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三弟,你就别那么闷骚,想笑的话,就笑出来,天天在那里扮冷酷,再好脾气的女子都被你吓跑了。”
赵雨晴当先反应过来,走在赵泫尘的身旁,语众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泫尘嘴角一滞,他并不理会赵雨晴,只看向益追,问道:“给病秧子下榻的地方可准备好了?”
一句“病秧子”喊得那么随意漫心,但,听在别人耳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益追回望自己的主子,只觉那声“病秧子”说得分外柔情,却有三分不耐,一如他本人对那名白衣女子的态度。
强硬中又带着异样的温柔。
这样奇异而矛盾的感情大概连他本人也没有察觉吧?
为了这把轮椅,他亲自挑选最好的梨花香木,明明是在紧张抗战中,明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他仍旧抽空出来,只为做一把适合那人身高比例的轮椅。
而在此之前,益追甚至为他的主子感到难过,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张轮椅能否派上用场,让那人坐上一坐,说几句感谢他主子的话。
今天,他的主子总算如愿以偿,将她平安带回宫中,且又让那名金眸女子知道了他的一番心意。
他的主子虽不说,但益追却是知道赵泫尘对卿词含了不言不语的愧疚,为当初那名粗鲁地掠她出谷,亦为那在流沙中贯穿左肩的一剑感到深深内疚。
是以,他才想花尽心思做些许事情为搏卿一笑。
古来英雄都难过美人关。
如此佳人,曾与之出生入死,共同进退,又岂会打动不了人心?
“益追,怎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啊?”
玄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益追回神,连忙答道:“早已经按照三王子你的吩咐安排好了,卿词姑娘的住处被安排在梵宇宫的侧殿,那里绝对的安静。”
“如此便好。”
赵泫尘点了点头,这才对卿词说道:“你且去休息梳洗一番,待养足精神我再来找你。”
“你不送我过去?”
白衣女子疑惑问道。
“是。”
赵泫尘淡淡扫她一眼:“我已有多日没有回来看我的母亲,你的起居生活自有专人照顾,所以你不需要过于担心。”
“是这样吗?”
卿词垂了眸,“那你赶快去吧。”
说罢,便自己滚动轮椅往前走去。
一旁的赵泫尘立在原地,看着她纵使铺上阳光仍感觉不到温暖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
她在闹什么别扭?
是因为自己不陪她去梵宇宫所以就感到生气?
她不是不喜欢看到自己吗?
自己的离开应带给她不少轻松才是的?
赵泫尘越想越不明白,这病秧子的心思真不是一般难懂,眼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周围没有一个人追上去,玄衣男子往后一扫,只见众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目含期待。
“三弟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赵雨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还不追上去?难不成要我这个做皇姐的代劳?”
赵泫尘顿觉无语,又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他抬头看了看碧色苍穹,微叹一口气,便大踏步往白衣女子的方向走去。
“这三弟真是啊,带了别人家姑娘回来,却又不亲自将人安置妥当,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赵雨晴愤愤说着,但唇角还是止不住地扬起来。
那名白衣女子虽然话不多,且又是一个残疾,但她身上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便想靠近的气场,明知道自己即使与她攀谈仍可能得不到她的青睐,但仍想飞蛾扑火,不惜一试。
只因她想看看那樽水墨容颜之下究竟隐藏着一颗怎样炽热的心。
冰冷的人,却蕴含着热血沸腾的感与情,她一向睿智不羁的三弟倒不知能否赢取佳人芳心?
“喂,病秧子,为何一声不吭便走了呢?”
玄衣男子略带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衣女子的脊背一僵,滚动轮椅的速度更快了。
赵泫尘见她如此,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她身后,按住她的椅背。
“病秧子,你究竟怎么了?”
赵泫尘终于截停轮椅,低声问道。
白衣女子却是一言不发,手背紧紧握着轮子的边缘,低垂眉眼,看不清神色。
四周除了有隐约的流水之声传来之外,幽寂一片。
赵泫尘这次耐心出奇地好,他静静地站在白衣女子身后,也不催促她回答,只拧了稠眉盯着她发间斜插着的血玉莲簪,心中空无一片。
忽地,白衣女子的肩膀轻颤了一下,赵泫尘心中一动,从她背后俯身往前探去,灼热的气息氲了女子的侧颜,“你怎么……了?”
最后一字断在空气之中,玄衣男子翕动了一下嘴唇,随即又抿紧了薄唇。
入目的是一张湿润若山间风兰的苍白容颜,白衣女子金眸蕴泪,眼眶边缘还酿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将滴欲滴。
赵泫尘微叹一声,也不问她为何落泪,只伸出指尖细细拭掉她的泪。
卿词触到那人干燥轻软的皮肤,只微微侧过头去,不愿接受对方的触碰。
然,玄衣男子却不容她拒绝,他指尖直接往她下颌一挑,逼着她抬起头来。
卿词心中慌乱,面对着对方如此强势的手段,却是无从挣扎。
她毅然抬目,狠狠瞪向他。
赵泫尘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莫名的愤怒被冲散了几分,他挑了挑眉,一脸揶揄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怕我?连看我一眼都是用恶狠狠的眼神?”
