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年的沙漠生活,每天都要和恶劣的天气搏斗,亦要面对不定时来边境掳掠财物的强盗,御风国占地面积并不大,所拥有的大小绿洲也是有限,但要养活的人口却是无限。
他们几近艰难地存活着,在浩瀚沙漠之中,他们犹如蝼蚁那般不值一提,但他们每人心中都有个愿望,便是早日重回国土,早日夺回那个“御海洋之风”的唯美国度。
上一辈的人都寄予厚望给他们这一辈刚刚长成的后代,而三王子,更是他们御风国新一代的希望,纵使他们的国王颓废落魄了,他们仍没有气馁,因为,三王子,便是他们百姓最信任的归宿。
不只是长悠这帮跟随了他许久的人这样想,御风国中但凡会说话的孩童都知道三王子对这个沙漠之国贡献良多,这一步步踏实脚印背后所付出的艰辛,他们无从得知,无条件地信任他,似乎成了对他最大的支持。
“长悠,还愣在那里作甚?”
赵泫尘敲了敲他瓷碗的边缘,“再不吃,菜可凉了。”
长悠回神,将目光从卿词处收回,他尴尬地笑笑,执起筷子便开始用膳。
卿词今天吃得并不多,许是昨晚那大半只山鸡过于油腻,今天尽拣些素菜入口,赵泫尘看在眼里只微微一挑眉,却没有作声。
倒是坐在她旁边的曲溪关切问道:“卿词姑娘,你不吃点荤?”
卿词抬眸瞥他一眼,她看着面前那盘红烧肉,一阵恶心。
歧雨谷中的伙食一切都是依照她的身体状况来考量,霍景阑对她日常吃用的菜谱可谓是下足心机。
先天患有心疾的人不宜吃用过于油腻或过咸的东西,因此卿词这十几年来饮食都极为清淡,鲜少有煎炸热气的东西出现在饭桌上。
至于昨天晚上,她实在是过于饥饿,这才破例吃了大半只山鸡。
现如今,再叫她吃如此油腻的东西,她的胃实在是吃不消。
原来,风餐露宿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卿词有些许怔忪,举着筷子呆坐在木凳上,金眸眸底隐有雾气。
她发现她真的是有点想念那袭红衣了。
在他面前她怎样任性怎样无理要求都行,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用不完的心思来满足她的要求,可脱离了他的庇护之后,她似乎什么都不是。
什么神医什么谷主什么琴技,在离开了那座山谷之后,便再也派不上用场。
卿词唇角勾起一抹自嘲,她不再想下去,唯恐这深深的无力决堤而出。
“小二,来几碟小菜,清爽可口一点的!”
几人正沉默间,又听见门口有话语声传来。
卿词浑身一震,想转头望过去,又按捺了下来。
她怎么来了?
赵泫尘抬眸,极快地瞥了卿词一眼,纵使她的脸容只是一瞬的僵硬,但他还是察觉出来了。
那名刚进来的女子身穿青色衣裙,手执一把墨色短剑,清秀眉间有着江湖儿女的豪气。
她吩咐完店小二之后便径自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她的座位离卿词他们一桌并不远,且能清晰看见他们在做着什么。
赵泫尘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抿紧的薄唇闪过一丝嘲弄。
“小二!你给的是什么酒啊?敢给本大爷喝?我呸!”
一名坐在角落里的粗壮汉子突然发难,向着刚刚经过的杨刚大吼了一声。
“大爷,这正是你想要的‘赤焰酿’啊,出云国的上等好酒……”
杨刚一惊,差点连手上的托盘都拿不稳,他哆哆嗦嗦地出声,那人上身赤膊,整个后背上刺有一幅蛇纹雄鹰刺青,那鹰的眼睛锐利无比,栩栩如生,似要衔着爪子上的蛇喷薄而出。
“这就叫上等好酒?我呸!我呸!”那名粗壮汉子连连嫌弃,“你当本大爷没见过世面啊?既然本大爷给得了钱,你就要拿最好的给本大爷!不然,别怪我……”
说罢,他便动了动桌子上那把看上去有千斤重的斧头,告诫之意不言而喻。
“是的!是的!”
