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百仙圣手

三日后,被宣王囚禁在军营的“蝶千衣”再次替少原君诊脉,随后将一笺药方交给前来问话的如光使,转呈宣王。

“我可以用奇针刺穴的方法替少原君疗伤,只需数次用针便能改善他现在内力异样的情况,但需一间静室,一日时间,按照我所列出的方子准备药汤,在我螫针期间,亦不能有任何人进入打扰。”

如光使去后片刻,便有两名紫衣小僮出来传话,安排诸般事宜,白姝儿以大自在如意法易容,随心所欲,天衣无缝,一时间根本无人发现真正的“百仙圣手”早已被自在堂主巧妙取代。两名小僮奉宣王之命,将白姝儿引至三楼一处宽敞华丽的房间。室内生了数盆沉香银炭,四下温暖如春,水晶帘内雾气氤氲,却是一间碧石浴池,里面早已备好热水药汤,针石用具一应俱全。另有两名紫衣童子正在仔细筛选草药,一一撒入池中,待一切检查无误后,四人先后关门退出。

白姝儿拂帘而入,踏上石台,确定四下无人,伸手拨动池中浮沉的药草,触水时纤指轻轻一转,一片淡红色的药粉在池底散开,瞬间溶入药汤,无影无踪。

她看着一池碧水渐渐恢复平静,面露微笑,站起身来。

“神医准备好了吗?”忽然间,身后传来冷峻动听的声音。

白姝儿一惊回头,只见皇非双手抱胸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他此时身披一件白色丝袍,衣发之上隐约尚有水汽,显然是刚刚沐浴过后。门外阳光自他身后穿帘而入,衬得其人英姿潇洒,别具风流,但背光之处的笑容兴味十足,予人高神莫测的感觉。

白姝儿心头暗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此处,自己竟然丝毫都未察觉。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男人总在温柔笑语中让人感觉莫名的危险,他是那种可以令任何女人着迷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控制他的心。无情胜似多情,这样的男人对于白姝儿来说是可怕的,更何况她几次三番与他为敌,也几次差点死在他手中,所以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毁了他,而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白姝儿低下头,将手收回袖中。皇非移步上前,轻嗅一室药香,挑唇笑道:“美人香汤,思之神往,请问神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白姝儿用属于蝶千衣那般柔和冷淡的声音道:“所有东西都已备齐,请君上先行浸泡药浴。池中药物有催行气血的功效,或许会稍觉不适,君上顺其自然便好。”

皇非点头,随手挑起她面前一枚纤巧锋利的金针,轻轻把玩在指尖,说道:“如此漂亮的利器,极致的医术可以救人,也一样可以杀人。”

白姝儿与他目光一触,随即垂眸说道:“君上放心,千衣手中针药从来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是吗?”皇非侧头看她,“那蝶千衣便是真正的善人,可惜这种人往往不得善终。”说着他突然扬手,那金针倏地射向一旁檀木屏风,径直没尾而入。

白姝儿心头一凛,眼梢悄然掠过轻微的锐光。

满室水雾缭绕,药香浮沉,待皇非浸过药浴,重新更衣而出。白姝儿目视旁边云珠灯漏,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虽然之前蝶千衣已然断定皇非身体出了异样,但方才他随手显露的一手武功仍旧令人心存戒备。白姝儿低头拿取金针,被他目光无意一扫,不知为何竟觉不安,可刺杀他的机会极为难得,错过此次,下次恐怕便难上加难,何况她刚刚在水中施入“魅吟散”,只要触上肌肤便会浸入经脉封锁人的内力,无论皇非之前是否真的受伤,浸浴之后都必然丧失武功,而且在书中其他药物的作用下,暂时不会感觉丝毫异样。

白姝儿察言观色,见皇非果然并无警惕,万不肯坐失良机,跪至席前道:“君上浸过药浴,不妨小睡片刻,此间我会以阴阳八针分别刺激君上十二经脉交会处各个要穴,催发药物引导真气运行,以归本途。”

皇非淡淡应了一声,在云榻之上拂袖落座,帘内水雾未散,衬得他眼底似是有些迷离的光影,神情倦淡,更添风流颜色,“神医要从何处开始?”