卿词自知方才的反应大了几分,但她仍不示弱,直冷冷道:“放开我!”
赵泫尘却是放声一笑,狷狂森然的脸庞微微靠近她,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要哭?”
“这与你无关。”
白衣女子脱口答道。
“哦?与我无关?”
赵泫尘的手指抽紧了几分,白衣女子的修眉明显蹙了蹙。
“你答或是不答。”
卿词冷了脸色,亦一瞬不瞬地与对方对视,就是不作声。
又是这般倔强的模样。
赵泫尘心中微滞,面色柔和了一点。
他实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她哭泣的理由。
这一路上他待她还算不错,当然,相比于以前他对她的态度,他自问已经收敛了不少,起码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对她发火或是逼她喝酒。
她的身体太孱弱了,根本经不起再多的折腾,而他,也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心思想要看她痛苦无助的模样。
从前那份压抑在心底的报复之感早已随着那次地宫之行而消失在体内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现在,他对她有着太多太深的愧疚,但是,他却是不知如何来补偿她。
单是熬夜为她做这把轮椅还是不够的吧?
也曾暗中为她打听兰烬公子这五年以来从不间断地为她搜集的珍稀药材,发现现于世人面前的那些宝药全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给夺了回去,剩下的三味,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
看见她日渐消瘦的身体,他不得不说他是心痛的,尤其想起她在玉辇之中,在众人眼前高举匕首刺向自己心窝的一幕,更是令他浑身打了个寒颤,心脏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止跳动。
她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既然不想嫁给凉笳侯,那便不要嫁了,为何要寻死呢?
那一瞬间他是愤怒又是惊慌的,他只知自己当时只有一个做法,便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阻止她,幸亏他出手及时且精准,在最后一刻用碎石将她匕首的位置给打得偏了过去。
否则,那毫不留情的一刀捅进心口里,真不知她会有什么下场!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赵泫尘不由得瞪了她一眼,见她泪痕未干,只眼神仍自不屈,禁不住眉峰一轩,对着她的眼睛吻了下去。
卿词躲闪不及,有湿润的触感自眼上传来,男子温热带着丝丝霸道的气息萦绕周身,她只紧紧靠在椅背上,呆愣当场。
他吻掉了自己尚未滴落的泪水,而她只闭了闭目,反抗不得。
“你以后莫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傻事,用匕首一刀插死自己?这样愚蠢又带着痛苦的死法亏你想得出来。”
男子鄙夷讽刺的话语响在耳边,卿词眉梢动了动,银牙咬得死紧。
她根本无言反驳,只因她在事后知道自己确实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他明明向自己承诺过不会让自己嫁给白浚衡,而他也做到了,在最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统率了兵马包围了知秋城,想与白浚衡拼死一搏。
出云王宫之中他也应该费了许多功夫去布置吧?
在保证出云国主权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才能如此放胆与雪帜国相对抗,只可惜在此之前,她却有了求死的决心。
赵泫尘看她苍凉如澌的模样,失去了作弄她的兴致,他放开了她的下颌,转而掏出白绢替她轻柔拭泪。
白衣女子一窒,下意识抬手阻止他的动作,“我自己来便可。”
“不,你乖乖坐着,让我来。”
玄衣男子敛了唇角妖凉之气,态度变得认真起来。
卿词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病秧子,你还真厉害,一挑就挑了一条与梵宇宫相反的道路前进,我真是服了你了。”
玄衣男子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卿词拧了拧眉,心中暗自懊恼。
赵泫尘瞥了她憋屈的表情一眼,唇角漾起一抹笑痕。
他收了白绢,便来至她身后,扶住她的轮椅选了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高大的梭梭与红柳相映成趣,树影与树影之间的缝隙筛落下阳光,玄衣男子脚步闲适,轮椅之声轧轧,白衣女子低垂眉眼,也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这里的一草一树都是你种植的?”
白衣女子突然开声问道。
“不,不全是,我只设计了这花园的构造与防御,这里的树木也只是由我来选种,真正种植的却不是我。”
玄衣男子淡淡答道。
“防御?”
卿词有些许疑惑:“难不成你在这里设了五行阵法?”
“病秧子,看不出你脑筋这么灵活,只可惜情商低了些许。”
赵泫尘似乎在她身后摇了摇头,他看见白衣女子的脊背明显一僵。
“方才你走错的那条道路是通往父皇所住的南笙宫的,若你当时再往前几步走去,怕且会迷失在这个花园之中
了。”
“而我,也不知会不会费上心思去救你了。”
玄衣男子一番说话说得波澜不惊,但背后隐藏的暗涌却是令人心惊。
“你建造这个花园就是为了保护你的父皇?”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赵泫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白衣女子也明显感到气氛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似有丝丝缕缕的无奈与悲伤从男子的身上穿透而出,包围着她的周身。
她想,他是恨他的吧?
