前些日子啊,还将自己的宝贝郡主嫁了过去,好生伺候着他哩!”
“江湖上传说,申不害与公子慎虽同出法家,却心有嫌隙,现在想来倒有几分可信度!”云无心思忖道,“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属下在那儿镇着,要我是申不害那怪老头,我也会心生忌惮的!”
“呃……师姐,这不是重点。”云樗提醒道。
“哪有人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呀?”桑柔不信,“就连咱们九嶷空桑的巫师都做不到呢,大哥你可曾见过公子慎本人?”
车夫还是摇了摇头,“那公子慎素来神秘,鬼神莫测,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寻剑山庄远在城郊落雪崖顶,终年积雪覆盖,地势偏僻罕有人迹,山庄里的人也很少与外人往来。我们蓟州城老百姓只晓得有这座山庄,有公子慎这号人物,却连那寻剑山庄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提见到公子慎本人了!”
长鱼酒低头沉吟道,“这般神秘的人物,他的剑究竟有多厉害……”
“寻剑山庄对外放出消息,只要有人在比试中能胜过庄主公子慎的剑,山庄便将那啥宝剑拱手相赠,几位客官可是冲着这消息来的?”
云樗点点头,“那公子慎多少也算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大人物,又是一庄之主,地位尊贵,名誉和信誉两方需得兼顾,若是输了想来该不会耍赖吧……”
“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喜欢耍赖啊!”云无心调侃道。
不过她随即又改了口,“那倒也讲不准啊,人家可是主场作战,若是真想要耍赖,你也只好认栽呀!”
“应该不会。”长鱼酒道,“公子慎乃江湖名士,又非地痞流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讲江湖道义。许多粗鄙下流之事,君子不齿,江湖人更不屑于为之。”
“这位客官说的有理。”车夫咧嘴道,“不过还是要提醒诸位一句,那些江湖人士究竟缘何而死,或者究竟缘何失踪,就连咱们蓟州老百姓也不清楚。依我看呐,诸位还是小心为妙!”
马车载着一行人走了大半日,翻过眼前那座黑瘦的高峰,落雪崖的巍峨的轮廓这才逐渐清晰起来。高耸奇骏,顶峰斜入云霄,山的南面平缓宽阔,坡上草木葱茏灌木丛生,登山之人可由此上山。山的北面狭窄而险陡,如断崖直入大地,形成一个冷峻的坡度,令人望而生畏。
山的最顶端处隐在大片朦胧的云气之中,隐约显出一块黑乎乎的阴影,如同山妖长着黑黢黢的大嘴巴。
这块黑色阴影,便是长鱼酒四人此行的目的地——寻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