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传下,见群臣再无异议,端木赞传令退朝,挥退侍卫,自个儿带着鹞鹰一起传来的裳孜国疆域图,兴冲冲向承露殿来。
踏进宫门,穿过庭院,刚刚踏上正殿石阶,隐隐的,门内传出一阵歌声。
芦苇荡秋声,轻舟晚湖灯。
客船惊鹤梦,人生似浮萍。
横渡炊烟淡,漳江渔火明。
凭阑闲眺处,空自伤人情。
歌声柔润婉转,唱出一片南国秋日的景象,安宁平和中,又似带着淡淡的愁绪,正是甘以罗的声音。
端木赞半生戎马,又哪里感受过这样的静溢,一时间,站在门外,竟然听的痴了。
歌声良久方绝,殿内,传来端木无缺的欢呼声,缠着甘以罗道,“娘亲,这就是南绍的歌儿吗?果然好听,再唱一首罢!”
甘以罗含笑的声音道,“方才说唱了歌儿便回去睡,无缺可不许赖皮?”轻声哄道,“天色不早,无缺带着弟弟去歇息罢,明儿娘亲再唱给无缺听可好?”
“娘亲……”端木无缺撒娇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
“哥哥赖皮!”端木无忌软软的童音,凝重中,带着一抹不屑。
隔着厚厚的殿门,端木赞似乎能看到两个儿子脸上的神情,不禁挑唇微笑,一手推开殿门,扬声道,“无缺、无忌,又缠着娘亲,令娘亲不能歇息?”大步进门,向偏殿去。
偏殿敞开的殿门内,生着暖暖的炉火,甘以罗手中握着一本兵书,坐在一张软椅中,端木无缺偎在她身边撒娇,小他三岁的端木无忌却独自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仰起头向他注视,小脸儿上一片端凝。
好一幅母子享乐图!
端木赞暗赞,脚步在门口停住,心底,有一瞬的恍惚。
自从无忌开始呀呀学语,甘以罗仍像对无缺一样,只许他唤自己“娘亲”,唤无缺“哥哥”,“母妃”、“王兄”之类的称呼,断断不许。
端木赞不知道,她只是拒绝承认自己是北戎王妃?还是……她竟然不承认,这两兄弟,是北戎王子?
“父王!”
“父王!”
两声清脆的欢呼,打破端木赞的疑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俯身抱起奔来的端木无缺。
是啊!‘父王’!
她从来没有拒绝孩子这样称呼他,又怎么会否认,这是他北戎王端木赞的儿子?
一颗心,变的轻快。端木赞大步走到火炉边,将端木无缺放下,又抱起小儿子亲了亲,笑道,“父王听说有人搅了娘亲安歇,是无忌吗?”
端木无忌也不着急,斜眸向他一扫,小嘴儿一撇,不满道,“父王明明知道是哥哥!”
“哦!”端木赞点头,也是一脸凝肃,说道,“原来是哥哥胡闹,那无忌带着哥哥去睡,可好?”
“嗯!好吧!”端木无忌认真的点头,两只小脚一撑,挣下地来,小脑袋一仰,瞧着端木无缺道,“父王要无忌领着哥哥去睡!”小腿儿迈前几步,一把将端木无缺手掌握住,拽着向殿外去。
端木无缺不舍,一边跟着他出殿,一边回头,说道,“娘亲,明日无缺还要听娘亲唱歌儿!”
甘以罗瞧的好笑,连声答应,起身送了出来,向殿侧候着的嬷嬷吩咐一
回,才转身回来。
端木赞含笑望着兄弟二人进了自己寝殿,才去牵着甘以罗的手向寝宫来,柔声道,“你自个儿带着两个孩儿,太过辛苦,眼瞧无忌大了,再添两个嬷嬷照应罢!”
甘以罗淡道,“无忌乖巧,倒也无妨。”侧目向他一望,问道,“近日裳孜战事正紧,你这么早回来,是有什么事?”口中虽问,但见他神情轻松自在,心底,倒也猜出个七、八分来。
果然,听端木赞笑道,“以罗果然知我!”从怀中摸出一块锦缎绘成的裳孜疆域图,说道,“昨日近午,奇木所率八千死士,袭击王宫,已将裳孜王族尽数生擒!习横大军已驻兵裳孜王城!”
甘以罗心头一震,暗道,“怎么会这么快?”将图接过,辅在桌上,俯首细瞧。
端木赞一手指着裳孜王城所在,说道,“从今日起,此城往东,尽数归我北戎所有,而那边……”手指往西一寸寸移去,说道,“一年!只要一年,裳孜国就和邑娄一样,只剩下一个名字!”
“一年!”甘以罗轻声重复,心底暗惊。裳孜国是诸国中第一大国,南北东西,纵横数十万里,他要一年尽取,也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深深吸了口气,甘以罗骤然抬头,唤道,“端木赞……”
“孤王知道!”不等她的话出口,端木赞已截声打断,点头道,“孤王已再次下令,对不加抵抗的百姓秋毫无犯,你放心罢!”
