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殇



“何事?”

赵泫尘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的手仍旧死死捏着卿词的脸。

益追几乎能想象到三王子放手之后那女子白皙的容颜会是何种境况。

“你能否……对卿词姑娘温柔点?”

益追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小,赵泫尘如薄刃般的目光睕过他,他缓缓吐出一句:“我自有分寸。”

转过头,仍旧看见白衣女子涌动着暗色的金眸,青灰的脸,幽白的唇,墨发缠上指尖,有些许的酥麻感,赵泫尘心头动了动,薄唇勾起一丝魅笑,对准她的唇——

然,白衣女子却忽地金眸大睁,剧烈痉^挛了一下便晕了过去。

徒留下馨香半缕撩人心神。

益追在旁边有些许担忧地看着卿词,以她如此糟糕的身体状况又怎能熬到去那西北沙漠之地呢?

只怕她在未到达之前就被自己的主子折磨得半死了吧?

“病秧子!”

赵泫尘松开了手,果如益追所想那般,女子瘦削的脸上出现了几道掐痕,红得夺目,令人不忍再睹。

玄衣男子却是若无其事,连脸上的桀骜都不改变半分,他甚至没有将她安置好,便直接扬鞭往前疾速而去。

若然他没有料错的话,在出出云国国境之前恐怕还会有一场恶战。

夏阳热,浮尘飘,飞骑疾过,佳人殇。

身后是巨大的赤红盈月,似连那嫦娥织帛、吴刚伐桂的身姿都能一览无遗。

耳边是猎猎风声,混合着刀剑击鸣不断传来,这声音是如此地令她恐惧,这数天以来她就在那颠簸无边的马背上听着这隐隐约约的杀戮声醒了又昏过去,昏过去又醒来。

但,朦胧间醒来时总会看见头顶那名玄衣男子冰寒邪冷的眼神,那么的不屑一顾,那么的嚣张盛焰,似自己欠了他什么一般,卿词与他对视的时候总觉得此人眼中闪着仇恨,闪着报复之光,而那份刻骨铭心的桀骜不驯却是对着自己——

她不由得想,她前世是不是和他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恩怨,所以才遭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如此忌恨?

鼻端萦绕着沁醇酒香,浓烈刺鼻,她皱了皱眉头,长睫微颤,再次醒了过来。

腰间肌肉已酸至麻木,即使不动身上分毫,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腰似被横刀斩了数十次那般,不断重复的酸痛来往揪扯,直逼得她狠狠蹙眉,却,未曾向对方讨饶半句。

赵泫尘见她醒来,只侧目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目光之中夹杂着轻蔑森冷,他再次仰头喝了一口醇酒,那姿势豪放不羁,带着沙漠男儿特有的自在如风,一下子撞入了卿词的眸底。

她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金眸往四处望去,竟发现自己就躺在塔顶边缘!

心脏剧跳骤然而至,她拉紧了衣襟,只觉得这百丈高台犹如洪水猛兽般向她袭来,那么高的距离,那么陡的斜度,人待在上面摇摇欲坠,稍有差池便会跌进漆黑梦境,永不复醒。

他是要存心报复她吗?

就仅仅是为了央水设计差点救走了自己?

卿词不敢再往下看,只调转了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她不看还好,一看便看见不远处的漆黑中升起蓝绿亮光,带着点点晶白,跳动不止。

那么的诡异,与不祥。

“这里是哪里?”

她不禁脱口问道。

“浮空城。”

此言一出,卿词忍不住浑身一震,霍地转头看向他。

“怎么?怕了吗?”

赵泫尘一瞬不瞬地回视白衣女子,薄唇微勾,语带轻蔑。

浮空城,出云国与前御风国的边境之城,因城内高悬天空可摘月的浮空塔而命名,赵泫尘和卿词现在正处于这座高塔的塔顶,临风对望。

浮空城本不是出云国的领地,然,五十年前雪帜国吞并御风国最后一方土地之时,位于御风国西南的出云国亦想分一杯羹,遂起兵攻打浮空城,欲与雪帜国一争高下。

岂料浮空城的城池坚固地理位置优越根本不易攻打,当时出云国领兵的陈傲将军在数月的围攻之下终于将浮空城的百姓逼至濒临之境,城中再无粮谷可食,恰逢天大旱,不降雨,就连喝一口水都是奢侈。

尽管如此,城内百姓仍是宁死不屈,城守也是极有骨气,直至城被攻破的那一刻仍不肯弃械投降,陈傲将军看见自己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个重要的城镇攻了下来,心中本是兴奋至极——

但,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当他看见城中那凄切黯寂的光景时,只觉身上的血液都冻结下来。

他们!

这一城的百姓竟然如此壮烈,集体殉城?

满眼满眼都是尸体,从老人到孩童,从男子到女子,从士兵到城守,皆无一幸免,死在自己的家门口,死在他们敌人的眼前!

