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扑了满地的银白。临近了年关的时候,帝都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和这一场瑞雪一起的是懿嘉长公主的大婚。从皇宫到公主府,满街的大红,生生压下了几分大雪带来的冷意。公主府中聚了好些前来吃酒的,纵然林景然现在只是一介户部侍郎,可是户部的差事是肥差,他又娶了长公主成了王氏的女婿,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而顾云初此时正在公主府的后院之中和戚少桓一起赏景,一手拢着狐裘滚边红色披风,一手摆弄着一盆盆栽,“华国的冬日素来不是很寒冷,今年能有一场雪已经是难得了。”自从她记事以来,便很少能看到如此大的雪,不过是一夜时间便已存了半尺厚。
戚少桓扫了一块青石板,不惧寒地坐了上去,视线从未离开过她,“在东越的皇宫之中倒是能常常见到雪,可是我不喜欢。”最干净的东西越容易被污染,三年之前一场大雪,母妃执意要他扶她出去看雪,一口血喷在洁白的雪地上,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她扫了一眼戚少桓,淡淡道,“地上凉。”
他伸出修长的五指,拽住了她的袖口,使劲一拽,她便跌入了他的怀中,自那次无疾而终的逼宫之后,两人之间便越来越亲密,谁也没有说破,可是心照不宣,顾云初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曾经与她相近遭遇的男人,心动了。
“前面热闹的很,你堂堂凤阳长公主不到前面去等新娘,在这里偷个清闲,好么?”他在她的耳边呵着热气,连笑容都多了三分暧昧,他就不信打不破她那淡然的样子。
果然,顾云初脸上一红,开始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那我现在就去……”抬脚便要走。
“让我抱一会儿……”他也站了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她,“就一会儿……”声音很是微弱,又有几分讨好。
她果然不动了,不是因为多么喜欢这样的怀抱,她只是觉得他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拥抱,今天是东越萧妃的忌日,只是恐怕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也是她特意带着戚少桓避开了热闹跑到后面来的原因。今日本是三个月之中最好的一个嫁娶吉日,她不能劝皇姐放弃这个日子,只能用这种方式陪着他。
果然,戚少桓也只是默默地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算一算,新娘子也该是到了,我们去前面吧。”他十分感激她能在这个时候陪着他,唯一一个在乎他感受的人,一个……他想从此以后便用心保护的人。
顾云初又拢了拢披风,款款离开了后院。
雪覆帝都,红妆十里。懿嘉长公主大婚的规模是拟的定国一品的规格,顾云初看中这个姐姐,便也没有在乎。林景然做事不俗,虽然现在只是个户部侍郎,但是官居一品怕也是早晚的事情,配顾云琬倒也算不得委屈。前面热闹的很,顾云琬的轿子已经行到了公主府的门前。就算是鲜少出现在各种宴席上的顾清远,也来了。
她在在座宾客中寻着那赫赫有名的摄政王,终于发现了他,却没有过去。空明逼宫未遂,可是顾清远因雪崩被困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事儿瞒住了宫里宫外,只有他们几个人在干着急,所幸,那个爱着母后并且爱屋及乌的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虽然怨念他们之间的事情,却不能不在乎这个人。
“顾云琬成亲的时候便是这个阵仗,等到阿初的时候怕是要是全华国的庆典。”戚少桓在她身侧轻笑,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一点一点攥住。
顾云初望着那顶轿子,“皇姐的背后有王家,而我只有母后。”顾云琬的殊荣,是王家替她博得的,而她顾云初的身后只有一个太后,名不副实的太后。很多人都知道,兰氏太后只是一个谨慎性子软的女人,之所以坐上太后之位是因为要避开王家和万俟家,扶持第三人,她之所以能坐稳这位置,是局势。顾云初想要什么,都要自己争取,没有什么是平白的。
“你还有顾云琬,还有阿暄……”戚少桓顿了顿,笑得很是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还有我……”
没错,她还有他们,可是他们又能够陪她多久呢?正想着,新娘子已经下了轿,金线绣凤的红色衣袂和雪映成了美景,一步一步踏在红毯上,进了林府的门变成了他的夫人,不用再担心成为政治牺牲品,也不用再担心嫁不到如意郎君,如今的一切已经让顾云琬很是欢喜。
顾云初同看客们一起回了前堂,喜宴一直摆到了庭院之中。此时顾云琬同林景然还未拜堂,她便已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不再去围观,正为自己斟了杯酒,抬眼便见到了她家的兰钰表哥。今日兰钰未着白色,许是怕不和这里的气氛,于是便着了一件藏青色长袍,上绣有祥云暗纹,如此一看虽是少了三分飘逸却是多了几分稳重。
“表哥,请坐。”顾云初笑了笑,为兰钰倒了杯酒。
兰钰也不客气,坐了下去便拿着酒杯看,也不将酒喝掉,“长公主殿下还未做下决定么?”酒液在杯中轻晃,却始终不溢出,就像他的人一样,始终游刃,从未出格。
她一怔,顿时明白了兰钰的意思,“表哥在急什么。”以她现在受瞩目的程度来说,兰家应当是不想将她迎做媳妇的,因为兰家素来走得便是那低调的路子,纵然是在鼎盛的时候也只是些清闲贵族罢了,所以兰家虽有没落的迹象却未迅速衰败。
“再过些许天你便要及笄了,而我也已加冠,”兰钰一口将杯中酒闷下,“凡是对兰家有利的事我不会拒绝,可如果长公主不愿,那便需要早和太后说,无论是太后还是爹爹看你我二人结为秦晋之好想必是乐意的。”
缓了缓,见顾云初没有反应,又道,“长公主不想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书彦亦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书彦便是兰钰的字,“你我是表兄妹,若长公主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若先同书彦委屈着,等到了有合心意之人再和离也是可以的。”没有办法,盯住顾云初的人实在太多,说不准哪一天在摄政王的示意下顾徵便给她赐婚了,顾清远再疼她,也会算计上国家利益。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便看到了戚少桓正往这个方向走,再一转头便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顾云惜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她勾了勾嘴角,“表哥,你可喜欢五皇姐?”