他倚榻相询,星眸半阖。白姝儿伸手取出金针,“现在正值时辰,当先取离宫列缺穴,依次而至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照海,而后便是百会、大椎、中枢、命门、印堂、膻中、神阙、气海。此时依时行针,所以不会太快,君上只要意守丹田便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切莫自行运气调息,否则针入血脉,必死无救。”

皇非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白姝儿曾向蝶千衣询问过大概地用针手法,不虞出现纰漏,当下取针落针,依穴而行。八针过后,她抬眼觑视皇非神色,只见他眉目平静似已入睡。四周帘光摇曳,掠过男子如玉俊面,白姝儿眼中却隐约闪过一丝无声的杀机,两枚金针落入袖底,跟着纤指一翻,悄悄对准了皇非地膻中要穴。

劲气轻吐,一道细微的金光,倏地向着皇非胸口刺下。

本来针石刺穴可以疏通经络,调和阴阳,等闲不会危及性命,但白姝儿手底这枚金针中暗含了三股冰寒阴毒的劲气,倘若沿此要穴破入体内,即便身负绝世武功也将如同废人一般,绝无幸免。眼见金光就要刺破肌肤,就在这时,皇非突然睁开眼睛。

“神医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一丝清冷的笑意自那深黑的眸心倏然掠过,破空而去的金针在几不可能的瞬间被人抬手夹住。白姝儿玉容色变,拂手一掌击出,同时身子柔若丝云一般向帘内急速飘去,应变之速,姿势之美,顿时显示出自在堂主非同一般的武功造诣。

然而,她退势虽快,一道金光却比她更快。皇非反手拂袖,金针应手而出。帘光惊散,白姝儿闷哼一声,半空中娇软的身躯如遭雷殛,更被一股霸道的真气卷回,向后跌落他怀中。

清秀的面容若水般生出变化,刹那间,现出一张截然不同的娇媚容颜。

药香轻雾里,皇非面带轻笑,俯下身来,看着手底美艳动人的女子,悠然说道:“好久不见,姝儿。”

白姝儿被他一掌破去护体真气,受伤不轻,目中惊惧的神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恢复三分镇定,娇软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微微喘息道:“君上……姝儿当真永远不是君上的对手,这一次,可是心服口服了。”

皇非俊眸掠过淡淡精芒,伸手替她拂开脸旁的乱发,笑道:“容貌、心机、手段、胆色,应有尽有,无疑不缺,姝儿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让本君欣赏了。”

他修长的手指自女子娇媚脸颊慢慢滑下,最终停留在她滑腻幽香的脖颈处。倘若指下真力微吐,便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断送佳人性命。白姝儿感觉到他掌下强势的力量,方知他非但没有武功受制,反而更胜往昔,自己即便没有受伤也绝非他的对手,心念电转,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姝儿再怎样,还不是没有君上厉害,每一次人家都是君上的手下败将。君上下手好狠,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皇非蓦地轻笑出声,“怜香惜玉本君向来不吝为之,所以方才取针时便已提醒过你,只可惜你却不听话,偏要弄些小手段出来。”

白姝儿美目轻闪,柔声嗔道:“究竟君上是怎么识破姝儿的,难道姝儿装扮得一点儿都不像吗?”

皇非轻挑唇角,冰冷的目光却径直看入她眼中,“你的大自在如意法可谓出神入化,却别忘了本君对你有多么熟悉。更何况,瑄离比你聪明得多,聪明的人一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白姝儿被他看得心头一冷,玉容之上笑意收敛,“他出卖我。”

皇非道:“他不过知道你的计划绝不可能成功,想让本君饶你一命而已。说起来,本君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你。”

白姝儿眸光一垂,复又扬起,轻衣之下雪肤凝脂,露出勾魂的妩媚,“那么君上是肯饶过姝儿了?”

