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渊神色微微一震, 夺步上前道:“为何德妃和陈氏长子在此?!”这一声质问在空旷的焦土之上回荡。众人簌簌跪了一地,终无一言。
江韫玉走到岳明渊的面前,一把拔下梅花发钗, 一头乌丝顿时流泻身后, 丝丝发缕迎风飘散, 沐浴着一身晨光俯身款款向岳明渊叩首, “臣妾前来请罪, 请圣上责罚!”
岳明渊道:“梓童何出此言?”江韫玉道:“前几日里因德妃心存不敬,以下犯上,曾被臣妾下旨掳去封号, 遣送出宫。因陈臻远一直在德妃宫中抚养,臣妾自觉如此责罚不妥, 便又改了成命, 将德妃遣送幽泉宫, 白日里去汤池做苦役,故此德妃与陈臻远才遭此横祸。只是这幽泉宫因何走水, 臣妾着实不知!”
岳明渊看着散发请罪的江韫玉,依旧是那年如花的美貌,初生的朝阳给她的乌发镀上金色光光,恍如瑶池仙子一般,一刹那间有微微的失神。但旋即收转了心思, 问那个姑姑:“你如何识得是德妃与陈臻远?”那个姑姑也不顾腌臜, 自那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烧的焦黑的尸体里翻弄半响, 取出一件物品, 恭敬递上说:“这个金锁是小皇子一直挂着的, 虽有些变形了,却是御赐物品无疑!”
岳明渊半信半疑的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韫玉, 问:“汤池宫宫人何在!”接着就有一个姑姑出来跪拜道:“汤池宫掌事易晴见过皇上!”
岳明渊问:“德妃可有在你宫里做事?”易晴恭敬的答:“这几日的确在奴婢宫里做事,只是奴婢不敢给德妃娘娘过于辛苦的活,只让德妃娘娘管了汤池宫仓库的钥匙,每日洒扫一遍即可,如有来领用物品的,只需在账目上登记一笔即可!”
听了此言,岳明渊眼睛微微眯起,将那烧的变形的金项圈递给黑公公道:“你速速拿着此物,让太后过目!速去速回!”黑公公喏了一句便领旨去了。
只需一盏茶的功夫,黑公公回来,在岳明渊面前回禀了说:“太后一件此物便昏厥过去,芳姑姑掐着人中方醒转过来,随即便大哭大叫,还说些对皇后不恭敬的话。。。。。”末尾这句,说的便有些吞吞吐吐。
岳明渊说:“但说无妨!”黑公公说:“太后道“昨日皇后去宫中大闹,说皇孙生死不明,正是皇后害死了皇孙!”顿了一顿说:“太后还说,等着看皇后的下场!”
四周寂静无声。这一字一句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无不将头伏的更低,在宫里,事情知道的越多,便死的越快。
半响听见岳明渊道:“着刑部速速查明幽泉宫为何走水!这种诬陷皇后的言语,要孤听见,斩!”
说完扶起韫玉,携手离去了。
入静皎月初斜,浸梨花。
江韫玉斜斜靠在床榻之上,突然呕吐不止。兰筝抚着韫玉的背,轻轻拍打。半响韫玉才止住呕吐道:“兰筝,今日里本宫好疲倦。”
兰筝轻轻的叹息,“娘娘心里的苦,奴婢知道,娘娘这几日里来夜夜在榻上辗转反侧,奴婢晓得。只是娘娘为了腹中的皇子,如今也只得强忍了!”
韫玉点头,轻声问兰筝:“你可曾厚赏了替德妃死的宫女家人?”兰筝说:“五十两黄金足够置产置地了!”韫玉默然片刻道:“如此害人性命之事,我真是不忍心做,改日修一封书,让我爹爹替我去大相国寺给这个姑娘供奉一盏长明灯,如此我心里才好受一些。只是此刻凶险,若非这等下策,我等都保不了性命,这个德妃娘家带来的奴婢怕也是难逃一劫!”
兰筝叹息:“宫里头这些事情多了去了,娘娘不过与世无争惯了,又是心肠善的,只是事到如今,莫说我们这些奴才,娘娘身后还有相爷、德妃、小皇子、帝姬、太后等人的性命,娘娘你只能向前,断断没有退路了啊!”
韫玉听了此言,一合眼睛,悲伤难耐,忍了许久的两行清泪汹涌而落。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莫说一座小小的皇城,就算是镜离国,就算是天下,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有谁能道的清明?
泪眼朦胧中,似乎看见多年以前,亦是这个温暖的春节,那濛濛桃花春雨之中,有个青衣的男子,沾了片片桃花,向她恭敬的拱手行礼道:“小生必会护小姐周全。”
刹那。
须臾。
永恒。
那人早已天人永隔,如今却是他的哥哥,与她有过文定之礼的男子,生生将她逼迫到这种境地,生死绝境,万丈悬崖。
我们都比想象中的自己要脆弱。
片刻韫玉方止住眼泪,即使这般的悲痛,即使眼泪流成一条河,竟连哭出声的权利都没有。
突然听见菊颂挑了帘子进了寝宫来报:“娘娘,圣上驾到!”
韫玉红着眼道:“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先行睡了!”
说完便向床榻内侧倒去,扯了一副锦被盖住身子,轻轻阖了眼,擦拭去最后一滴泪水。
片刻却有一只冰凉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韫玉鼻子一酸,却强忍住了,依旧装成熟睡的样子,悄无声息。
那个男子问道:“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可有着太医看过!”
兰筝上前两步,冷静的答:“回皇上的话,娘娘只是来了葵水,略感不适,才早早歇息了,因此不曾请过太医。”
韫玉只听身后之人一声长长叹息,随后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兰筝菊颂喏了一声便都下去了。
半响,听到那个男子幽幽的说道:“韫玉,你莫怪我,只是我在这宫里时日尚浅,还有些事情不能处理妥当,只得处处提防,多加小心。只是我心里,却是一直有你的!”
听了这话,韫玉的眼泪顿时又涌上来,硬逼着自己生生的没有流出来,身子亦一动不动,一如熟睡一般呼吸深沉。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身后一凉,便听见珠帘响动的声音。过了片刻韫玉方才起身看了一眼,确定是岳明渊离去了。
韫玉方松了一口气,借着窗外皎洁月光突然发现枕边多了一朵珠花,取过来一看,正是只韫玉入宫之后,回家省亲,逢岳明渊贺竹枝新婚,恰巧拾到自韫玉头上滚落的那朵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