恨自己有这么一个懦弱的父皇,恨自己的父皇在关键时刻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与百姓,只会龟缩在深宫之中,等别人来保护。
这样的一国之君又成何体统?
又有什么能耐能够驱敌复国,夺回曾属于自己的大好河山?
赵泫尘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他也曾试过逾越礼制,痛斥他父皇一顿,可是这么悲怆与愤怒又有何用?
那个人终究是没有改变过来。
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应他的要求,为他修葺一座花园,以护卫他的安全。
而事实上,他护卫的不仅是自己的父皇,还护卫着整个御风皇族的尊严。
赵泫尘紧了紧白衣女子的轮椅,步伐加快了几分。
卿词见他不再说话,思量再三,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将他们二人怎么样了?”
没有来由地,当自己将话问出口的时候,尾音还是颤了颤。
她早便知道赵泫尘不是省油的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破雪帜国的重重包围,且又辗转到雨琉腹地集结兵马攻打进知秋城,在此之后,还成功将他们二人拖延在路上,这样环环相扣的布置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计谋丝毫不逊色于白浚衡,他的胆量也丝毫不比霍景阑差。
这样的男子本应该站于乱世顶峰与那名蓝衫公子一决高下,可是双方的境况差别却是如此之大,正当他为复国之事疲于奔波的时候,凉笳侯早已率兵攻打进出云国,且差点把整个出云国归于囊中。
乱世早就英雄的同时,也会将人的意志磨灭,而赵泫尘的父亲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你是怕我把他们二人杀掉吗?”
玄衣男子的话语暗藏讽刺。
“以你的手段,我还不得不要认真考虑一下你的说法。”
卿词一本正经地答道。
“……”
赵泫尘想不到她如此认真,一时张口无言,不知是笑是怒。
稍顷,他才说道:“病秧子,你未免太看得起赵某了,你那个良人和那个妖孽哥哥手段那么高强,又那么狡猾,我区区赵某人又哪有通天的本事将他们置之于死地?”
“那为何?”
卿词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定他,话音断了半截。
“为何他们还没有追来是吧?”
赵泫尘扬唇一笑,语气之中已带上了一丝隐怒。
“是的。”
卿词并不惧怕他越来越冷的脸色,如实作答。
“我只是在他们来的路上制造了些许障碍而已,以他们的能力与本事绝不会如此轻易丧生在那些障碍之下的。”
“你卑鄙!”
卿词咬牙吐出三个字,心中忧虑愈甚。
赵泫尘口中所说的障碍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伏击或是暗杀,以他毫不留情又一心想要复国的决心,必会设法将白浚衡置之于死地,而景阑呢,那名与御风国无仇无怨的红衣男子的下场又会如何?
“我卑鄙?”
赵泫尘放声一笑,笑声狷狂且带着一丝嘲讽,“我仅是设置了些许陷阱推辞了他们的行程而已,又怎样卑鄙了?”
玄衣男子虚了虚眸,低头看定了白衣女子:“若说卑鄙,你怎不说凉笳侯白浚衡卑鄙?为把雨琉腹地的暗部势力全部引出来,不惜扩大士族之间的战事,为把雨琉腹地的暗部势力一举歼灭,不惜制造雪帜国动乱的假象,因为的属下集兵去攻打他的国家……”甚至乎为了娶你,而不惜让杨不凡兵围出云王宫,堵了霍景阑一切可以救你的道路。
若说卑鄙,这天下间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
玄衣男子与白衣女子一瞬不瞬地对望着,两人都毫不示弱地盯着对方。
卿词心生焦虑与悲痛,方才情绪波动又过于剧烈,一时之间心脏绞痛难当,她拼命地压抑着愈加急促的呼吸,只咬紧下唇,侧过头去,不让对方看出半分端倪。
然,赵泫尘又是何等敏锐,他伸手一搭她的脉搏,又察她苍白至极的脸色,便知她的心疾再次发作。
“病秧子,心疾发作便说出来,只会忍痛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子焦急无奈的话语一字一句地落入自己的心中,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本以为自己会一头砸进沙土之中,却不料落入一个坚定厚实的怀抱之中。
她直到昏死过去,脑海之中仍是浮现出那名红衣男子悠然的风姿。
“景阑,你究竟身在何方?”
轻冉冉的一句话飘至玄衣男子的耳中,当听见“景阑”二字的时候,稠眉还是忍不住一皱。
他本以为她最在意的是那名蓝衫公子,想不到她最后念出的是那名妖孽男子的名字。
思绪,一瞬空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