皇非松开手,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将她上下打量,水雾之下,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何等神情。此时天色已暗,夕阳自舷窗斜照碧池,光影浮沉,渐渐浓暗。白姝儿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从皇非手中逃脱,心思流转,乖巧地伏在他身侧,一动不动,像一只驯服的猫儿,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娇媚迷人。

“告诉姬沧,本君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然恢复,所以暂时不宜随军作战,这一次进攻息川最好留在大营休息,顺便可以调动十九部大军随时支援。”

男子优雅的话语伴着温柔的呼吸传入耳中,却不知为何让人心生寒意。白姝儿何等聪明人物,闻声知意,抬头道:“百仙圣手蝶千衣的建议,宣王想必绝无怀疑,君上放心,姝儿知道该怎么做。”

皇非伸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迫得她正视自己,“本君是个念旧的人,也从来爱惜美人,但千万不要再耍什么花样,否则你会是第一个死在本君手中的女人。”

息川城,一只赤色的信鸟冲破乌云飞向项章军营,再次传递出退兵的王旨。由靳无余、叔孙亦率领的三万王师与赤焰军甫一交战,放弃项章,退兵百里。

穆王派出金媒彦翎刺探宣国军情,彦翎南渡汐水,摸清赤焰军情况,隔日后带回九公主交予穆王的密信。赤焰军挥师南下,步步逼近,与王师仅仅一江之隔的穆国白虎军却始终按兵不动,未发一兵一卒。

汐水宣军大营由少原君亲自坐镇,调动一应军需粮草。宣国外十九部二十万大军十日内全军会师,百里连营,封锁两江要道,自此王域千里领土,几乎所有重镇皆落入敌手,除息川城外,再无任何依恃。

东帝七年壬辰月末,赤焰军攻破项章。

项章城破当日,宣王姬沧亲点重兵,率五万精骑星夜追击,于东歧长陵截杀王师。双方一夜三度交战,王师接连损兵,大将楼樊亦惨白于逐日剑下,险些性命不保。

次日,帝都上将古秋同率两万兵马驰援王师主力。

赤焰军诱敌入围,兵锁朔天谷,宣王单枪匹马出战王师三将,重伤靳无余,斩杀古秋同。叔孙亦独撑大局,当机立断,撤军普天道。王师且战且退,最后在左卫将军墨烆的及时接应之下,终于退守息川。

东帝七年癸巳月初,赤焰军十万重兵会师,兵临息川城下。

长风万里,吹动战旗如焰,一望无际。

赤焰军十万铁骑到达当日,便隔江分兵,将息川城团团围住。息川城报晓的刁斗透过晨风隐隐传出,子昊与墨烆、叔孙亦等大将登上城头,放眼望去,但见汐水大江波涛汹涌,两岸宣军大营布置森然,仿若赤云浩荡,连绵不绝。天阴欲寒,寒风朔朔,破晓的天空中黑云如阵,低低压向城头,令人生出天宇将覆、大变即至的沉重感觉。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此时赤焰军大营响起高亢嘹亮的号角,与汐水惊涛遥相呼应,震荡不绝。墨烆面对此景,忽然深深吐了口气,冷漠的眉眼间隐约透出锋锐的杀气。他素来少言寡语,鲜有表露心中情绪,但昨夜发兵救援,眼见靳无余、楼樊身受重伤,古秋同惨死敌手,王师损兵折将,心中自是郁愤难当。叔孙亦同样眉头紧锁,遥望赤焰军安营扎寨,想起昨夜殊死血战,不知多少将士死在逐日剑下,真恨不得生啖姬沧骨肉,出城杀他个人仰马翻,只是碍于主上严令,不敢擅自行动。

城头寒意袭面,带来阵阵风雪的气息,浩荡奔流的汐水不断在两岸溅起丈许高的浪花。子昊隔江远眺的目光却始终平静从容,那些触目惊心的流血生死,以及王师连日来惨败的战况显然没有对他产生分毫影响,看在他人严重未免便有些冷漠绝情的滋味。过了片刻,他开口问道:“城中之人走了多少?”

叔孙亦道:“昨日派人护送靳无余二人先返帝都,随行百姓以及受伤的士兵亦有两千之众,昔王和离司姑娘亲自前来接应,这已经是第五批。”

子昊道:“若要全城军民安全撤离,还需多久?”

