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之淡淡地走开, 在一张椅子上坐着听她说。
“当初,你父亲乃是声名赫赫的文人才子,是阿限的西席先生。因你父亲样貌长得好, 阿限喜欢上了他。当年胡人的首领看中了阿限的美貌, 便要让阿限的父亲献出阿限。阿限的父亲不肯, 索性和官家一起, 密谋起事。只是起事虽好, 却远水解不得近渴。”
刘夫人淡淡地说着往事:“我和阿限是邻居,从小一处长大。她总是和我说她的事,她每天都和我说先生有多好, 她有多喜欢先生。在首领的命令下达之际,她便被吓住, 哭着和我说就是死也不愿去侍奉首领。”
“那时我告诉阿限, 即便她去侍奉首领了, 我也会陪着她,不管她做什么, 我都陪着她。可她不愿去侍奉首领的原因,竟是因为你的父亲。她为了躲避诏令,竟然用了‘骨软’。那般毒的药,她半分犹豫都没有,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可知晓, 她当时和我说了什么?她说, ‘为了成功, 我什么都愿意。只是我此生, 都是先生的, 绝不会有第二人。那个什么劳什子首领,算个什么东西。”
“而当时, 姑娘们做梦都想嫁给首领,因为首领英武非常,是众女子心中的英雄。可阿限她,却为了能躲避他而遭受中毒之苦楚。当时同样喜欢你母亲的,还有她那同样出色的表哥。但是为了你父亲,这两个人她都没有接受。”
“后来,阿限躲过了婚事,官家举事,你父亲成为了足智多谋的军师,阿限的父亲则是勇武的将军。而官家,则靠着你父亲和阿限的父亲一路所向披靡,不过半年,就收复了北国的大片土地。为笼络阿限的父亲,官家也曾提过要娶你母亲。”
“但你母亲告诉官家,孟家会助他唯一的的条件,便是他不能打她的主意。你母亲就这般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你的父亲,等到战事将尽之时,你父亲方才说出,当初他会到你们家所在的地域,正是在外游学。而他的本家,是柳家。而他的名字,则是为了不叫人晓得他是柳家人随便取的。”
“阿限那般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却连一个名字都是假的。你说可笑不可笑?那时我以为阿限会生气,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说她喜欢的是先生这个人,她家先生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关系。”
“结果,你也看到了。官家建立新朝后便过河拆桥,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孟家满门抄斩。柳家非但不帮助孟家,反而为了笼络官家逼死阿限。阿限死后,柳明仪就获封为皇贵妃,真是讽刺呐。”
“你父亲口口声声说爱阿限,可阿限那般全心全意地对他,换来的又是什么?是你父亲的背叛!你父亲害死了阿限,死后却惺惺作态地说惦念着阿限,到了如今呢?除了我,又还有谁记得阿限?你且看看,你父亲如今对着那赵线娘,不知道如何千娇百宠!”
“我原本想着,阿限既然和你父亲在一起过,我嫁过来,也和你父亲在一起,那我和阿限的距离,是否又会近一点?我还可以替阿限照顾你们兄妹三人。毕竟,当初你父亲在阿限死后,可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嫁进柳府的。他说他喜欢我,可如今呢?”
“全都是空话!我和你哥哥在一处,是因为他非但长得和阿限极像,还和阿限一样痴情。更因为,你父亲已全然忘记了阿限,只和那个赵线娘混在一处。你想想,若是他知道,他的儿子和妻子一起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该是多趣?”
柳意之听到刘夫人所说的这些,心间蓦然蔓延起了一股子疼痛。她想反驳,想说她父亲不是这样的,但事实就在眼前,她驳无可驳……
而刘夫人的眉目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子持,不要害怕。我总是对你是最好的,就算你的父亲忘了你,你喜欢的人忘了你,我总是会在你身边的,总是为你着想的。”
她走近了柳意之,伸出手,目光眷恋地要碰柳意之的脸:“子持,不要恨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给阿限报仇。”
柳意之凝眉,躲开刘夫人要触碰她的手:“你疯了。”
刘夫人登时怔住,她看向柳意之的眼神儿蓦地变得阴鹜起来。柳意之往旁边走了两步道:“想必这两日太太过于操劳,心力不济也是有的。太太适才的胡言乱语,我不会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他们老一辈人的事情,和我没甚关系。太太请好好歇着,我改日再来看太太。”
刘夫人闻言便一挥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盖碗碗盖都被震落在桌面上,水也洒将出来。只是那水并没有流动,只在原处湿湿地停留着。
“怎会没有干系?你们不是都自称为情种么?做遍了所有的事都只为心上的那个人好,又怎会没有干系?”
