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历五百七十九年,九月中秋,御风国三王子赵泫尘与出云国清如公主霍卿词在大漠之中被流沙卷走,不知其所踪。
五日之后,新掌了南沙漠政权的雪帜国凉笳侯白浚衡命徐皓将军带兵两万,开始出发前去攻打北沙漠政权的御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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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滚滚,烈日高悬,在沙漠之中行军必定要有充足的水和粮食,不然,你的军队再彪悍,也敌不过无情的大漠。
白浚衡目送了徐皓带兵离开之后,又返回宫中,处理雪帜国送来的公文信函。
他本没有想这么快便攻打御风国,不仅是因为有“沙漠之狼”称号的赵泫尘的存在,又因为雨琉腹地尚残留着许多前御风国的反对势力,若贸然攻打北沙漠政权,很难避免雨琉腹地那边会出什么乱子。
但现今却不同,赵泫尘失踪,雨琉腹地那边的情况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若此时失去这个攻打的绝妙时机,那么下一次吞并敌国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已经是第五天了,自他们失踪之后已过了整整五天之后,本以为跟着“暗流”的人马找到他们的机会会大一点,然,他把事情想得实在是过于简单了,一次次地听着禀报,一次次地感到失望,本就惊慌不定的心变得更加焦躁,他甚至不知自己这几天是怎样过来的。
冰柔和冰岚二人始终形影不离地侍奉在侧,看着他经常心不在焉的样子,实令人心痛。
今天他又没有用膳,只一杯霸烈之酒不断往嘴里灌,待胃烧得难受之后,这才又回到案几之前,继续处理无休无止的公文与信函。
冰柔看着桌子上早已冷掉的菜肴,下意识地望向案桌之上那抹消瘦了许多的晴蓝身影,只觉得眼角生涩,喉间哽咽。
“侯爷……”
她低低出声,站在她对面的冰岚却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只叫她捧起桌上的菜与汤,便轻声告辞出去。
这种时候,那个男子最需要的是安静与孤独,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世界,也没有人可以干涉他的思想。
此时出声劝慰,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冰岚与冰柔捧了饭菜出来,只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最后看见的是青灯影下蓝衫公子对着那个素白香囊寻思的模样。
情之一字,果然累人。
若然有来世,他是否愿意再次与她相逢,再度一场春花秋月?
光线越来越亮了,怀中的人儿仍旧在昏睡,赵泫尘一手抱着白衣女子,一手仔细搜索着墙边,走了大概有十数米之后,突然于空旷之中听见一声拍墙的闷响。
“该死!竟然又回到这里?”
赵泫尘这次不知是第多少遍摸到墙上所作的印记,他们在这甬道之中走走停停,不断地从黑暗走向微明,又从微明走向黑暗。
一路行来,总会发现墙壁上缀有许多形状与大小都不一的石头,这些石头有点长得十分怪异,有的又与外面的鹅卵石差不多,越往石头多的地方走,光线便会越亮,听怀中的白衣女子所说,这些千奇百怪的石头貌似名为“聚光石”,具有吸收光线而使自身发亮的效果。
本以为沿着这些“发光体”行走,必会发现真正的光源,到时候,找到出口也就不成问题。
可偏偏这里是个迷宫,而且还大得离谱,自己在此走了这么久,兜兜绕绕离离合合到头来还是回到原点。
难道他们一生都要困死在原地?
赵泫尘搂着卿词沿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缓缓滑下,两条长腿伸得笔直,然而他却是落拓之姿,不羁的面容并没有因困迷局之中而又半分憔悴与不耐。
“水,水,水。”
死寂之中传来白衣女子微弱的叫唤,那么地细小,那么地虚渺,几若接近于无。
但,玄衣男子却清晰地听见了。
他低头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女子,想要抬起手来接触她的额,又终是放弃。
他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点害怕自己知道她的病情。
不知于何时起,她便发起了高烧,左肩上的剑伤也灼热得烫手,但是,她的身体却是冰冷的,几乎与雪地上的冰一样,透不出一丝热度。
不用说,肯定是乌晓剑的剑伤发炎所引起的高烧,他当时为了强行救她,而灌注了三成真气在剑内,这才不致使自己用力过度而迅速把剑拔出。
本以为自己那一剑能成功将她从流沙中拽起,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终是敌不过大自然的威力。
到现在,他还要无休止地看着她受苦受难的痛苦模样。
这里根本就没有水,他又能从何处寻水给她喝呢?
赵泫尘紧皱稠眉,他一点点地描摹着她干裂的嘴唇,抚上她瘦削的脸颊,眼中神采喻意不明。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腕,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从怀里掏出一把质朴的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
他割得很狠,鲜血几乎一下子便从体内涌出,他马上将自己的左手凑到她的嘴里,让她啜饮。
没有水,他只能用血代替。
用自己的鲜血代替。
沉睡中的苍白女子,你可知抚平你梦魇与失措的是谁?
你可知你干渴的唇齿流进的又是什么?
是那个从一开始便向着要报复你的男子,是那个霸气沉着男子体内所流的鲜血,你醒醒吧,醒来一看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男子吧!
