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丑陋

“谴责你!你这爱窥刺的潘多拉!你这小恶魔!这就是你想看的东西?”

“诅咒你!你这妖妇迪莱拉!你这小毒蛇!从此你将永世为囚!”

恶毒的、痛苦的言语像雨点一样向西塞妮砸来, 她一边不知所措地承受着一边向后退,但埃里克一把抓住了她,发出可怕的笑声。他一边狂笑, 一边惨叫……那是一种凄惨的无法形容的景象。他发出一种不同于凡人的声音, 那是他痛苦的叫喊, 恶魔般的怒吼!相反, 西塞妮却吓得睁大了双眼, 张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张脸!那张死人的脸!要怎样才能忘掉那噩梦都不可能有的景象?现在这噩梦竟活起来了!那头丑陋的野兽……那个怪物在哭!他在哭!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伏在地上。他又哈哈地笑,像是疯了一样……他一把揪住西塞妮, 恶狠狠地说道:

“什么?我让你害怕了?……也许你以为我还有一张假面具,对吗?这个、我的头, 是一张假面具?那好呀, 但是!”他吼了起来, “那你像对待另一张那样,把它也摘下来!来呀!来呀!再摘下来!我愿意这样!把它摘下来!你的手!把你的手给我……我的手也可以给你!我们一起把这面具摘下来!”她蜷缩在墙角, 而他一路爬到她脚下,抓住她的手放在他脸上,那是可怕的死人的肌肤!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他用一种绝望的语调喊着,“你知道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可是西塞妮……西西, 我亲爱的西西!这头恶心的、受地狱业火焚烧的怪物……他爱你!崇拜你!现在我不能让你走了!你看了我的脸, 就得留下来!永远陪着我!西西……你不要哭呀!我得这样做, 不然你会逃离我的!西西!你知道吗?我那可怜的母亲, 为了不再看见我, 就拿假面具作为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手指还被他禁锢在那死人的脸上……那张恐怖的脸,即使就这样走出去参加化装舞会也是可以的!因为有谁会相信人真的能拥有这样畸形的面容!他握着她的手, 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痛恨戳着他的脸,语无伦次:“来吧!让我们摘掉它吧!西西,西西!摘掉这该死的面具!”他发出恐怖的笑声,然后又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可怜而不幸的埃里克!他是多么想要摆脱这张脸啊!可是他又怎么摆脱的了命运呢?!

一种温柔的怜悯使西塞妮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她很想找出一些话语来安慰对方,但最后她只是叫出了他的名字:“埃里克……”

这声呼唤使他全身战栗,但他立刻背过身去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刚才那间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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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用双臂紧紧搂着自己,她脚边还有他的白色面具。但埃里克没有再将那捡起来。

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怎么会就那样摘下他的面具呢?她不是在歌声中发现自己的灵魂,并走过去吗?她不是拥抱了自己的灵魂,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激情吗?但当她从歌声中醒来,却发现……她已经走到了埃里克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呀?正是因为沉浸在这种迷惑中,她才在他暴风雨一般的斥骂中手足无措。

而现在,当她背靠着墙壁,双手抱着头,开始想要怎么做的时候。管风琴的声音响起了……从那间房间里!埃里克将自己整个儿扑在了这部杰作上,来忘记眼前的可怕处境。他的《唐璜的胜利》!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倾诉了进去。开始,那只是一种长时间的、可怕的和动人的泣诉。

那本红色音符的乐谱又在西塞妮面前出现了。很容易想象那都是血。它带着她走遍全部的苦难历程,走进深渊的每一个角落;它让她看到埃里克凶狠地用头撞击这地狱的阴郁墙壁,他逃到这里,避开人们的目光。她亲眼目睹痛苦之神的这部雄伟乐章的诞生,感觉自己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可怜巴巴,完全被征服了。过了一会儿,这些来自深渊的声音突然汇集成一股神奇而磅礴的强音,宛如飓风般的千军万马好像追日的雄鹰直上天际,这样一部胜利交响乐似乎使人人都激动不已,于是西塞妮明白这部乐章终于完成了,丑插上爱的翅膀敢于直面美了!

她又一次看见自己的灵魂,看见了受尽苦难的那个灵魂!她心醉神迷,像喝醉了酒一样,用力一推,那扇隔在他们之间的门被打开了!埃里克听见了声音,他站了起来,但是不敢转身看她。

“埃里克!”西塞妮大声说道,“让我看看您的脸!我发誓,您拥有世界上最痛苦、最崇高的灵魂!如果今后西塞妮看见您浑身发抖,那一定是她想到您的才华是多么伟大!”