而柳意之却没再回答她。她淡静地走出了上房,倩影由大到小,逐渐消失在刘夫人的视野里。
等走出了上房,回到绿卿小苑,柳意之方才无力地在窗前坐下。心间那股子莫名的疼痛漫向四肢百骸,酸涩之感让她的脑仁儿很疼。她有些不大明白,她父亲和阿娘那般荡气回肠的爱情,最终的结局怎么会是这样?
若是连她阿娘和父亲都是这样的结局,那她和先生呢?她那般喜爱先生,先生却不一定会喜爱她。又或者,她想要和先生白头到老,而先生或许当真只当她是学生。
她想了许久,只觉心中一片迷茫。看着外头银装素裹的白,柳意之忽然有些记不起,先生今日出门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带手炉呢?虽说先生素来不惧寒冷,但没有手炉,手冻僵了却是不好。
想到此处,柳意之就有些担心,忙对着鹦鹉打了个手势,让鹦鹉去叫千山进来,她好问话。若是先生带了手炉还好,要没有,得让千山备好姜糖水、暖手的热汤,晚膳也多做些吃了让人身上暖和的食物。
她这般想着,神思蓦地清明起来。她喜爱先生,当然是一切以先生为先,只要她所做所为一直都是对先生有益而无害的,不违背先生的意愿,让先生高兴了,也就足够了。
她又需要个什么结局呢?她唯一想要的,只有先生高兴而已,只愿先生一生都能随心所欲,不为任何事物所羁绊。
鹦鹉在柳意之的愣怔中飞走,还没等千山进来,公仪简的声音便传来:“你站在这风口做什么?嫌你自个儿的身子骨儿太结实?身上也穿得这般单薄。”
他眉头微皱,声音清清冷冷的,却将手里的手炉放在了一遍,将柳意之的小手牵着往屋里走。他在褥子上坐下,拉着站在他跟前儿的柳意之,将她微凉的双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暖着,嘴里还在问:“今儿的功课做得如何了?前儿我看你画儿画得不错,只是这两日天冷,便不必再作画行文。”
柳意之低着头,心中暖暖的,什么都不说,只对着公仪简安安静静地笑。
她的先生总是这般对她好的。从冬日,到过春节,再到次年的花朝节,这些日子皆在二人的相互关怀中过去。
原本柳意之还因为刘夫人对着府中众人的心思都了如指掌而担忧,后来随着时日的推移,她便想清楚了。有句俗语叫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是是福是祸,皆需静观其变、坦然面对。
故而柳意之在小心防范之余,依旧让绣春、玲珑、红香等人或是亲自或是遣派信得过的人看着刘夫人那边儿的动静。而她心中也打定了注意,不管是福是祸,照她前世的记忆来看,她和刘夫人,必定是个你死我活的关系。
故而,她会在她的哥哥柳璟大婚之后,杀了刘夫人。在杀刘夫人之前,她会想出一个完全的法子来保住先生的声名。
时光便是这般流走着,柳意之就这般静静地在岁月中一边儿和珍惜着和先生一起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一边儿静待时机,留意着刘夫人那边儿的动向。
等到了花朝节的时候,北国边关战事大捷的消息传来,整个京都皆奔走相告喜笑颜开大肆欢庆,众人的情绪都沉浸在那个少年将军的勇武事迹里。柳意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柳意如、柳意妍在柳府里祭花神。
府中的树上皆挂着丫鬟们做好的宝马香车等物件儿,几个姑娘家并府里头同龄的兄弟们正聚在一处吟诗。故而听到有下人往里头传话报喜说孟长锦在战事中勇武非常屡建奇功的时候,柳瑀还在和柳意之、柳意如、柳意妍等人说孟长锦这番回到京都少不得要封侯拜相。
不管怎么说,一个侯爵是跑不了了。柳意之却摇了摇头,今上并不是一个有度量的人,他算计颇多,不会惹那些能动摇他根基的世家大族,只会动孟长锦这等无权无势的孤臣,俗称小虾米。故而,柳意之的心中便很是为他担忧。
果然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又有加急密报从边关传来,说孟长锦原是南国密探,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竟然引南兵伏击我朝军队。而他那些军功,不是为北国而建,是为南国,是想要让南国渔翁得利。
此次西征大军的元帅已经将孟长锦斩首示众。而皇帝闻说此消息的时候,心中暗爽表面却很是惋惜很是痛心地叹了口气,说死者已矣,到底是在战中立下了大功的,但功过赏罚都要分明,不然往后众人只管效仿奸佞,朝纲法度就会受到藐视。
故而他勒令元帅将其骸骨运送回来,当众鞭尸三百,以儆效尤。而后又按大礼好生厚葬。
柳意之闻说此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着实不曾想到,不曾想到皇帝竟然会下这般的命令。这便是当初她的父亲和阿娘效忠的人物?这便是当初孟家阖家襄助的人物?