叔孙亦略一沉默,回答道:“息川城单是普通百姓就多达十万之众,就算以最快的速度疏散,没有月余时间,绝难办到。”

子昊回头看了他一眼,叔孙亦与那目光相触,心中微微一震,跟着露出不忍的神色。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情:东帝决心已定,再无更改的余地,那么此次即便能够大破赤焰军,抵挡宣国的进攻,息川城百姓至少有一半会随着这座城池覆灭。这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残酷事实。

接下来三日,赤焰军两次发兵进攻,但皆是派出精骑部队速进速退,一面试探城中虚实,消耗王师兵力,一面等待所有攻城器械运送到位。

这时王师除之前洗马谷所驻五万精兵之外,唯有不足两万新征战士,其中不乏宫奴重犯,以及昔日各地流亡逃散的百姓,与赤焰军训练有序的精兵铁骑自不可同日而语,且自楚都大战后几经消耗,如今即便加上九夷族旧部和昔国军队,全军所存兵力也不足四万,倘若与赤焰军正面交锋,单此一项便处于绝对的劣势,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息川城高大坚固的城池。

姬沧亦知息川城池城坚厚,兵精粮足,非是边城玉渊那般容易攻破,行军之前早已传召瑄离,命他准备攻城机关。赤焰军围城布阵,便已在瑄离指挥下先架起数十架巨型云梁,复在池城四周布置高台,预备攻城之用。

此时东帝突然解除禁令,命众将轮流率骑兵出城冲杀,扰乱敌营。叔孙亦清楚多拖延一日时间,便能多疏散一批百姓,亦看出分布四面的石台会对息川城造成莫大的威胁,与墨烆商议,数次集中兵力想要夺下正在动工的高台。赤焰军主力养精蓄锐,只派出骁字营、赤字营各一万精兵,由上将牧申领兵迎战。双方连日血战数场,各有损伤。王师倚仗城头箭弩;攻受配合,赤焰军铁骑虽然彪悍,却无法突破外城防守,但王师亦同样不能趋近敌营,阻止石台建筑。

如此又过数日,赤焰军建好四座石台,每处高达六丈,阔有九丈,顶层复有丈许木台。瑄离指挥营中工兵自附近山中搬运巨石,每块皆有百余斤重,一并运台顶,并将随军运至营地的机关一一拆卸,以巨木绞轮吊至台上。待石台机关重新组装,王师众将登城遥望,赫然发现四座巨大的投石机关,每座长宽皆逾三丈,高约四丈,比寻常军械大了一倍不止,中设轴架,前端铸有巨型铁链,穿过木台与石基内部相连,赤焰军数十将士同时转动石台四周齿轮机括,便将这四座庞然大物对准了息川城头。

众人见这投石机关虽然庞大,但毕竟距离遥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近百斤的巨石投至城上,皆不以为然,唯有宿英看过之后面露忧色,道:“这不是普通的投石机,投石机关制造的关键在于选取合适的支轴点,机关架设巧妙,辅以齿轮转轴节省力气,运用得当,可将数百斤的巨石迎空送出,攻破城池。依这机关前方杠杆的长度,力量必定极大,且四周机括需数十人同时转动,可见构造复杂,能够以连轴相互助力,一旦运转绝对不可小觑。”

叔孙亦虽见石台机关距离息川城尚有数里之遥,但知宿英熟知机关奇术,绝不会危言耸听,问道:“可有法子抵御?”

宿英道:“我们城中的弓弩无法射到那么远的距离,若换作轻巧箭矢,却又无法造成威胁。”

叔孙亦蹙眉道:“若我们与对方兵力相当,倒可以派骑兵出城,逼退赤焰军,夺下石台,再不济也可以火雷就近摧毁,但现在赤焰军布阵森严,兵力倍数于我,我方战士出城不能离开弓弩所及的范围,否则便会被对方大军围剿,得不偿失。”

宿英也知近日王师为从城中暗道疏散百姓已经派出不少兵力,目前所余已是守城底限,倘若再有过大的损伤,莫说破阵杀敌,便是守住息川城也难做到,一时颇觉棘手。

众人商议一番,回营入见东帝。今日苏陵率军接应百姓,护送粮草军需,恰好入城参见,正陪东帝下棋。室中生了两盆银丝炭火,一片暖意融融,紫铜炉中不知用了何种熏香,气息幽微清郁,仿若暖春和煦。子昊身上仍旧披着狐裘,神色一如从前,总是带着些许倦意,看情形身子始终不见大好,但一日日下来,也总没出什么岔乱。听了叔孙亦和宿英的禀报,他目光并不曾离开棋盘,手拈棋子淡淡说道:“照此情况,目前息川城中的机关虽然无法摧毁石台,但却可以抵挡攻击,对方想要破城应该也需要些时日。”