兰钰脸一绷,“表妹!”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如果不喜欢,还是早些找个人定了吧,四皇姐也是不错的,或者表哥更愿意在哪位王公大臣家中选一个?”
兰钰默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再次强调了她是不乐意的了,明明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为何还不愿意?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眯了眯眼睛,或者那个是她的心上人?“阿初,表哥劝你一句,如果是他,你要慎重考虑,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在戚少桓走到这里之前,他匆忙交代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不是那么简单么,她玩着手中的酒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两国之间的关系,东越皇室对戚少桓的态度,可不是没有那么简单么,可是如果这点事情都不能满足自己,她又当什么苏沐的弟子,又拿什么当这个定国凤阳长公主。
“阿初,”戚少桓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堂已经拜完,见证那一幕的人各自坐到了各自应当在的席位上,而他本不应当坐在这里的,能坐下的原因,不外乎把他当成了她的男宠,“刚刚兰钰和你说什么?”下意识地觉得她情绪不高。
顾云初低低笑了一声,“说真的,你委屈么?”被大家当成她的男宠,明明是一介皇子,却被众人放在了一个如此尴尬的位置。
“委屈什么?”他一副很不明白的样子。
“少给我装傻充愣,戚少桓,你什么时候回去?”顾云初难得认真地喊了一次他的全名,被兰钰提醒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喜欢上任何人,但惟独戚少桓不可以,越是位高权重的人,牵扯到的利益就越多。
戚少桓冷了脸,“我终于是碍着你眼了?”他顿了顿,那一双桃花眼中多了几分难以猜测的意味,耐人寻味,“你放心,我不会赖在你身边不走,凤阳长公主的驸马当应当世无双,我又算什么。你现在便嫁就是了,驸马若是介意,我不缠着你。等到东越和燕国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回去。”
在他认为,便是刚刚兰钰刚刚和顾云初说了什么挤兑他的话,她担心这个未来驸马误会他们,才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他们之间这么久,又算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
顾云初一懵,好似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懒得解释,“随你怎么想吧。”既然不准备继续下去,便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腹中早便添了食物,也没有什么闹洞房的性质,早早地便退下了婚席,一时又不想回到宫中去,反正天还未黑,她更乐于在这布置清雅的林府中转悠转悠。一处偏院里植了满园的梅树,也是了,顾云琬素来喜欢华丽的一切,惟独林景然,而林景然素来喜欢清雅的,除却顾云琬。这夫妻俩的口味,委实是奇怪。
明明看起来那么不合适的人,都在一起了。可是她却不能,她站在这个位置上,都失去了些什么?
梅香夹杂着寒意袭来,她折了一枝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今儿这雪景映着红梅却是极好的景色,可惜今儿她却无甚心情欣赏,纵有凌寒傲骨,还不是被她折了下来,她将折下的那支梅随手扔下,转身离开,红梅在雪地之中格外孤寂。
走出这梅园,便路过了一间好似杂货屋的小屋,顾云初一深一浅地踩在了雪地上,猛然看到这小木屋门前已经有了一串脚印,她有些疑惑,刚刚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也罢,大约是打杂的下人吧。抬脚便又要离开,突然听到里面有细细的□□声,她止了步子。
“别……别急……”这是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还带着娇喘。
顾云初面色一僵,寻思着竟有人跑到这里偷腥来了,便听到里面又是一声,“好姚娘,爷可是想死你了,今儿那婆娘没盯着,再不让爷尝尝滋味,爷怕是要疯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几分耳熟,可是下面怕是该他们办事的时候了,她怎么好意思往这里听着,便又要走,借着便听到了那女子娇笑,“三长公主貌美如花,还满足不了您么?瞧您这猴急样。”
“什么长公主,那便是一泼妇!奈何族中一定要我娶她!”是男子忿忿的声音。
顾云初这下明白里面那位是何人了。三皇姐当初嫁人并无什么讲究,从小便爱慕着萧家一庶子,萧家到底是四大世家之一,父皇便允了。可是这个三姐夫竟是素来风流荒唐,整日流连烟花之地不说,还成日往公主府中带,惹恼了三皇姐不说,更气急了父皇,父皇一定要三皇姐与他和离并将他查办,奈何三皇姐舍不得,最后不了了之。可是三皇姐也不知道拿了他什么把柄,他这些年倒是收敛了许多,可是三皇姐嫉妒泼辣的名声也传了出去。每每听闻,她都觉得这身为女子果然是要泼辣一点,丈夫才不敢拈花惹草。
本就是别人家的家务事,顾云初她也不欲多管,偷腥还是私通又妨碍不到她,思量了下到底还是离开了。只余了屋中自以为无人知晓的两人在做那勾当。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三姐夫,胆子大的也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