埃里克转过身来……他激动地举起双手伸向命运之神……西塞妮脸色苍白,但她向他伸出了手,没有躲避……埃里克跪倒在了她膝下,嘴里说着一些疯狂的情话,用他那扭曲的嘴唇……他吻着她的裙摆,而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他肩上,她也跪倒在地上,紧紧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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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选于幸福的羔羊之大会食的一群呀!

你们所得的滋养,使你们的欲*望无不满足;

假使这一个人可以在死神下令之前,

蒙受上帝的恩惠,先尝你们桌下的弃物,

那么请你们注意他无穷的渴望,给他一些甘露;

你们长饮的泉水,正是他渴求之处……”

“你喜欢这一段吗?”西塞妮合上了《神曲》,微笑着转头看向埃里克。他们正肩并肩坐在地下湖边。这个角落有一束月光投进来,使湖上的雾气更加温柔朦胧了。

埃里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好像时时刻刻都被激情所焚烧:“当然,我很喜欢。西西,你念的很好。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唱给你听。”

在地下的时光,这是他们经常玩的游戏。西塞妮挑选一本书——通常是那些长长的诗篇,从中随意挑出一段喜欢的,朗诵给埃里克听。而埃里克会很快作出曲子来,将这些篇目又唱给她。他们正在读的是但丁的《神曲》。这一段,来自其中的《天堂》。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我们昨天念的《净界》,关于夏娃的部分。”他补充道。

西塞妮立刻表示赞成:“是啊,我也还记得呢。那么我唱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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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感着真正的虔诚,使我抱怨夏娃的大胆,

因为上天下地都服从了;

她以一个刚刚造成的女流,便不肯忍耐在面幕之下;

假使她能安心些,

那么我将早已尝着这种难以言语形容的美味了,

而且要享受得更长久。

当我行进于永久幸福的最早果子之间,

真是心迷意乱,希望尝着更多的喜悦,

那时我们前面明亮的空气,在青枝绿叶之下,

变得像烧着的炭火,柔和的音调听得出是一首歌……”

属于西塞妮的、天堂的明澈而嘹亮的歌声,在地底回响着。当她唱完后,埃里克拿起了她的手,他脸上依然带着面具,因为不愿意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他说道:

“西西……你想回去吗?”

西塞妮一下子愣住了,然后棕发姑娘答道:“假如您愿意的话。”

她在地下已经留了六天。在最初的焦虑不安后,西塞妮尝试着忘掉地上的一切,全心全意陪陪这个可怜的男人。他们坐在一起弹琴唱歌。他们渐渐培养起更深的默契,相互信赖,彼此依恋。他带她去阿芙纳斯湖畔散步,带她穿过栅栏,驾乘马车去往僻静的森林。简直就像是恋人一样。她受到怜悯、激动、忧虑和恐惧的轮番煎熬,但那恐惧已经大为减少。只除了约瑟夫·布凯的阴魂偶尔还会在她心头一晃。对于那两桩命案,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不提。

“您会回来看我的,您会回来看可怜而不幸的埃里克的,对吗?”

他恳切而悲伤的语气极大地打动了西塞妮,她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道:“我保证。埃里克。除非遇到什么不测,我会回来看你的。就算不能来,我一定会和你解释清楚。”

“你会回来的,对吗?”他坚持这样问。

“对,我会回来的。”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捂着脸很长一段时间,才突然拿开,并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西塞妮,我同意你离开,条件是你得带着这枚戒指。只要你带着它,我就会知道,你依然信守与我的诺言。我不会再偷听你和别人谈话,我发誓!只要你还带着它。但是西塞妮,假如你脱下了戒指,就意味着我们的约定作废……埃里克会报复的!西塞妮!”

那是一枚黑宝石戒指,指环是银色的。西塞妮没有犹豫地将戒指握在手心,说道:“除了演出的时刻,我都会带着的。”说完这句话,她让埃里克帮她戴上了戒指,并再次向他发誓。

当她带上戒指,得到离开魔窟的许可时,年轻的姑娘心中竟然还有着那么多的担忧和怜悯,因为身后那个男人已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泣,仿佛预感到了惨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