杨刚立刻点头哈腰,冷汗出了一额头,遇上这样刁蛮的主儿真是不好受啊,他并不敢怠慢,颤抖着两条腿便进了内堂。
“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大爷喝酒吗?”
那个壮汉向着厅堂里坐着看热闹的人挥了挥拳头,凶狠之色尽露。
赵泫尘那一桌并没有理会壮汉引起的骚动,而是安静用膳。
倒是他们旁边那一桌刚来的青衣姑娘饶有兴致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看她的样子,似是很空闲。
由于现在正值午时,客栈里的人流终于多了起来,七月的天,挥汗如洒,大堂里鱼龙混杂,汗腥味掺杂着油烟味,每人脸上的表情都如此生动,或笑或愁,芸芸众生,演尽世间悲欢离合。
“叮铃铃——叮铃铃——”
饭局到了一半,伴随着楼上出现的那阵悦耳铃铛之音,在厅堂之中用膳的众人往楼上望去,皆忍不住发出低呼。
火红的赤色长裙,酥腰半露,圆足赤^裸,腕上臂上皆栓着一窜金色铃铛,
阳光照进来晃花了人的眼。
只见那名女子脸覆浅红薄纱,光洁额上悬着一个仍是金色的玉坠,一双狭长媚眼艳色无边,一颦一蹙之间勾人心魄。
她边走边舞,蜿蜒梯间,艳红裙边,迤逦着万种风情。
大堂里用膳的众人不由自主地看着那名异域女子翩跹而至,举手投足间,莫不引起堂上男子的垂涎之色。
那名舞姬从一开始便有意无意地瞟向赵泫尘的方向,薄纱之下红唇隐现,众人只觉鼻端有一阵媚香飘过,那香气媚而不俗,轻轻一嗅如临仙境。
赵泫尘早已用完了午膳,正捧着一盏茶静坐位置之上歇息。
铃铛之声不断,那名穿着外露的舞姬并不停留其他人的桌旁,轻裳缓步,不经意间舞到赵泫尘的身前。
纤腰妩媚红酥手,如蕊香气,如玉铃音,裸露的手臂,狂野的舞姿。
众人无一不倒吸一口气,面露艳羡之色,叹那名面容肃冷的贵公子竟有此等艳遇,而坐在他身旁疑似他相好的白衣女子竟也无动于衷,任由那名舞姬肆意挑逗玄衣公子。
轻纱覆落罗臂,红裳舞姬俯身在赵泫尘耳畔呵出一口气,双臂圈上了赵泫尘的脖颈,柔软腰肢婀娜一扭,整个人便坐在了赵泫尘的大腿上。
候在一旁的长悠和曲溪早已暗暗握紧了身侧的剑。
卿词不着痕迹地看了青衣女子一眼,冷丽玉颜不见半分异色。
“公子,你此等英武,为何不喝烈酒而要啜这无味之茶?”
红裳舞姬并不惧怕赵泫尘冷肆的眼神,纤指挑起玄衣男子的一束发丝,情愫渐生。
美人半倚怀中,好生享受。
赵泫尘挑唇一笑,未明笑意里少了平日那份狂傲,多了一分不羁,他这次破天荒地没有推开怀中的美姬,而是搂紧她的柳腰,眉间张扬化作无边风流,尽管身上肃杀之气不减,那份冷凛风姿仍教人移不开眼。
公子不羁,舞姬狂热,旁人纵使眼红也无从作声。
“你既然这样说,即是有美酒备好了?”
赵泫尘瞥她一眼,长睫微垂,冷眸之中折出一痕光。
“当然!”