她们举家襄助,换来的却是一个肆意侮辱功臣后代的小人君王?以孟家的家训,以孟长锦的为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孟长锦当真会叛国的。
若是孟长锦不曾投敌叛国,狡兔死,走狗烹,那孟家已亡,下一个,是不是就该……柳家?
而柳家根基极深,不是一两个捏造的罪证就能陷害得了的,就是罪证他也不一定捏造得出来,那,皇帝老儿定然会拉拢一个能对付得了柳家的人,那个人,那个人当是……先生。
柳意之的背脊骨直发凉,先生在柳府中住了好几年,柳家的事他都门儿清,若是……
不!她相信她家先生,她家先生定然不会为皇帝效力,做出那般事情的。她又想起了孟长锦离开之际时问她的那句话:“若是我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现下想来,她和他见过的时候并不多,也不晓得自个儿是如何入了他的眼,但他说这话儿的时候却是真情实意的。他曾将他的心捧着给他,她没有接受,却仍旧为那个人难受。
年少失怙,丢了家国不说,到头来,连性命都不曾保住。这个时候,柳意之有些庆幸,庆幸在孟长锦离开之际,她并没有明确地拒绝,没有在他最后见她的时刻对他冰冷以待。
柳意之这番伤感之后,不过才几日功夫,她方才晓得,原来她竟想得差了。宫中的柳明仪近来在宫中愈发有专宠之势,而柳家在朝堂上的根基似乎越来越稳。
就在柳意之、柳意妍、柳意如等三人被柳明仪请去宫中赴宴这日,柳意之因记挂着家中的先生,想着她还有两年的光景就要及笄,和先生在一处的时日越发少了起来,故而有些怏怏不乐。
刘夫人自从那日和柳意之谈完了话后,也似乎恢复了正常,仍旧从早忙到晚地操劳府中事务,在晨昏定省时对着柳意之也没有使绊子上眼药或者摆脸色。她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可亲,仿佛那日她那些疯话儿从未说过。
这厢柳意之好不容易挨到宴会散了,回去的路上偏生遇到了二皇子,她行过礼后二皇子就冲着她迎面走来,咧开唇露出雪白的牙冲她一笑,悄悄儿地塞给她一块儿手帕子。
柳意之上马车之前悄悄儿地瞧过一眼,发现上头是几句情诗,无非就是人么才子配佳人,什么情思相思深重什么什么的。落款是二皇子的表字。
柳意之上马车前故意将那手帕子失落,在面对着刘夫人时也只淡淡的,当那些事儿都不曾发生过。
等到进了柳府,从轿子上下来后,柳意之方才带着她自个儿的丫鬟回绿卿小苑。因着当晚月色甚好,柳意之一时间起了玩兴,便在一处凉亭坐着倚着栏杆晒月亮。
柳意之赏月赏着赏着,一转眼却看见一个人影冲着她打手势。她心下会意,虽然防备却仍旧支开了丫鬟,那人方才走出来。
而走出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已经被就地正法的孟长锦!
柳意之登时就在原地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孟长锦:“表哥,你!你如何在这里?可有人看到你进来?”