甘以罗默然,垂头向那疆域图瞧了片刻,低声道,“若果真如此,不但是裳孜百姓之福,也是……也是你替无缺、无忌积福罢!”慢慢将图卷起,心里,却乱成一团。
今日,他轻易攻下裳孜王城,又以一年为期,要平灭整个裳孜国。那么,一年之后呢?裳孜国一亡,南绍就两面与北戎接壤,他……下一步,会不会就要灭了南绍?
端木赞满怀喜悦,哪里知道甘以罗愁绪暗生,将她手中疆域图取过,抛在一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悄声笑道,“这样的大喜事,是不是该当庆贺一番?”俯身将她抱起,大步向床榻而去。
甘以罗阖上双眸,任由他轻柔爱抚,随着他的侵占攻掠,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激荡。
等到春回北戎,匆匆又是大半年的时间,牟章调师回兵,向端木赞禀道,“裳孜国已平,现在裳孜王族、裳孜国将相及家人,尽数囚在裳孜王都的大牢里,只等王上下旨发落。”
端木赞心怀大畅,说道,“既然是囚在裳孜大牢,那孤王就亲自去发落,也好借此机会,一览裳孜河山!”当下封赏功臣,文臣武将,各自晋爵,朝堂上,顿时尽是谢恩道贺之声。
封赏的旨意全部下完,端木赞又道,“孤王登基,已近七年。七年前,北戎国一日之间,二易其主,想必众位爱卿还记得!”
众臣听他突然提起七年前夺宫之事,都是一怔,不知他要说什么,都只是唯唯答应,不敢多言。
端木赞叹了口气,说道,“当年端木冶袭营,端木恭篡位,仔细想来,都是受人之愚。如今受了七年刑罚,想必也有所悔改!”
群臣听他突然为两位废弃的王子说话,都是不禁面面相觑,不敢接口。
端木赞目光向下一扫,说道,“即刻下旨,免去端木恭刑罚,赐他牛羊房屋,责
令属地好生安置,至于端木冶……”微一沉吟,说道,“即日召他回都,孤王另行安置!”也不问群臣有没有异议,便传令退朝,起身离去。
半个月之后,端木冶一人一骑奉召回都。随着内侍踏进上书房,双膝跪倒,说道,“草民端木冶,拜见王上!”
端木赞忙亲自扶起,摇头道,“这里又不是大殿,何必行这大礼?”
端木冶躬身,说道,“王上,礼不可废!”
端木赞无奈,轻叹一声,说道,“你一路奔波,旁的事随后再说罢,先随我去承露殿,见见以罗和你两个侄儿。”
端木冶喜道,“大哥又得了一位王子?”想着上一次相见,正是甘以罗有孕,不禁心情变的急切,随着端木赞出上书房,一路向承露殿去。
一别七年,端木冶再回王宫,但见景物依稀,江山暗换,一时间,心潮起伏,说不出是悲是喜。
甘以罗一早就得到消息,早早命厨房备好酒菜,听奴仆回禀,便带着无缺、无忌兄弟二人迎出殿来。
端木赞见状,不禁扬眉,唤过两个儿子,向端木冶道,“这是无缺,这是无忌!”
本来,以为自己一生注定颠沛流离,再不会有亲人,哪里知道,相隔七年,不但大哥仍是原来的大哥,还多出两个侄儿。
端木冶心头激荡,慢慢蹲下身去,唤道,“无缺,无忌!”伸手想去牵二人小手,又缩了回来,压下心头的激奋,低头跪倒,说道,“草民端木冶,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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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已被端木赞一把拖起,低声喝道,“冶!”他是叔叔啊,怎么能向侄儿下跪?
唇角,掠起一抹苍凉的笑意,端木冶低声道,“大哥,冶……理该给两位王子见礼!”
“冶!”端木赞沉声低唤,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心痛。
“不必!”甘以罗上前,抚着两个儿子的头,说道,“无缺,无忌,唤叔叔!”
端木无缺仰头,向端木冶注视,脆生生的唤道,“叔叔!”一张小脸漾上一个大大的笑容,突然转身扑入甘以罗怀里,闷声道,“娘亲,叔叔好俊呢!”
“噗……”甘以罗忍俊不禁,失笑出声,点头道,“是啊,叔叔好俊,我们无缺生的像叔叔呢!”抬头向端木无忌一望,唤道,“无忌!”
端木无忌却绷着一张小脸儿,向端木冶上下打量片刻,摇头道,“还是父王威风一些!”
端木赞哈哈大笑,一把将小儿子高高举起,笑道,“还是无忌向着父王!”
再回王宫,端木冶早已不是原来的王子,本来是满心拘谨,哪知被这两个小人儿一搅,顿时将所有心思抛下,笑道,“无忌很像大哥!”
端木赞点头,亲了亲儿子小脸儿,却换来无忌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不由又是一阵大笑,才将他放下,说道,“无缺、无忌,不请叔叔殿里坐吗?”
血浓于水,自然的亲情,令兄弟二人对这第一次见面的叔叔没有一丝陌生。
端木无忌连连点头,端木无缺笑着上前,一把抓住端木冶手指,说道,“叔叔殿里坐,娘亲命人备了许多的酒菜呢!”
端木冶听兄弟二人都唤甘以罗“娘亲”,不禁微觉诧异,抬头向端木赞望去,却见他笑意吟吟,瞧着两个儿子,浑不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