那舞姬扬唇一笑,拍了拍手,立有人呈上酒来,她亲自取酒斟了一盏给赵泫尘,酒清色香,琉璃玉盏美人腮。
赵泫尘含笑看着她的动作,放在桌底的另一只手却突然攥紧卿词的右手手腕,力度之大,令她骤然蹙眉。
她侧头望去,被擒住的手腕动弹不得,但却不见施压之人脸上有任何异样。
舞姬抬手将酒盏送至赵泫尘身前,原是柔弱无骨的玉臂倏忽一伸,向着赵泫尘的身上泼过去!
赵泫尘冷笑一声,一掌向对方的胸口送去,与此同时亦一扬木凳上的披风挡住舞姬泼洒过来的酒液。
“哧啦——”一声噬骨声响,清澈醇酒遇衣即化,一件完整无缺的黑色披风瞬间被灼烧出一个洞来!更有几滴残酒溅在来往之人的身上,无一不霎时倒地,惨叫出声,细眼看去,皮肉被严重腐蚀,传来骇人腥味。
大堂里的众人见此突变,立刻乱了起来,纷纷作鸟兽散,长悠和曲溪两人早已拔剑出鞘,双双攻向那名欲再次施毒的红裳舞姬。
赵泫尘始终紧握着卿词的手腕,他显然对这一切皆有所料,虽则这数天行来并没有遇到袭击,他自问也做足了应变措施,但,以兰烬公子的手段,绝不会任由一个外闯之人轻易将其妹妹带出出云国国境。
是以,在红裳舞姬突然发难的前一刻,他霍然制住白衣女子,不让红衣女子有机可乘。
赵泫尘临危不急,冷寂俊颜毫无情绪,他二话不说,起身抱起卿词便要走。
岂料对方并不止红衣舞姬一人,坐在角落里那名赤身壮汉不知何时举着大斧窜到赵泫尘身后,欲一斧将玄衣男子劈成两半!
赵泫尘唇角微挑,挑起一痕冷笑,他侧身一闪,避过壮汉的一击,却不知壮汉这一斧只是声东击西,他真正攻击的是他抓住卿词的左手!
眼看着一斧又将劈至,赵泫尘非但没有松开左手,相反地,握得更紧了。
卿词本就纤瘦,手腕更是不能承受过度挤压,她这样被赵泫尘毫无节制地强握着,手臂的痛楚早已传遍了全身——
痛至头冒冷汗,却是一声不吭。
然而玄衣男子却是一无所知,只对着壮汉当胸一脚,化解开对方刚刚劲度十足的一击。
壮汉并不死心,向着赵泫尘左右上下连出八击,招招想逼对方自动放开擒住白衣女子的左手。
“哼。”
赵泫尘低哼一声,左闪右避以柔力化解对方的刚强,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放开白衣女子的手半分,壮汉的身形虽壮硕粗重,但动作并不笨拙,一把千斤重的铁斧在他手上犹如行云流水,所过之处皆起猎猎风声。
玄衣男子并不强行接下壮汉的招式,他一边护住卿词,一边又觑准了时机,横腿一扫,将壮汉扫倒在地。
“嘣啦——”一声闷响,壮汉终于倒地,赵泫尘当即架起卿词便想往门外走去。
殊
不知刚走几步,便觉头脑晕眩,丹田处聚拢的内力更是如溪水般快速流散。
他心中一沉,知道是中了对方的诡计,不再强行运展内力,被他粗暴摔上肩的卿词此时也察觉到玄衣男子的不妥,她心中一喜,知道是逃走的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壮汉举着斧头从地上站起,直直往着赵泫尘背后空门劈过去!
罡风临,黑影不动,赵泫尘只觉身体摇摇欲坠,纵使知道身后有敌人仍不能挪动身体半分。
“三王子!”
“卿词姑娘!”
长悠和曲溪仍是和那红衣舞姬缠斗在一起,他们分神看着那边的情景,只觉连心脏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赵泫尘在千钧一发之际毅然脱手放开架在肩上的卿词,任由白衣女子滚落在地!