孟长锦那双本该风流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冰冷:“看到我你恨意外?你们柳家的人为了权势,为了讨好皇帝不都是不折手段的么?”
他的眼角眉梢皆是讥诮,柳意之留了个心眼儿,怕孟长锦此时因为怨愤而将她出脱了……
而孟长锦并未如此,他只是定了定,没有说话,只问柳意之:“柳家水深,我出征之时便被他们卖给了皇帝,故而皇帝才敢凭空捏造罪名,让西征元帅杀我还坏我声名。若非是心腹拼了命回护于我,我也是回不来的。”
他双眼淡淡地看着柳意之:“我回来,只是想问你,你可愿和我一起离开?”
柳意之沉默,还不及说话,孟长锦又道:“你身上流着一半孟家的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柳意之看着孟长锦,她不曾说话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措辞太过生硬伤害了眼前这个人。但此事不论如何,都是要分说明白的,语气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如明明白白地说将出来。
她摇了摇头,对着孟长锦淡淡一笑:“我走不了。柳家为权势而害你性命,是他们不仁义。我也晓得我在柳家也逃不过,但在这里,我有牵挂。先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若是有一天你我黄泉相见,你还是我敬重的表哥。”
这话儿将将一说完,孟长锦挺拔的身影便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此时月光浮起在雾气里,不免让人觉着鬼气森森,怪吓人的。
柳意之回目四望,只见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树木的影在阴冷的风中摇曳着。仔细凝神的时候,似乎能听到风中传来如泣如诉的笑声。
她四处看了看,心下却并不特别害怕。若要说有个什么鬼,她就是,她本来死在了十五岁之时,又重生回了要满八岁的那年。如今这一世也算是赚来的,故而她觉着,不管面对什么,她都可无所畏惧。
她俏生生的影独自立在彼处,一动也不动的,而此时,空中似乎传来了一道极为清丽婉转的女声:“世间人皆是贪婪的,没有人是值得你付出的,也没有人是值得你动容的。那等小人,那等世家大族内里皆是肮脏不堪。只有从小一处到大的情谊是真的,只有一心对你的人是真的。你当真要执迷不悟?”
柳意之蹙着眉,并没有回话。她在彼处站了会子,便走出了凉亭,往绿卿小苑走去。只是她将将没走两步,就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似乎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等仔细一听,才晓得是赵线娘的声音。
“哎哟,我的心肝儿肉肉,你倒是轻着些儿!若是叫你入坏了,看我不饶你。”
“……你一会子又让我轻点,一会子又让我重一些,到底是要怎样?”男声轻笑,“你下边儿的这那小嘴儿含得这么紧,是不是老爷没能满足你?嗯?这里这么湿,你就这么想得厉害?说,我和老爷比,谁更厉害些?”
赵线娘喘道:“我的心肝儿肉肉,你就是天下第一神器,天下就数你最厉害。那老东西虽然也有些本事,哪里比得上你年轻呢!快些儿给我,就是那里,啊……”
柳意之听得面红耳赤,心下却一冷。却听见那男人在“啪啪啪”的声音沙哑着声儿道:“老爷现下可是最爱你的,姨娘现下还是离了我罢。”
“你少啰嗦,还不赶紧地伺候本姑奶奶!老爷爱我,也是因为我手段好。当初老爷接我进来,只把我当成他的原配妻子,说我和她长得像。我却明白得紧,要是不把他的心套牢,迟早有一天还得有张线娘李线娘来取代我的位置。”
“你的意思倒是现下已经把老爷的心套牢了?”
“现下我说什么他都依着,他说最爱的人就是我了,还要我给他生儿子呢。嗯,用力着些儿,好亲亲的哥哥,干得我快爽死了。就是死在你胯/下我也心甘情愿。”
柳意之听得面红耳赤,心下却是一冷。接下来的尽是些污言秽语,柳意之不愿再听,便悄悄儿地走开,直往绿卿小苑去。经由今晚之事,柳意之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好似一切都如梦似幻,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特别是听见说柳明源现下对赵线娘那叫一个死心踏地的时候,她的心口就堵得慌,直想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回去。
她一边儿走着,一边儿盘算着。现下已经是三月初,她的哥哥六月份就要成亲。她只需地方着刘夫人,静静地等,等柳璟娶了亲,她无论如何也要出脱了刘夫人。
万事皆有风险,故而做此事之前,最要紧的是她和公仪简的关系撇开。柳意之走进绿卿小苑,却见院内屋宇间灯火通明,而公仪简则站在那一笼竹下负手而立。
柳意之走近公仪简,双目凝望着他:“先生,怎地这早晚了还不曾睡?”