血,蜿蜒到脚边,他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尚未凝固的血仍是带着温度,沿着鞋底蔓延至全身,灼热了他和他身后士兵的身与心。

那死去的人们是那么的瘦弱,每个人都不甘地睁大双眼

,脖子上一道道深刻的割痕,那么的狠,唯恐自己活下来看见家国易主,唯恐自己成为亡国奴!

这是多么烈性的一个族群!

陈傲当时想,纵使今天的御风国真的被雪帜国吞并,纵使御风国真的亡了国被驱逐出境,凭着这个族群宁死不屈的悲壮,总有一天,他们会重踏故土,饮尽敌人之血。

数十年过去了,前御风国早已收归雪帜国旗下,成为其国土重要的一部分。

而,浮空城自五十年前便成为了一座死城!

即使出云国不费一兵一卒霸占了又如何?

这座城,因为怨气太重,于数十年间仍有蓝绿磷火不定出没,根本不能住人。

“为什么?”

卿词拧眉问道。

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去西北沙漠?

他们明明还有许多的选择,为何他偏偏要经过这座死城?

“为了悼念这座城不屈死去的百姓!”

他自出生起便生活在西北沙漠,每天对着茫茫黄沙与烈日,史书中记载的“鱼米之乡”只存在于脑海之中,他每天都只能想象,想象,根本不可能真的得见真正的“鱼米之乡”是何种盛景。

这次,他藉着前来出云国“寻人”的机会,即便冒险,亦要一睹他们曾经的鱼米之乡。

况且,他前往故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安排。

前御风国虽名正言顺地归于雪帜国的旗下,成为雪帜国的一方泽地,亦被雪帜国更名为“雨琉”,但数十年来前御风国复国的行动并没有片刻终止,雪帜国要完全驯服这个坚强内敛的民族并不容易。

时至今日,雨琉之地暗藏的复国势力日益强大,他们坚韧忍耐,不急不躁,凉笳侯白浚衡正式接任白氏一族的族主之位时本是最好的反动时机,任何一个政权有更迭的时候,无论这个政权有多么的成熟,总免不了一番磨合润滑,而此等时机,亦是有异心之人最容易揭竿而起的时候。

果不其然,新一任白氏家主尚未上台,各地豪强便蠢蠢欲动,打着尊主的旗号欲瓜分领地,分裂为王。

凉笳侯白浚衡年青,年仅二十三,十岁那年便被父亲送上神女峰皓弥居士处学艺,直至十年后,弱冠之年才再度下山。

外人对新一任的白氏一族继承人纷纷揣度猜测,雪帜国幅员辽阔,地方豪强林立,表面上虽服从雪帜国的治理,但,不知自何时起,诸多势力背对着白氏一族起兵作乱,争夺地盘,欲成一方霸主。

而白氏一族,这个自雪帜国建国起便屹立于高顶之上的权族,经过上千年的发展扩大,族门里面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争端众多,三百年前长乐侯白未晞的时代虽将族内下毒自相残杀的毒瘤拔除,然,人总是有劣根性,且,雪帜国版图扩张之快,根本不可能完全消化掌控,各方势力对白氏子弟的下毒刺杀、剿灭围攻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传闻,凉笳侯白浚衡的母亲便是为了保护他而死。

那一年,他仅八岁。

两年之后,其父毅然割爱送他上山拜师学习经世之道,直至父亲病重无力再掌管整个家族他才下至山来,回到如此尘世。

刚开始,他还算勤于国内大小政事,广纳众多名士之言,改税制,修栈道,益及万民,得到各方的支持与敬重。

但,令众人感到奇怪诧异的是,自其父死后他正式掌权以来,便性情大变,原本不近美色的凉笳侯开始肆意从各地挑选年轻貌美的少女进府,这些少女各色姿态,无一不多才多艺,风情万种。

其蓄养美姬的数量,俨有超过一国国君的后宫。

雪帜国国君虽说不上傀儡,他却无权干涉白氏一族最高掌权者的行为爱好,白氏一族上千年以来为了雪帜国劳心劳力,一直尊崇着祖上流传下来的族训,永远忠诚于雪帜国国君,永不心生觊觎之心。

是以,白浚衡此番作为并没有引来本国国君的妒恨,反倒引来多方势力的不良利用。

各方势力以女子为诱饵,培养成刺客接近白浚衡,想要将其杀死,以夺得雪帜国最高政权。

可,一批批的刺客进入侯爷府,最终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众人眼前,更令人胆寒的是,这些刺客背后的势力都无一不于数日之后被秘密夷平,世间之上从此再无此等人物。

这种手段何其漂亮,既享了齐人之福,又不当众发生流血事件,既保了一方平静,又震慑了其背后的敌对势力。

雪帜国凉笳侯现依然我行我素,风流倜傥,温润俊雅,仍旧引来众多美人的仰慕。

刺杀下毒依旧持续着,试探锋机不断,而他,这个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总是澹笑不惊,闲看流云将过,花开静谧。

以女子为饵,以色相为诱,不知最后真正钓到大鱼的人是谁?

