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正在装乖卖巧地逗我开心,忍冬走了进来,满脸怒色。
“怎么了?”我问道。
这丫头比海棠稳重多了,很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能叫她这样的气愤,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夫人来了。”忍冬气道,“正在门口与夫人吵闹,说是夫人害了沐侯爷呢。”
我霍然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
起的猛了些,只觉得头上一阵发晕,连忙撑住了。
“小姐,你慢些。”
海棠扶住我,安抚道,“这里可不是他们沐侯府,夫人由着他们欺负。这里。是堂堂的宁国公府,有林管家他们在,夫人必然不会受委屈的。”
我哪里能放心?
老夫人骨子里颇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架势,从前又是那样的身份,母亲未必会与她撕破脸。大门口人来人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是母亲吃亏。
叫忍冬扶了我起床,披上了一件缎子披风,扶着两个丫鬟的手,匆匆往大门走。
才到了抱厦,便听见了大门口正有人在高声喝骂,言辞激烈,粗鄙不堪。
“我不走,也不进去!我就在这里,叫大家伙儿都来瞧瞧,瞧瞧这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多么的端庄贤惠,多么的聪慧有才!”
这尖锐的声音,正是老夫人的。
我皱了皱眉。
老夫人从前确实是个尖酸刻薄之人,然而在外人跟前,却总是要将侯府老封君的架子摆了起来。轻易不肯失掉一点儿体面。
但此时,她嗓音凄厉如厉鬼,尖利又刺耳。伴着那不时放出的大笑声,叫人听了如闻枭声,说不出的难受。
“来,你们都看看,都看看!就是这个林婉如。从前说的多好哇,又是贤惠又是大度的,天底下的好名儿都叫她占了去!我呸!你也配这大家闺秀四个字?自己生不出个屁来,嫁到我们沐家,只养了个丫头片子,就觉得功劳大了去了?我儿膝下,为什么连个子嗣都没有?我看,就是拜你所赐!你小肚鸡肠,嫉妒成性,容不得庶子出现!你多狠的心哪……宁可叫我儿绝后,也不叫他纳良妾,什么规矩什么律例,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怕我儿身边有了出身良好的可心人,会影响了你的地位?”
“当初你仗着肚子里有了两块儿肉,你可劲儿地折腾,非要和离!好,我儿怕影响了孩子,与你写了和离书。结果呢?你转眼就害死了我那两个没见天日的孙儿……啊啊啊,我可怜的孙儿啊,你们不长眼啊,怎么就投胎到了这个狠心女人的肚子里呢?”
老夫人一向梳的整整??的头发此刻已散落了下来,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叫她本就尖刻的,面容愈发鲜明了些。
她瘦削的脸上满是泪痕,身子摇摇晃晃的,若不是有身边的丫鬟扶着,便已经要跌倒在了地上。
看上去,叫人很是心酸。
“你万般的不愿意与我儿过日子,我儿却是时刻想着你。想着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日子过得艰难,竟带累女儿婚事受阻。他好心来与你商量和好,你不应也就罢了,何苦害他!”
她一双浑浊的眼里布满了红丝,喷出愤怒仇恨的光芒,端起沉香木拐杖,直直地指向了站在大门石阶上的母亲,凄厉哭喊道:“你将我儿送到应天府,说,你用了什么手段,叫他心智大乱形同疯狂?你害了我儿,我与你拼了!“
说着就向着母亲冲了过去。
看那架势。竟似是要将母亲撞到。
她到底是个女人,又是侯府的老夫人,身上有着一品的诰命。这样一发狂,林管家带着的那些护院,还真的不好与她动手。
顾嬷嬷和几个丫鬟??地挡在了母亲的身前。
母亲被她骂的狗血淋头,这也是生平头一遭了。
“看不出,这林家夫人竟然这样狠心?”
“这狠心不狠心我不知道。但这女人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倒是真的。你想啊,哦,因男人纳个妾室,就要闹着和离,这三从四德都喂了狗不成?女人们要都学她这样,那天下不都大乱了?”
“说的倒是有理。不过我可是听说。林夫人和离这事儿,可是有咱们不知道的内幕的。”
“凭什么内幕,一个女人闹着和离,就是不贤不惠!也难怪,她前头的孩子掉了,后边儿女儿又被人退了亲,这就是报应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走了出去。一眼便看到了母亲苍白却坚毅的脸色。
“林管家,将那个嘴里不干不净的狗东西给我抓了出来!”
我气喘吁吁地喝道。
林管家点头,朗声道:“是!”
没用胡远东手,竟是自己飞身而出,从人群中提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出来。
平时真是看不出,林管家五十岁的人了,身手竟有这般矫健。
那人被他扔在了地上,摔得口?流血。抬头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见手心里有血痕,立刻就躺在了地上,大声喊着:“大伙儿都看看啊,这宁国公府的人是有多跋扈多嚣张,竟然当街殴打良民!”