宿英低头沉思,说道:“消耗很大,来不及补充,也挡不了多久。”

子昊随手在盘中入了一子,转头看向回廊前零星飘落的飞雪,道:“不能太久,汐水很快便会结冰。”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雪落之声,没过多久,刚刚露出数日的青石地面便被雪色覆盖,一片冰寒颜色。息川城所处之地虽不似北域那般严寒,但时至深冬,再有两场雪下,汐水深流也会进入漫长的冰封期,届时必然影响城底机关运转。宿英看着庭外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说道:“照这样下去,最多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了。”

子昊重新往棋盘上看了一眼,再落一子,“半个月已是极限,你们便去安排吧。”

这时门帘被人掀起,一个碧衣身影带了几丝雪花飘入,却是和苏陵一道前来的离司捧了热茶过来,见宿英他们也在,一边近前见过,一边说道:“主上,息川这里可真冷,眼见着又下雪了呢,帝都还是要好得多。”

苏陵此时方才抬头,放下棋子站起来道:“不成了,臣认输了。”跟着对叔孙亦等人微微点头。叔孙亦悄眼看去,只见棋盘上白子深入敌腹,原本咄咄逼人,锋芒极盛,却在中盘便被黑子当中截断,而后剿杀分食,变得难以收拾,终至落败收局。

子昊笑了笑,道:“你今日心神不定,这一局输得冤枉。”

苏陵倒也不在乎输赢,不改温文从容,“臣心中的确有事,方才又听叔孙将军他们提起攻城机关,似乎极是厉害,便更加有些心不在焉了。”

子昊将棋子掷回盒中,闭目片刻,说道:“时间差不多,你们也该回去了,息川很快便会开战,不必再入城来。”

苏陵道:“是,臣明白,臣会照主上的吩咐,尽力安排所有人疏散到洗马谷,并调回昔国军队保护,主上放心便是。”

叔孙亦听苏陵说将百姓疏散至洗马谷而不是更近也更安全的帝都,心中不由微觉诧异。离司却道:“主上这次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子昊摇了摇头,道:“朕若走了,军心会散,息川城撑不过十日,更何况……”他看了叔孙亦几人一眼,瞬目一笑:“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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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此言,宿英、墨烆倒未觉怎样,叔孙亦眼底却是微微一动,跟着垂下目光,隐隐蹙眉。却听离司又道:“那不如我也留在息川吧,主上身边没个贴心人照顾…总叫人放心不下。”

子昊不置可否,问道:“靳无余和楼樊的伤势怎样了?”

离司道:“靳将军受的是外伤,伤势虽未致命,但需卧床休养,所以还要些时日才能恢复。楼将军被姬沧震伤经脉,苏公子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助他行功,现在已好了大半,我们来时,他还定要随军压阵,后来被王后喝住,才极不情愿地留在了帝都。”

众人想起楼樊那急躁脾气,让他待在帝都眼睁睁看人打仗,还真是比杀了他都难受,不由皆尽莞尔。子昊唇角亦是微露笑意,转头对苏陵道:“他们两个在伤势痊愈之前,待在帝都哪里都不许去。”苏陵自然知道这两员大将最是冲动,若在息川定然坏事,主上本便是故意将他们支回帝都,点头答应下来。子昊复又看向离司,声音微微转柔,“你回去好好照看靳无余,他性情耿直刚烈,现在有伤在身不能参战,心中定然焦躁,你素来体贴细致,处事稳重,又精医道。且多用些心。”

离司本来很想留在息川,但是主上说一不二,无奈只得从命,一时也未留意子昊说话的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叔孙亦复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目露思忖之色。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墨烆突然低声喝到:“什么人!”反手推开雕窗。子昊在开打窗户之前目光已经落向外面,雪中闪出少女清秀的容颜,含夕怀抱着云生兽从窗前站起来,转到门口叫道:“子昊哥哥。”

子昊见她手中握着团晶莹的冰雪,微微一笑,道;“是你。”

含夕看了看苏陵等人,对子昊道:“我见下雪了过来找你玩,但是走到门口,看他们在和你商议事情,就没有进来。”

子昊点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朕原想一会儿便过去看你。”对苏陵等人道,“你们都去吧。众将见状纷纷告退。含夕目送众人离去,转过身来问:“子昊哥哥,城里的驻军好像越来越少,今天早晨便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士兵了。”

子昊眸波微抬,“你知道城中的兵力?”

