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罗狠狠咬牙,身形疾掠,越过他的身子,骤然回身,长剑向前一指,冷声喝道,“站住!”
甘以昊身子一颤,不觉抬头一望,只见眼前寒光闪闪,已直指咽喉,不禁吓的魂飞魄散,颤声道,“王……王姐,姐……姐姐,你……你要杀我?”
一声“姐姐”,瞬间将甘以罗拖回儿时的记忆,那个成天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唤着她的小小孩童。
剑势顿凝,甘以罗手中的三尺剑锋,已抵上甘以昊的咽喉,却再也不能向前一分,咬牙喝道,“传令住手!”
甘以昊颤声应道,“是……是……”定一定神,颤声喝道,“停……停手!快停手!”语气虽然威严,可惜爬跪在地上的姿势,早已失了一代君王的威风,再加上那颤抖破碎的声音,又有谁能听得到他?
甘以罗微微抿唇,侧头向远处望去,只见刚刚还极为激烈的厮杀已渐渐平息。
奇木所率,虽然只有二百人,但甘以昊身边的亲兵、侍卫不要说被囚禁两年,早已刀锋不利。就是当年,又如何抵挡得住奇木的枢密院亲兵?
只是这片刻功夫,早已强弱易势,众侍卫惊呼奔逃,哪里还腾得出手去追杀余下的将士?
甘以罗轻轻松了口气,回头正要训斥,却听“当”声一响,手指微震,剑尖一斜,已被格过一旁。
甘以昊一个打滚,连滚带爬逃出几步,手中匕首颤颤横在胸前,颤声道,“王……王姐,臣……臣弟知错,你……你……”
他怀中藏有兵刃,趁甘以罗不防,格开长剑逃脱。但他自幼受甘以罗呵护督导,心中对她实在是又敬又畏,又因三年前下药之事,心中有愧,终究不敢向她偷袭。
甘以罗微微一怔,心中暗道,“他性子虽然凉薄一些,终究还天良未泯。”
要知道,刚才自己回头去瞧场中的战事,若他那匕首不是格开长剑,而是径直偷袭,她纵然武艺超绝,也非受重伤不可。
这念头在心头一转,方才的愤怒,顿时消去一半,纤眉微扬,喝道,“起来!”剑交左手,身子一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扭一带。
“啊!”甘以昊痛呼,手指不觉一松,匕首已“当啷”落地,身不由已,被她一把拖起。
甘以罗将他拽到身前,喝道,“这些将士在北戎为奴十年,若他们肯降,又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如今他们历经艰险,跟着你千里回乡,你不好好抚慰,反而大肆杀戮,岂不令众将士寒心?日后,又有谁肯为你卖命?”
甘以昊微微咬唇,再也不敢强辩,只得垂头,低声应道,“是!”
甘以罗将他一手横拖,拉回阵前,说道,“今日,你要答应我,就算这些将士不能再征战沙场,为你效命,回返王城之后,也要好生安置……”
“公主!”话还没有说完,就听一人嘶声大呼,叫道,“公主,王上如此倒行逆施,让我们如何回返南绍?”
随着叫声,人群中一人跌跌撞撞奔出,扑跪在甘以罗脚下,哭道,“公主,我兄弟三人尽数投军,十年前那一战,我哥哥战死,我与弟弟一同被俘。十年来,苦苦支撑,只因临行时公主曾道,‘若是不死,必不相弃!’”
眼前,似乎又出现十年前,那被拖出千
泽洲,走向大漠的将士身影。甘以罗微微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的将士,是如此的信她!只因她一句话,他们奉为信念,苦苦支撑,任是何种苦难,都不放弃。
那人摇头,哽声道,“终于……终于盼到公主救我们脱难,送我们回乡。我们……我们以为,终于可以回到家乡,可以见到亲人,日后终然艰难,也甘心情愿。可是,可是哪里知道……哪里知道,盼到到日,我弟弟没有死在北戎人的奴役,却……却死在王上的屠刀下……”
说到后句,心中悲痛难忍,伏跪在地,放声大哭。
甘以罗心头一酸,低声劝道,“王上听信谗言,才做出错事,你……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哭声大震,又一人高声叫道,“早知如此,当初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不错!拼死一战,好过今日枉死!”
“是啊!马革裹尸,总强过负这叛国之名。”
……
判国?
此时才能切身感受,当初,他们的公主,是受着怎样的屈辱?一时间,痛哭声,呜咽声四起,响彻整个戈壁。
甘以罗纵目而视,心中一阵阵绞痛。
这些将士跟着自己,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再到十年奴役,早已是九死一生。哪知熬到今日,竟然落的有国难归,有家难回。
正在为难,只听人群后,一人缓缓开口,说道,“众将士,可否听我一言?”沉厚的声音,平稳有力,凛然之气,浑然天成。端木赞翻身下马,穿过跪伏的人群,向这里走来。
人声稍静,齐齐抬头望向那高大的身影。
端木赞转身,与甘以罗并肩而立,鹰眸扫过场中的众将士,朗声道,“诸位将士,往日的永和公主,如今已是我端木赞的王妃。诸位将士在南绍已难安身,若信得过我端木赞,就随我回返大戎安身,如何?”
