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夜观星象,十二月初六乃是吉中大吉的贵吉日。计锟择定这日同时册封弘毅为贤王,倪贵仪为皇贵妃,也是昭示群臣与天下,二皇子回来了。
圣旨一下,沸议汹汹。议论的焦点并非在弘毅该不该封贤王,而是倪樱。因为她一旦被立为皇贵妃,位份就在德贵妃之上,仅次皇后。
因为子以母贵,三位皇子的关系也发生微妙的变化,弘毅的身份就比昊麟更加尊荣,而仅次于皇嫡子驰睿。
如此一来,朝里的风向大大改变,与过去不是沈党就是暗卫门不同,现在又有了贤王。往后形势,谁也看不准了,谁也不敢说太子不是睿王就是梁王。
弘毅如驰睿、昊麟一样于大庆殿受仪,乐曲奏鸣,百官朝贺。他头戴金冠,身穿衮服,站在殿上环顾四周,远远望去,匍匐的头颅如起伏的山峦。真有种傲视群雄,唯我独尊的感觉。
受仪完毕,为了表示庆贺,崇华宫排夜宴,文武大臣、宗亲显贵积聚一堂。
倪樱头戴金冠,身穿凤服,弘毅气宇轩昂,龙姿勃发。某些年老的宗亲看到两人神情相貌,好些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就是稳如泰山的叶榕也失了分寸,脚踩到官服差点栽了跟头。
叶铖和叶魁搀扶着叶榕回到座位,叶榕虚汗直流,张望地看着不远处的沈喻。沈喻则若无其事一般,举起杯来,朝他微微而笑。叶榕颤颤摇头,唏嘘不已。
宴到半席,驰睿便退场而下。昊麟追着他出来,拉着他的袖子,亲亲热热地道,“大哥哥,宴还没散呢。你怎的就走了?快与弟弟进去,贺一贺二哥哥吧。”
驰睿用力甩了甩袍子,好像在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指着昊麟的鼻子骂道:“哼,要去你去!我凭什么去贺他?贱籍出身的孩子,不配与我称兄道弟。”
昊麟碰了一鼻子灰,睇着眼睛看着驰睿拂然而去的背影,再看看歌舞升平的宴席。那模样儿,就是一幅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的倨傲和不屑。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孩童清亮歌声带着冬夜的寒意穿墙而来,仙珠站在廊下,像被歌声凝住。细园立在她身后,叹息不知从何叹息,安慰不知从何安慰。
她知,小姐在等那个人,等他来敲她的门。
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但未必会来敲她的门。
细园忍不住想把事情说出来,刚张嘴就听到仙珠道:“我想去院子里散散,你们谁都不要跟着。”
细园不得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来,“小姐,雪大。还是披上斗篷吧。”
仙珠扬起下巴,让细园把斗篷系好。
几年幽闭,她养成个爱独处的毛病。过去多爱热闹的一个人,现在是连去园子里散步,也不许人跟着。曾经明亮活泼的眼睛里尽染霜色,像暮色沉沉的秋天,没有希望又没有未来。
将军府的宅府,哪怕只是个别院,也比一般富庶人家的庭院好得多。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哪怕是萧索的冬天,天寒风冷,大雪纷纷。也有苍松翠柏,傲雪凌霜。仙珠站在幽暗的花木影子下黯然神伤。突然,花园的围墙窜上一个黑影,震得树枝上的飞雪纷纷扬扬。她立睛一看,围墙上的黑影翻倒下来,落在墙角的泥地。
“哎呦!疼死我了!”昊麟爬起来活动活动手脚,看到仙珠站在一棵苍劲的松柏树下,惊喜地喊道:“仙珠!”然后一瘸一拐向她跑过去。
仙珠退后两步,口气不善地道:“敢翻将军府的围墙,没有摔胳膊断腿算你命大!”
昊麟露出洁白的牙齿,“只要能见你一面,别说摔胳膊断腿,就是赔上性命也值!”
“油嘴滑舌。”
昊麟见她的目光流连在自己的斗篷上,咧开嘴,喷出满口酒气,“这斗篷好看吧?是爹爹刚赏给我的。你要是喜欢——”
“我不喜欢!”
昊麟一脸尴尬,他是王爷,是皇上幺儿。哪个女子不是手到擒来,偏偏就她。自从,他在驰睿面前拆穿她吃虹吸虫的事后,仙珠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他不敢光明正大来见她,每次偷偷摸摸,趁夜而来。哪怕远远看到一抹斜斜影子,也够高兴几天。隔三差五使奴差婢送些新鲜东西过来,她也从来不要的。
他怯怯地站在她面前,像做错事的孩子,“仙珠,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便是再错得离谱,给你赔的不是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你也该要原谅我了吧。”今日月圆,亮色如银,照在仙珠暗蓝色百花斗篷上,反衬得她的脸比皓雪还要柔白。
她发无珠饰,仅仅在额间点缀一花形如意额佩。不笑不怒,冷冷瞧他。
昊麟心中感叹:仙珠本来就非大美人,比起她的姐姐,曾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沈烟灵远差一截,甚至也逊色于小家碧玉的韦氏姐妹。
宫奴们闲来无事的议论里,要是按容貌排,京师中姿容最秀丽的当属韦月眉,透白的鹅蛋脸儿,盈盈巧巧一点朱唇,泛波流转的双眸,光看一眼就叫人心猿意马。最有女孩娇态,讨人喜欢的则是莫冰芮,圆圆的脸蛋,忽闪忽闪的眼睛,声音如流动的小溪叮叮当当。
仙珠和她们都不同,没有望之生叹的绮罗玉貌,也没有婀娜如柳的苗条体态。但她那气度、那神韵,那清冷的眸光如寒月一样扫过来,昊麟的身体马上木掉半边。
他醉心于她气质超群,为自己能引起她哪怕一点点的情绪波动而感到兴奋。为了得她的欢心,他甚至可以不要尊严地跪下来亲吻她的鞋面,如果她允许的话。
但她不会允许,永远不会。她傲然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笨蛋。
仙珠拽紧斗篷,转身往回走。
“仙珠,你别走啊。”他挡住她的去路,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们还没说两句话哩,对我别这么冷漠好不好?”
仙珠刮肉一样地看着他,道:“我们认识十几年,你还陷害我!”
“你——是怪我,害你被父亲打板子么?”
“不是。”她仰起头,傲然道:“我做错了事,父亲罚我,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能原谅你用那样一种卑劣的方式伤了驰睿的心!”
昊麟脸色微窘,“你别含血喷人好不好?最伤驰睿的人是你,我不过是帮你。”
仙珠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没错!最伤他的人是我!我是主犯,活该差点被父亲打死,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昊麟,你是帮凶,你也逃不过。”她绕过他往前走去。“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昊麟没奈何,站在她身后,喊道:“你知不知道,三哥哥回来了!”
仙珠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像一根树桩插在雪地里。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弘毅哥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