“嗯,你不记得了吗?在楚国的时候你教过我如何点兵,后来你跟且兰姐姐谈论兵法的时候,我不也旁边听着吗?”含夕说道。子昊笑了笑道:“朕教你的东西太多,还以为你贪玩没放在心上。”

含夕静静站着,侧头看他,“子昊哥哥,我听说赤焰军足足有十万大军,我们跟他们差得这样多,是不是根本赢不了他们?”

“朕是否也教过你,兵贵精,不贵多。”子昊唇角含笑,拂手扫过棋盘上厮杀纠缠的云子,道, “你若不信,便执白棋,看是否赢得了朕。”

含夕走到案前低头看去,只见方才的棋局已被打乱.棋盘上大部分黑子被他收入盒中,白子四面八方包围对手,占尽优势,而黑子只余稀疏十几,点缀在白子阵中,寥若晨星。处于完全的劣势。含夕抬头看了看子昊,跟着取子落盘,子昊随手在西北角应了一子,含夕见他这一子既不补劫,又非开拆,皱了皱眉,再次落子。外面落雪簌簌,很快压满技头,两人便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棋盘上嗒嗒声响时隐时现,起初含夕应手甚快,但渐渐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思索许久才抬手落下一子。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早己停止不动,盘上棋局随着二人起手落手慢慢变化,逐渐呈现出中央白龙黑龙你死我活的对杀局面。

此时含夕在中盘落下一枚白子,突然哎呀一声,迟迟不肯抬手。子昊低头饮茶,微笑道:“可以悔棋。”

含夕双目盯着棋盘,片刻后抬手道:“这是四劫连环,最多和局,也算不得我输。”

“是吗?”子昊手执茶盏淡淡一瞥,拂袖一子入局,含夕轻轻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只见局中本来互不相让的四劫连环瞬问形成了单劫,黑子这一手劫杀,竟然将中腹之地全部放弃,可谓险之又险,但是利用劫争反占优势,数目已经多过白子。棋局变幻仿若沧海桑田,含夕慢慢坐下思索半天,无奈之下消劫吃掉中腹黑龙,但子昊连续两子取右方,补左地,局面瞬间天翻地覆。含夕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棋盘,心中知道败局已定,手拈棋子沉默不语。

若换作平常,走到这样的局面她必定早已弃子认输,或者耍赖悔棋,今日却似乎十分执着。子昊也不催促,只是把盏倚榻,淡淡相视。此后含夕数次调整布,意欲挽回败局,却是回天无力,终以惨败收场。含夕看了棋盘半晌,抬头问道:“子昊哥哥,其实你早已经算准了每一步棋对吗?这局四劫连环是你一手布置出来的,你手中的每一颗棋子都是有目的的吧??”

子昊淡声道:“棋局多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每颗棋子自然有每颗棋子的用处。”

含夕道:“你曾说过棋局战场、世事人心皆是一样,错综复杂,那是不是每个人也像这棋盘上的棋子,都在你心中算得一清二楚呢?”

子昊—笑道:“天地为盘,世事为局,人心千变万化,如何真正算得清楚?”

含夕眸若星潭,倒映出男子清冷的身影,微微一漾,仿佛落花飘零,流水无声,“子昊哥哥的话就一定可以,我知道。”说着她抱着云生兽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回头笑道:“改日我再来找你下棋。”

窗外雪色纷飞,一片寂然清静。子昊目送含夕俏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苑深处,许久之后,微微阖目轻叹,眼底光阴明灭如染,一瞬消逝无痕。

息川城中早已在数月前便修造了两条暗道,直通城外七松岩下的山谷,此时昼夜不停疏散百姓出城。重云密布,大雪纷飞,冰天雪地里车行马嘶人心惶惶,避难的百姓汇成两条长长的人流向着城外涌去,喊爹带娘,扶老携幼,不少人遥望家门,伏地痛哭,令人闻之心酸。两侧负责护送的王师战士不停让出马匹斗篷,照顾幼儿老弱先行,同时催促众人加快脚步,但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百姓尚滞留在城中。在这样的天气下,每天能够安全离城的人数也是有限。