不,与其说那是滚落,倒不如说飘落,他们二人包括那名欲一斧劈毙赵泫尘的壮汉皆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看着那袭单薄白衣轻冉冉地自那黑衣男子宽阔的肩上飘落——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白衣女子身体孱弱,不仅双腿残疾不能走动,就连那心脏亦似有事,赵泫尘身量极高,从肩上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摔下去,那后果可想而知。
长悠和曲溪都不敢想象那之后的后果。
三王子不是要带卿词姑娘回去医治他的母亲么?为何此刻又对她的生死不屑一顾呢?
只是他们虽不认同他们主子的做法,但赵泫尘如此举动却令他自己取得些许缓和的时间,他认准了壮汉是来救卿词的,既然他身体动不了,又面临着对方的必杀一击,何妨搏一搏呢?
即使这次的博弈可能会要了白衣女子的性命!
一时之间,大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停止了攻击,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衣女子轻得像羽毛般的身影缓缓飘落地上——
然,预期的血肉碰撞之声没有传来,一名青衣女子不知从哪处出现,在白衣女子快要跌在地上的时候适时接住了她,使她免受无妄之灾。
“哎呀呀,赵三王子,你真是要学学怜香惜玉啊!”
那人摇了摇头,只看了赵泫尘一眼,便不再说话,抱起卿词便走。
赵泫尘此时已是支撑不住,体内内力流失之快令他诧异,那边的长悠和曲溪也顿觉身上不妥,双双拄剑撑地,红衣舞姬见他们这副狼狈的样子,亦不动手,只娇声笑了起来。
“你究竟下了什么毒?”
曲溪语带愤懑,怒瞪红衣女子。
“也不是什么毒,只是西域之地的一种化功散而已,想不到你们这些人这么不济事,少少媚香便能将你们的功力化去大半,真是枉费本姑娘一番心思。”
语气轻蔑至极,听得长悠和曲溪二人有怒却不能发,只能调目看向他们背影冷肃的主子。
赵泫尘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赤身壮汉也不再攻击,而是坐在凳子上,高声唤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杨刚给他呈上刚刚吩咐的美酒。
看他的样子并没有杀害对方之意。
红衣舞姬不再理会长悠和曲溪,一个旋身来至赵泫尘面前,纤指微挑,抚上赵泫尘邪肆却坚毅的脸颊,火红豆蔻艳丽,衬上玄衣男子那张脸,竟生出些许诡谲之感。
邪美又带有妖凉。
令人心头不由一动。
“美公子,跟了奴家回西域做夫君如何?”
“妖女!你休想侮辱我们三王子!”
长悠气红了眼,肃峻冷魅如他们三王子又何曾试过被女子如此挑^逗?
他们三王子如此天姿只适合驭一匹神驱带领他们驰骋茫茫沙漠之间,踏黄沙,饮烈酒,越边境,复故国!
而不是像现今这样任由一个娘们肆意戏谑。
却,不发一言!
三王子啊,你反驳她一句吧!
赵泫尘仍旧立在原地微微阖眼,冷静自持的模样似是独立于尘嚣之外,没有半分急躁不安之色。
亦,不像性命被别人威胁在手中而变得束手无策。
他仿似没有听见红衣舞姬的说话,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如玉雕般闪着锐利冷肆的微光。
那一刻,他令人不容逼视。
忽地,玄衣男子抿紧的薄唇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丝裂痕,嘴角微扬,似沙暴过后偶现一角的苍天,夹杂着诡异黑暗与剔透晴蓝,邪凉却又令人惊心动魄。
红衣舞姬顿觉不妙,立刻放开自己置于他脸上的手,转而攻击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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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此刻已经迟了!
“轰隆——”一声,有数名黑衣人踏碎房顶降了下来,他们人数并不多,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三王子,属下救援来迟,请恕罪!”
深日跪在赵泫尘身前,低头请罪。
其余的黑衣人已和红衣舞姬以及赤身壮汉再次缠斗起来,赵泫尘此时才再次睁开双眸,他淡淡瞥了深日一眼,说道:“对着我后背劈一掌。”
语调平缓,却没有玩笑之意。
“什么?”
深日一惊,禁不住抬头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