“良民?”我冷笑。走了过去,“良民就是你这样儿?”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当朝的秀才,便是见到县官都可以不跪的。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立刻就去击登闻?,必要叫万岁看穿你的伪装!呸,还县主呢,分明就是你沽名钓誉骗了皇上。如是他知道了你的真实面目,定会治你的罪!”
我笑了,眼里却是冰冷。
“哦,听你这意思,你比皇帝陛下还要英明,他老人家不知道的事情,你竟明察秋毫了?”
那男子闻言立刻有些慌乱,“你,你别胡说八道!巧言令色,难怪那么多人被你们母女俩骗了过去!哼,我若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定要扒下你们的面具来,还这苍凛一片朗朗的青天!”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呢?
别说我和母亲没做过什么违德的事情。便是有,这天地下坏人何其多?我们顶多就是个后宅争锋,又哪里能扯到什么郎朗青天了?
不但我,便是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那中年人。
唯有老夫人却是高声叫道:“说得好!如林婉如这般善妒不贤的,就该受到严惩。否则妇人们有样学样,谁还能安心相夫教子?那没有子嗣的人家,难道就都要断子绝孙了?”
母亲神色先前还有些悲凉,听到此时,也忍不住笑了,摇头缓缓道,“倒是不知我林婉如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叫这位……当朝的秀才,如此义愤呢?”
那人两眼飘忽。不敢与她视线相接。然而又忍不住,偷眼看着母亲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然,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勋贵人家,也有高门人士。看热闹归看热闹,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们还是很清楚的。那中年人指着母亲?子述说了半日,若那些话都是真的,母亲早就该被休了。还能等到自己闹和离?
“你,你休夫和离,便是天大的罪过!”中年人闭着眼睛吼出了这一句后,似乎有勇气了,连珠炮似的朝着母亲发难:“自古以来,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男子是夫,女人是妻,你却仗着出身好,又有老国公传下来的体面,处处弹压自己的丈夫!这还不算,闹和离,亏你一个女人想的出来做得到!我只看你的下场!”
这话,竟然有些诅咒的意思了。
听他扯上了过世的外公,母亲气得浑身颤抖,嘴唇发白,却说不出话来。
我回身看着就要下台阶的母亲,轻轻摇了摇头。垂眸看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摆明了就是要装死讹人的中年人,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我倒是想问问,这些,是你亲眼所见呢,还是亲耳听见的?”
“自然是听人说的。”中年人躺在那里,挑了挑两道稀疏杂乱的眉毛。
我勾了勾嘴角,“这么说,不是你自己看到的?”
“不,不是……吧?”
中年人不明白我为何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呵呵,亏你一口一个自称是当朝的秀才,真真是好笑了。”我低头盯着他的眼睛。这男人猥琐不堪,虽然也穿着书生袍,然而却是要多邋遢有多邋遢。看着,便叫人恶心欲呕。
“你是读书人,也该知道‘道听途说’四个字怎么写吧?就是亲眼所见,还有可能断章取义或者误会了。读书人,讲究的便是礼义忠孝廉,你却仅凭着别人几句话,便要来侮辱我们母女名声了么?你读书人的清明呢,不偏不倚呢?”
“各位!”
我不再理会中年人,抬头朝着门口围观的众人微微屈了屈膝。朗声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娘有诸多误会。但,这条巷子里一同住过了这么多年,母亲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扪心自问,你们也觉得她是祖母所说的那种,善妒不贤,害自己丈夫不能有子嗣传承的人吗?母亲有了身孕。父亲却带了如花美眷,要谋夺她侯夫人的位子。没几日,出门做客,便有又人作妖,险些叫她吃了大亏!这,本也没什么,谁没遇到过几个心如蛇蝎的亲戚呢?”
“但当晚,父亲就带着人上门了,逼我母亲自尽以保全沐家名声。这样的丈夫,不能为自己出头张目便罢了,如何能支撑得起来呢?母亲心寒了,便和离又如何?若是不和离,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杀掉!”
想到当日那惊险的一幕。我眼中一酸,昂起下巴,叫所有人都能拿看清我头上的伤。
“嫣儿,你竟敢胡说!”老夫人听不得自己儿子一点儿的不好。
那天在梧桐轩发生的事情,老夫人并不知晓。此刻听了,便觉得有些脸上挂不住,指着我骂道:“子不言父过!你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我看你也是礼数……”
“老夫人!”母亲厉声喝道。“请你慎言!阿嫣做的,已经很对得起你们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了。
“呸,对得起我们?”老夫人冷笑,“你敢当着众人面说说,当日你趁着晚上就回了国公府,后来和离,更是国公府里的大车去我们侯府里。好好儿的梧桐轩,里头的所有东西,都被你一股脑地拉走了。就连那紫檀雕百子千孙的床,也都一并拉走!侯府的公账上,却是留下了一堆的漏洞……”
她眼里阴测测地,看着母亲,笑的阴险,“你敢说,你没贪墨我们侯府一文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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