声音朗朗,远远传送出去,大戈壁上,顿时一片静寂。
隔了片刻,只听一人道,“北戎王虽然暴虐,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好汉,我宁肯相信北戎王,也再不入南绍半步!”
“对!对!我们情愿追随公主,再返北戎!”
“不错!只要有公主在,我们就再不会有什么顾虑!”
“从今之后,我们跟定公主!”
……
应和声四起,渐渐一片欢声。
部将越鸣见此情景,不由惨然色变,点头道,“当年,我们被俘的十七名文臣武将曾私下立誓,宁肯身死,誓不降北戎!不料,今日竟然是南绍王逼我做不义之人!”
微微摇头,神情中,已是一片悲愤。越鸣仰起头,向甘以罗疾声大呼,“公主,越鸣忠义难全,只能一死!”手腕一翻,手中长剑向颈中抹去。
“不!”甘以罗失声惊呼,松手放开甘以昊,拔步奔来,疾声呼道,“不要!”
只是此刻二人相距曾远,已经相救不及。眼见血光乍现,不由泪水狂涌,大声唤道,“越将军……”
呼声刚起,突然破空声响,一粒石子夹着劲风,从端木赞手中疾射而出,“当”的一声巨响,撞上剑身。
越鸣身子一震,长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
个半弧,“当啷”落地。身子晃了一晃,立足不稳,仰后便倒。
杜鹤疾奔两步,一把将他抱住,连声唤道,“越将军……越将军……”只见越鸣虽然双目紧闭,满身鲜血,却胸口起伏,还有呼吸。
杜鹤心中稍安,抬头向甘以罗望去,说道,“当年立誓,也有微臣在内,如今,当真是进退两难!”话说的虽然轻缓,但满腹心痛,声音中,已经满含辛酸悲愤。
将士中一人迟疑道,“就算我们愿意跟随公主,投靠北戎,可是……我们在南绍的亲人,岂不是……岂不是……”
此语出口,满场顿时一片死寂。方才的欢喜,片刻间,变为一片愁云惨雾。
是啊,只因十年不归,南绍王便下令屠杀,若他们投了北戎,远在南绍的亲人,岂不是灭族之祸?
端木赞浓眉微挑,鹰眸环目而视,说道,“降与不降,都在众位将士的一念之间,朕也不会勉强,只是越将军伤重,还是先入关城再说罢!”转头望向甘以昊,冷道,“南绍王,你是要屠尽这些将士,还是要回归南绍,自个儿选罢!”
甘以昊大惊,忙道,“皇……皇上,你……你金口玉言,答应放孤王回国,怎么……怎么反悔?”
端木赞手指指向染血的大戈壁,沉声道,“朕也答应放他们回国,可是,你却让他们魂留关外!”
甘以昊双唇颤抖,咬牙道,“孤王身为一国之君,清理朝纲,是我南绍内务……”
甘以罗大怒,信手一掌,向他重重挥出,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悔改!”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重重打在甘以昊脸上。
甘以昊脑中“轰”的一响,只觉眼前一黑,踉跄退出几步,双臂一紧,却被人扶住。
他深知此时生死仍在二人手上,心中虽然不服,却不敢再辩,狠狠咬唇,垂下头去。
甘以罗游目四顾,只见大戈壁上,死尸狼籍,此一役,竟然诛杀归国将士数千人。更有将军步回,一生为南绍出生入死,结果,竟然就这样含冤而死。
一颗心,被割的生疼,为这历经劫难,却终于埋骨关外的将士,也为自己多年的护持,竟付于那样凉薄的弟弟,更甚者,自己倾尽心血的南绍,竟然有这样一个君王。
惨白的娇颜,含泪的明眸,令端木赞心中一疼,上前一步,揽她入怀,柔声道,“以罗,天色已晚,先入关罢!”
甘以罗轻轻点头,抬头望向身前的将士,哑声道,“整军,先随本宫入关!”
“是,公主!”将士们低应,各自扶起伤者,蹒跚着列成队伍。
杜鹤默默起身,抬头向甘以罗望来,哑声道,“公主,步将军……”
甘以罗抿唇,低声道,“抬他进关罢,他生不能回南绍,如今逝去,就将他葬在关内罢!”
只是……
望着那尸横遍野的将士,心,一阵阵疼痛。
这些将士,哪一个不是间关万里,一念回乡,如今,小小一关,如何藏得下这许多人?
端木赞转头望向甘以昊,冷道,“南绍王若想活着回南绍,最好不要再轻举妄动!”再不向他多瞧一眼,吩咐奇木照应伤亡将士,自个多和揽着甘以罗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