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后宅,虽然亭台楼阁、草木花榭早已在当初一战中毁坏,可是,从那断壁残垣,仍然不难看出昔日的富丽堂皇。
甘以罗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心头竟然不禁掠过桐城中,质子府的影子,不禁心中暗叹。
当初,她和端木赞第一次见到皇甫岩,就是在那质子府的废园中。又哪里想到,有一天,大朔朝盛极一时的靖王府,也会落到相似的光景?
抬头望着奇木清瘦的背影,甘以罗微微抿唇,唤道,“丞相!”
奇木微微侧身,俯首为礼,应道,“王妃?”
甘以罗默了一瞬,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本宫,当年,你和昭阳公主的往事?”
奇木身子一僵,脸色不禁变的苍白,苦笑道,“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王妃又何必……”
那是他痛彻心扉的伤疤啊,甘以罗如此通透之人,怎么会在此时问起?
甘以罗谓然一叹,说道,“就算是为了驸马,她唯一的儿子,你也不肯吗?”
那个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在皇甫岩的心里,已经打上死结,如果想要解开,就必须从昭阳公主的过去入手。而能知道昭阳公主过去的,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奇木!
奇木默然,隔了片刻,才低声道,“二十年前,邑娄国意欲和南绍结盟,共图北戎,奇木以丞相的身份出使南绍,希望赶在邑娄之前,与南绍结盟。至少,可以令邑娄和南绍的盟约不成……”
二人缓缓而行,慢慢讲述,一路绕过假山湖石,向园子深处走去。
终于,奇木在一处雅致的院落前停下,转身向甘以罗行礼,说道,“王妃,奇木所知,也只有这些!”
甘以罗点头,转头望向院子,问道,“这就是驸马的住处?”
奇木点头,说道,“正是!”
甘以罗挑眉,问道,“里边有没有人服侍?”
奇木摇头,叹道,“任是谁进去,都被驸马赶出来!”
甘以罗微微点头,说道,“请丞相在门外相候罢!”
这几日来,皇甫岩闭门不出,奇木不止试过一回,此时心知自己进去也没用,只得轻轻点头,说道,“王妃若要相召,唤一声儿便是!”
甘以罗点头,说道,“我知道!”慢慢上前,伸手在院门上轻拍,唤道,“驸马!”手掌微微用力,没有落锁的木门应手而开。
甘以罗刚刚跨进门去,隔着一处精致的庭院,就听到皇甫岩嘶哑的声音大吼,“滚,滚出去!”
甘以罗脚步一停,轻声唤道,“岩,是我!甘以罗!”
“不管是谁,滚!快滚!”皇甫岩大吼,跟着黑影一闪,一个东西当头向甘以罗砸来。
甘以罗微子一侧避开,那东西“砰”的一声落地,顿时散成碎片,酒香四溢,原来是个酒坛子。
甘以罗脚步一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岩,你这个样子,靖王妃瞧见,该有多心痛?”
“滚,不许提她!不许说!”皇甫岩大吼,又一只酒坛扔了出来。
甘以罗再侧身躲开,慢慢道,“二十年前,以罗虽然年幼,可是也曾听说,南绍的昭阳公主,是倾城绝代、品貌无双的一位佳人!我不信,那样不堪的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昭阳公主……”皇甫岩似乎安静一些,只是轻声低念,隔了片刻,才道,“十八年前,就已经没有了昭阳公
主!”
一个前往裳孜和亲的公主,路上遇劫之后生还,一不是逃回故国,二不是前往裳孜,却嫁给大朔的靖王为妃,于这贞节名声,已经令人质疑。
甘以罗微微摇头,叹道,“古往今来,多少王室公主,为了家国,为了百姓,为了父兄的野心,离开自己的家园,去嫁给一个不知道模样,不知道性情,甚至不知道年岁的男人。”
皇甫岩默然,低声道,“你是说,她是被逼和亲?”
甘以罗叹道,“本来,昭阳公主只是宗室之女,并不是真正的公主,可是,只因她才貌双全,才被选中,送往裳孜和亲!”
皇甫岩痛楚的声音响起,低声道,“你是想说,她心里并没有裳孜王?她只是为了家国,为了百姓,牺牲她自己?那脱险之后,为什么不去裳孜?”
“不!”甘以罗轻轻摇头,说道,“她只是被迫和亲,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皇甫岩的声音微窒,咬牙道,“你不要胡说!”
虽然说,那个消息,击溃了他所有的骄傲,可是有辱母亲名声的言语,他仍然下意识的抗拒。
“我没有胡说!”甘以罗轻叹,说道,“岩,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我第一次相遇,你弹的那首曲子?”
皇甫岩一怔,问道,“君悦?”
“嗯!”甘以罗低应,说道,“那首曲子,曾经在南绍广为传唱,却没有人能说出是何人所作,因为……它一度被南绍朝廷封禁!”