晴衫男子雅润一笑,不置可否。

雨琉之地的复国势力也因为摸不准此人深沉不透的心机,而不敢轻举妄动。

赵泫尘此行必然会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他亦没有打算全身而退,这一路上的艰辛险阻他显然早有所料。

且,有了这名孱弱女子的相伴,枯燥的行程与不断的刺杀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因为,看着她受苦无助仍不肯低头妥协是那么地令人感到痛快。

赵泫尘也感觉到自己此举的不正常,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到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他想起御风国先祖所留下来的话语,他,会遵循第四十五代国王赵擎风的遗愿——

毁掉面前这个拥有一双金眸的淡泊女子。

报复的快感总是令他感到愉悦,她其实没有欠他什么,也没有开罪他什么,可为何他是必要缠着她不放呢?

赵泫尘其实也不知,他亦理不清心中千丝万缕的情绪,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令这名女子不得安心,他要令她永远记住他——

这是何其令人感到陌生?

他赵泫尘半生驰骋沙漠,哪有试过被此等不理智的想法操控?

但,他无从反抗,身体的行动总是快过理智之泉,他每每看见她金眸中所流露出来的倔强潜静,总是忍不住想一举打碎。

他见不得她平静,见不得她隐忍,见不得她无视自己。

人,总是如此矛盾,矛盾到他失去了自我。

空城、废墟、鬼火。

借着巨大盈月的亮光,依稀能看见这座死城整齐划一的街道,被雨水风暴腐蚀数十年的瓦舍,斑驳迷离的街道,这一切的一切都静静地浸润在月光之下,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么宁静的景象之下却埋藏了过去许多的不为人知,今夜,这过去的一切血腥再次被掀开,风起云涌再来。

打斗之声愈加激烈,立于浮空塔之上能俯瞰全城,东边大街之中,有三拨人马斗得正酣,其中十数人身穿墨黑夜行服,其余的却是身着纯白短衣,一派风华无双。

卿词一眼便认出其中一拨人马是兰烬阁里面的成员,只因他们黑色的前襟皆绣有洁白风兰,那静雅凄清的花。

而另外两拨,不用说,身穿纯黑夜行服的肯定是赵泫尘带来的人马,而剩下的一拨……

“想不到你这个病秧子魅力如此之大,竟让凉笳侯都为你劳心劳力了?”

果真是白浚衡派来的人马,卿词心道。

她的目光越过赵泫尘,径直落在那群打斗之人的中间,静观战况。

但见三方人马皆各有所长,两两克制,一时之间不分胜负。

“咱们来赌一赌,看谁能最先到达这里受我一剑?”

语气狂妄,不留余地。

卿词一听,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他,金眸之中看不清泽色。

“怎么?不敢和我赌吗?”

赵泫尘见她不作声,“又抑或是你断定你哥哥的手下能第一时间来到这里将你救走?”

他俯身靠近她,眸光如箭,似要击破她表面的宁和。

良久,卿词终于动了动唇,无声吐出一句:“你不配和我赌。”

真是不怕死!

如此语气,纵使无声,仍能于一瞬将眼前的玄衣男子激怒。

然,赵泫尘并没有即时发作,他慢悠悠地觑她一眼,看着她干裂苍白的嘴唇,这才忆起她今天在马上昏睡了一整天,滴水未尽。

以她病残的身体能熬到此时实属不易,纵使她此时狼狈不堪,乌发散乱,白皙脸容布满了尘灰,但,在清幽月晖的笼罩之下,那一袭白衣如一匹绸缎在风中缓缓流淌,广袖流云,金眸璀璨,几欲与天上星辰争辉。

赵泫尘的眸底有刹那的惊悸,他再次仰头喝了一口酒,遮掩住脸上的愣愕。

两人一时无言。

只余浓醇酒香在空气之中静静徜徉。

忽地虚空中一道黑影朝着卿词的方向飞去,白衣女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耳畔同时响起男子轻视的话语:“有胆量的就和我对喝。”

他是看死自己不能喝酒所以才以此来为难自己么?

卿词手忙脚乱地接住赵泫尘抛来的酒壶,溢出的酒溅了一身。

若真的是如此,那么他便猜对了。

众所周知,患有心疾之人绝不能沾浓茶酒水,仅一杯烈酒便能置人于死地。

更何况是手中这么一大壶?

卿词严重怀疑赵泫尘掳她出谷是不是想将自己折磨至死?

不然,为何三番四次任意刁难她?

“我不会喝。”

四个字简短出声却引来对方一阵嘲笑。

“哈哈……”

赵泫尘仰头大笑,笑声震天,他指了指卿词,“你这病秧子就是从小便被人惯坏,你那个哥哥应该很疼你吧?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喝?事事都要受到拘束,你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你!”

白衣女子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作声,自出谷以来,她的心疾便时有发作,纵使有“宁舒香”在身仍不能有半分缓和,在马上不停颠簸的日子更令她痛不欲生。

这样的日子更使她病弱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下来,卿词在想,他是不是只要自己能撑得到大漠医治完了他的母亲,便随便找个地方将快死的自己埋葬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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