苏陵纵马来到城中望台之上,看着满城百姓拖儿带女颠沛流离,眼前大雪连路,寸步难行,不由暗叹老天不仁,忽听身后有人道:“苏公子!”转头望去,只见叔孙亦来到身边,苦笑道:“这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

苏陵轻声叹道:“是啊,若再晚几天,我们就从容多了。”

叔孙亦道:“刚刚收到回报,汐水有些地方已经略见薄冰,恐怕当真过不多多久便会大雪封江。按照主上的计划,肯定是要赶在这之前动手。”

苏陵望向满城茫茫白雪,片刻之后说道:“半个月,都难。”

叔孙亦点了点头,转头看他一眼,突然问道:“公子觉不觉得,主上心中好像些其他的打算?”

苏陵侧眸相望。叔孙亦道:“有些话不知当不当问,或许是我想多了。方才主上命公子将王域百姓往洗马谷疏散,为何不是帝都,是否主上另有什么安排?”

苏陵唇畔优雅的微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几不可察的忧虑,“原来先生也察觉了。”

叔孙亦蹙眉道:“息川流亡的百姓虽多,但对帝部来说并不算什么负担。帝都乃是天下最坚固,也是最庞大的城池,拥有完备的守御系统以及充足的粮草供应,数百年来从未被人攻破过,以王师现有的兵力据城而守,足以保护其中臣民安全,哪怕是赤焰军、烈风骑联手也别想轻易撼动。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主上竟似有放弃帝都的打算。”

苏陵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叔孙亦意外道:“主上连对公子都没有提过?”

苏陵摇头道:“没有。主上放弃玉渊,放弃伏俟,放弃息川,都是战略上的考虑,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他连帝都也放弃,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或许是不愿出口,或许是不能出口。叔孙亦何等精明,何况心中早已猜测多时,“公子有没有觉得,主上刚刚跟离司姑娘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倒像……像在交代什么。”

苏陵目光落在不远处正替一个跌倒的孩子包扎止血的离司身上,说道:“离司姑娘心思细敏,温顺柔和,恰好能够弥补靳无余刚直不屈的性情,而斩无余的人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定会好好侍她,主上此举实是用心良苦。”

叔孙亦问道:“公子为何不劝?”这话跟离司之事全无关系,苏陵心知肚明,抬头仰望飞雪,跟着无声一笑道:“因为我相信主上的安排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他考虑得更加周全,所以与其节外生枝,不如尽心配合,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叔孙亦一怔,跟着长声叹道:“如果连公子都这样说,那现在能改变这结局的就只有九公主她了。”

苏陵头望向淹没在白雪之中的汐水,说道:“没错,我也希望九公主能快些带回好消息。”

第三章第119章 第十二章第81章 第十七章第七十六章 伊人芳踪第74章 第十章第1章 第一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90章 第二十六章第5章 第五章第二十二章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第六十三章 红尘空梦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第六十二章 九石归一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第六十四章 三式剑招第106章 第四章第71章 第七章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第64章 不是番外的番外第十二章第11章 第十一章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第92章 第二十八章第20章 第二十章第十四章第十八章第十一章第18章 第十八章第十六章第94章 第三十章第92章 第二十八章第五十八章 桃夭忘忧第51章 第十九章第72章 第八章第六十八章 策天之战第59章 第二十七章第47章 第十五章第97章 第二章第十二章第六十八章 策天之战第70章 第六章第85章 第二十一章第五十章 不争之争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第42章 第十章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第68章 第四章第70章 第六章第九章第八章第117章 第十章第五十七章 同气连枝第117章 第十章第55章 第二十三章第78章 第十四章第49章 第十七章第97章 第二章第89章 第二十五章(此为书版下部第一章)第39章 第七章第49章 第十七章第十章第11章 第十一章第7章 第七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116章 第九章第六十三章 红尘空梦第113章 第六章第五章第5章 第五章第七十三章 慧剑断情第41章 第九章第六十四章 三式剑招第五十四章 机关之战第73章 第九章第七十五章 酒楼说古第117章 第十章第116章 第九章第78章 第十四章第十章第18章 第十八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六十四章 三式剑招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第59章 第二十七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37章 第五章第118章 第十一章第40章 第八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106章 第四章第69章 第五章第41章 第九章第91章 第二十七章第十四章第97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