“封禁?”这句话,引起皇甫岩的兴趣,不禁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位王室宗亲的郡主,与一个小国的使者相恋,共同作的曲子。南绍朝廷将这位郡主封为公主和亲,自然不能让此事流传出去。”甘以罗一边缓缓讲述,一边慢慢向房门走去。
屋子里,皇甫岩的喘息变的急促,显然是内心受到强烈的冲击。隔了片刻,才咬牙道,“这位郡主既然已有心上人,又为何答应和亲?”
甘以罗道,“最初,只是南绍王室不愿郡主嫁给一个小国的臣子,便将那使者囚禁。两年后,又要郡主和亲裳孜,便以使者的性命要协。郡主要救使者,就只好答应。”
皇甫岩默然片刻,低声道,“这也就是她脱险之后,不愿逃回南绍,也不愿前往裳孜的原因?”
“是啊!”甘以罗轻叹,说道,“和亲不成,两国交恶,她却活着。若南绍朝廷得知,恐怕情愿她是真的死了!”
皇甫岩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甘以罗立在门外,慢慢伸手,推开屋门,轻声道,“岩,昭阳公主为心爱之人宁肯诈死,你相信,她是如此不堪之人吗?”
屋门,慢慢打开,但见帐幔低垂,屋子里一片幽暗。而就在一片凌乱的床脚,皇甫岩正抱膝而坐,一颗乌发的头,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后。
甘以罗心中微疼,低声唤道,“岩!”
初次相见,那是如何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又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
皇甫岩惊觉她的接近,身子突然一缩,大吼,“不要过来!”信手抓住一床帐幔,将自己挡住。
甘以罗脚步一停,叹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皇甫岩默然片刻,低声道,“她既有心爱之人,为何又会嫁给我父王?”
“岩!”甘以罗轻
叹,说道,“昭阳公主不是你我,她只是孤零零一个弱女子!她不能回南绍,不能去裳孜,你要她怎么办?”
“是吗?”皇甫岩冷笑出声,说道,“所以,她心里装着别的男子,却嫁给我父王?”
“若我所知不错,她是在遇劫半年后才嫁给靖王,而在那半年中,想来也打探过那使者的消息!”甘以罗低语。
皇甫岩默然,低声道,“那个使者,不是被囚禁吗?”
甘以罗摇头,说道,“她和亲之后,那个使者放了出来!”
“放了出来?”皇甫岩低语,冷声道,“她用她自个儿,换那男子自由,而他就这样任她漂泊在外,任由她为了他牺牲吗?”
“没有!”甘以罗摇头,说道,“当年,昭阳公主遇劫的消息传回,南绍为了两国邦交,也终于放了使者,告诉使者的,却是昭阳公主和亲裳孜的消息。”
“那又如何?”皇甫岩低问。
“如何?”甘以罗轻轻叹息,说道,“他辞官封爵,游历各国,总想寻找一个机会,灭掉裳孜,找回公主。后来,他做到了,却没有在裳孜国找到她!”说到这里,语气已不禁唏嘘。
奇木为了她辞官,游历天下,她却在那个时候打听奇木的下落,而北戎,早已没有了奇木这个人。
甘以罗轻叹。奇木和昭阳公主的际遇,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皇甫岩听到“裳孜灭国”四字,不由慢慢抬起头来,哑声问道,“谁?那个使者,是谁?”裳孜国被北戎所灭,难道,那个人竟然在北戎?
“你想见他吗?”甘以罗低问。
皇甫岩默然片刻,终于轻轻点头。
甘以罗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向门外唤道,“丞相!”
皇甫岩身子一震,霍然抬头,失声道,“丞相?”越过房门,抬头向院门望去。
院门再次打开,奇木的身影,慢慢迈进门来。皇甫岩此时才惊觉,这个和他一路打进大朔的男子,不知几时,竟然瘦的如此惊人。
奇木慢慢走到屋子门口,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唤道,“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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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皇甫岩低问,说道,“王妃所说的人,是你?”
奇木轻轻点头,双眸定定,向他凝视,说道,“驸马,你的母妃,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皇甫岩痛楚的重复,惨笑道,“如果,你就是那个使者,她舍你而嫁旁人,你还说她不是?”
奇木微微摇头,叹道,“当时,我生死不明,你父王却对她一片深情,你要她如何?”
皇甫岩脸色乍青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奇木再向前一步,说道,“驸马,你细想想,若你母妃当真有什么不堪的过往,这一次,眼看你要迎娶沙沙公主,很快就能儿孙满堂,为何又要触柱而死,掀起这轩然大波?”
皇甫岩心头大震,颤声道,“是啊,若我……若我当真是……是那昏君之子,她……她又何必……”一时间,心中又悔又痛,以头在床柱上相撞,哽声道,“我竟然如此不孝,轻易相信旁人的胡言乱语!”
甘以罗上前一步,将他手腕握住,摇头道,“岩,不是的!”拉着他离开床柱,才道,“正因你心里对她敬重,才听不得旁人对她有一丝抵毁。”
皇甫岩轻轻点头,狠狠咬牙,说道,“此事,是何人污蔑,岩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