赵泫尘只觉手腕间的血消失得飞快,白衣女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饮着的是什么东西,牙齿与皮肤之间的摩擦令他有半分酥痒,他不知她要喝
多少,遂一直将手腕放至她唇上,让她能在睡梦中喝个痛快。
也许是渴了太久,又也许是他的血过于甘甜,女子一碰到流体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无意识地把血液往肚子里吞。
赵泫尘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嘴唇微翕的样子,唇角突然勾起一抹邪气的笑痕,他俯下身去,轻轻舔舐她嘴角溢出的血液,那么的甘甜又带着与生俱来的腥气,他的血混入了她孱弱的身体中去,能否一解她憔弱不已的身子,给予她半分的力量?
这样暧昧却又温暖的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那近在咫尺的长睫终于微微一动,赵泫尘明显感觉到贴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软一僵,有一丝戏谑不禁爬上自己的唇角。
“病秧子,我的血,你喝得还爽吧?滋味如何?”
卿词有一刹那的错愕,她方才一直在喝的,是那人的血?
这怎么可能?
然,口腔中弥漫的血腥清楚地告知她,玄衣男子说的并不是玩笑之话。
她突然觉得很无力,也觉得很耻辱,自己为了生存竟然能会无意识地喝着另一个人的血活命?
能做出如此举动,也说明她病得并不轻了。
赵泫尘已经及时抬起双手及时包扎手腕的伤口,卿词只微微侧过头去,看着石壁之上的聚光石,修眉紧拧。
“你似乎很不满意你喝的是我的血?”
“……是。”
卿词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一字。
“哼。你这女人还不知死活,能有东西给你解渴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还在这里嫌三道……”
“你实没有必要为了我而这样做,”卿词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语,“我怕是也活不长了,你无谓为了我而做出如此牺牲。”
“我喜欢,你能管不得着?”
赵泫尘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卿词一听,马上闭了嘴,不再作声。
甬道之中的寂静几乎能将二人的呼吸都回荡出来,良久,玄衣男子才低声道出一句:“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白喝我的血的,”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又带着些许的蛊惑,一字一字地传入那人的耳畔,“你出来之后无论以何种方法都必须要医治好我母亲的病。”
他果然是以此作为条件,卿词苦笑,心中有莫名的失落。
赵泫尘在地上又坐了片刻,这才又抱着她站起身来,寻找新的出路。
卿词也抬起头来观察这周围的情况,走了一小段路程之后,她才发现他们一直在围着同一个地方转圈。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他们从掉下来的地方一直往前走,选了一条分岔路之后,她便开始头脑混沌,整个人倏忽起来,这期间都是赵泫尘选的路径,想不到他们始终困在原地,找不到出路。
“我们迷路了,这甬道的地形过于复杂,无论我怎样选,都走回这里。”
“是这样?”
卿词敛眉,看着越来越有色泽的聚光石若有所思。
“咱们继续往前走走,看看如何?”
赵泫尘闻言,并没有作答,只继续抱着她沉默地往前走去。
又是一个分岔路口,墙上的聚光石在此处也是最明亮的,赵泫尘在这里停了下来,微带询问地看着怀中女子。
“你两条路都走过了吗?”
她问道。
“是的,都走过了,最后还是回到刚刚的那个地方。”
卿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说道:“我可有和你说过我们掉进的并不是流沙,而是类似流沙的漩涡?”
“嗯。”
赵泫尘微微颔首。
“你可有感到疑惑,为何这里会有这种奇异的石头?”
卿词微微抬手摸了摸其中一颗光滑的石头,“因为这里极有可能是某个没落王朝地宫的甬道,每当这里的一梁一柱坍塌的时候,便会在地面上形成一种类似于‘流沙’的现象,给人造成错觉。我本也只是猜测,不过现今看来,这大概是真的了。”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现在我们被困在此,怎样也要找个方法出去吧?”
“你先别急。”
卿词觑他一眼,然后沿着这墙与墙之间相连的缝隙从上到下摸索,敲打了许多遍,每一道墙皆是如此,赵泫尘只顺从地听从她的话语,携着她走走停停。
就只是这样敲打与摸索的动作就可以消耗了她不少的精力,肩上的剑伤丝毫没有好转,每牵动一下身体,所带来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身上忽冷忽热,头脑晕眩得无以复加,就连看着眼前的男子,都只是几重的影子。
但,她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要坚持,无论自己有多辛苦都必须要坚持,不然,她真是枉费了他用血液来换回她的性命。
赵泫尘见她不断地重复手上的动作,也不催促,他知道她这样必有她的原因,纵使知道她第一次前来沙漠,但他却无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名为“有所依靠”的感觉。
他定定地看着她因汲了血而变得嫣红的双唇,冥黑的瞳仁深处发出幽幽的光,怀中的女子似有所觉,身子微微一硬,更引起了他身体深处缓缓升起的欲望。
“吻我。”
他霸道地命令她。
卿词浑身一震,手里还攥着一颗聚光石。
“别忘记你曾经答应了我,难不成又想食言?”
良久,对方仍是没有动静,只响起两人平静的呼吸声。
“你如此反应是想我来一些更激烈的举动?要知道,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
他悠悠出声,眼神变得暧昧而又邪气。
卿词一咬牙,极不情愿地转过头来,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只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笨拙而生涩地吻着对方的唇,她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屈辱而又羞耻的海浪一波波地拍打着自己,令到她体无完肤,惶惶不知所踪。
她真不知他的欲望来自哪里,他明明对自己那么地无情,明明整天想着讽刺自己,明明不把她当作一回事,为何又要三番四次来撩拨她的心思?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也,没有办法弄懂。
一吻结,竟未完。
赵泫尘舔了舔唇,哪里还残留着白衣女子口腔中的甜腥,那是他融于她体内的血,带着无限的芬芳。
“你方才一直在敲打这三堵墙,可有发现玄机?”
须臾,他才启声问道。
“有。”
卿词平复回情绪,也不转头看他,只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扶在那中间将两条甬道连接起来的一堵墙,缓缓说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堵墙应该是空心的,也许是以前建造这座地宫的人为了防范外人入侵,所以专门在这里设了个机关,让进来地宫的人无休止地围着原地转圈,到最后困死在入口之处。”
赵泫尘一听,眼神一凛,即使早已知道大漠之中机关危机重重,仍是被这座地宫设计之人的歹毒所震慑。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阴险与残忍,让人看见光明希望的同时又生生剥削掉那人生之契机,所有聚光石、交叉纵横的道路都是假的,他们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连空气都显得稀薄,只凭着一丝意志强撑着,到现在,他怀里面的人还发着高热。
这一切都糟糕透了,即使是当年困在匪盗狼窝,被人虎视眈眈,仍没有现在来得绝望萧条。
“若按你的说法,是不是只要把这堵空心的墙凿开就行?”
“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卿词沉吟道,“但我并不保证触动这个机关之后会不会引发其他未明机关。”
她说完之后,便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赵泫尘,似在等待着他最终所做出的决定。
毕竟现在她的性命是被她捏在手中,他完全有试与不试的理由。
试的话,那么他们活下去的几率便会大一点,若不试的话,就只能留在原地等死。
其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以赵泫尘的性格,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回望卿词,唇角微挑,自信而又倨傲:“纵使有机关又如何?我赵泫尘一样能闯。”
“难道你就不怕死?”
“哈?你这句话还真是可笑。生逢乱世之中又有多少人能独善其身?这次若你我命大的话或许能逃出去,若不能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好怨的。”
卿词敛了眉目,只吐出一句:“随便你。”
赵泫尘再次睇了她一眼,便拔出背上的乌晓剑,找准一个角度便运足内劲狠狠地向墙上击去。
“嘣啦——”一声巨响回荡在甬道周围,尘土飞扬,蒙了光石神采,本以为面前空心的墙壁会被刺出一个洞,岂料这轰鸣之声竟是从脚下传来!
卿词一惊,顿觉不妙,只觉自己的身体重心不断往下沉,她往玄衣男子的方向望去,只见赵泫尘竭力将剑固定在墙壁之上,然,那堵墙本如卿词所说是空心的,根本无法使他们找到强而有力的支撑点。
下塌的面积长而巨大,他们所站的那条甬道几乎整条都往下陷,只有左边的那条甬道纹丝不动。
“赵泫尘,你放手吧,你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
卿词一看形势不对劲,只拼命掰开赵泫尘固定在她腰上的手,他这样抱着自己根本不可能仅靠着那把剑就能逃,两个人的重量使这条甬道下陷得更快,与其两个人死,倒不如让她这个残废死去。
然,赵泫尘却无视她的动作,只拼命催动内力想要一跃而上,奈何这坍塌的速度简直比流沙还要快上数倍,他刚一起动,便被铺天盖地的粉尘沙石逼得收剑护身,左手手腕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炽热的鲜血沿着他精瘦的手臂濡湿了半件黑衣,也濡湿了白衣女子的心。
在黑暗之中,在不断飞速往下坠的过程中,玄衣男子始终将白衣女子护在怀中,不让大块滑落的泥土与石块砸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双腿残疾,且左手也不可能完全痊愈,若再让她……
“噗——”
又一块巨石砸在自己的背上,口中鲜血溅了白衣女子的半幅衣襟,迷糊混沌之中,他只觉火辣辣的后背有些酥麻的触感,就仿若被某种不知名虫类咬了一口,再然后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只余烧心之感传遍全身。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施展轻功往上掠去,他现在唯一做的便只有护紧怀中的白衣女子,令她少呼一点飞灰,少吸一点尘屑。
卿词被对方紧紧搂在怀里,男子的胸膛灼热而温暖,他的心跳稳定而有力,即使是在这样恍然若失的虚空之中,即使是在这样毫不留情的毁塌之中,她依然感到有一丝希望,而这一丝失望,令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没有那么痛,被男子紧攥着的伤口也少了一点颤抖。
她静静地静静地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衣襟之中金眸深处忍不住涌上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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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泫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可以对我好到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你可知,你对我这么好,我这个废人却什么都不能回报你?
将愁不去,石落廉纤雨,一声弹指无语,寂寂无限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