公仪简和柳意之双目对视:“我在等你。”
柳意之一愣:“先生……”
公仪简站在彼处,他的唇角含了笑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思虑了许久,觉着有些话还是应当说出来。你我相处时日已久,我们也都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意之望着公仪简,心砰砰直跳,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先生这是……
公仪简走近了柳意之,拉起了她的手,摸着她的头道:“子持,你觉着我如何?”
柳意之讷讷道:“先生,先生自然是极好的。”
公仪简闻言弯了弯唇,双眸璀璨:“那子持可愿一直和我在一处?”
柳意之觉着她的心像是要被什么化开,巨大的喜悦瞬间袭向她,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她忍不住也扬起了唇:“先生。”
只是她正待答应的时候,却想起……想起她即将要做的事。
只是口边打着转儿的那句“我一直当先生是极为尊敬的长辈”逸出唇畔之时却变成了:“先生,我心悦你已久。”
话一出口,柳意之的唇边紧紧地抿住,双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仪简。
公仪简见柳意之双手直绞着手帕,唇畔的笑容扩大,终久化为了这夜色中欢愉的笑声。
他揉了揉柳意之的头,一手就将柳意之抱了起来。柳意之伏在公仪简的肩头,眼睛一瞬也不曾移转地盯着公仪简那如玉容颜,笑得和蜜一样甜。
灯光之下,公仪简坐在凉席之上,柳意之便躺着,将头枕在公仪简的腿上,二人静静地享受着此刻静谧的时光,谁也不愿去做旁的事情。
两个人看着对方,一不小心,目光便缱绻成灾。柳意之仰面看着公仪简,双眼亮晶晶地道:“先生,你的嘴巴看上去甚是好啃。”
公仪简声音低沉地笑:“那你要啃吗?”
“可以吗?”
公仪简含笑点头,柳意之立马便从凉席上爬将起来,站在公仪简的身旁,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红着脸贴将过去。心中似乎有一种极为醇厚深沉的情感在发酵着,直醉了柳意之玲珑白皙的面颊。
公仪简含笑,一手扶着柳意之的后脑勺,便倾身吻了下去。
唇上温热的触感让柳意之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鼻翼间满是公仪简身上那清新好闻的气息。柳意之微微地张开了唇,伸出舌头舔了公仪简的唇,公仪简便将她的舌头整个含住,不停地纠缠着……
屋内的灯光照在这对而交颈鸳鸯上,显得霎是好看。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二人的唇方才分开。柳意之看着公仪简的薄唇变得红艳艳的,还是带着水色,心里就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一般。
好像有什么在她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却又被她忽略。而公仪简看向她的双眼则变得灼热而深沉。
她脸一红,便将头埋在了公仪简的肩窝,声音低低地唤他:“先生。”
“我在。”
“先生。”
“嗯。”
“先生。”
“乖。”
柳意之唤了公仪简许多声,公仪简每一声都很耐心且温柔地回答着。二人相拥在一处许久,柳意之便将今日之所见所闻都告诉公仪简。
公仪简唇角含笑,他亲了亲柳意之的脸,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虽不得插手,但,不论你做何事都不要怕。我总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柳意之点点头:“我晓得的,先生。名师出高徒,我本是先生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差。”
她双手环住公仪简的腰,安心地将头贴在公仪简的胸前。而公仪简的眼中则褪去了灼热,变得深邃而不可捉摸。良久,他方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人揽着躺下,将头搁在柳意之的脖颈间,嗅着那熟悉而好闻的气息,相拥而眠。
自从柳意之和公仪简说了喜欢之后,柳意之和公仪简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看书、练字、作画、烹茶、弈棋等等。然而在这些不变中又有一些小变化。璧如公仪简极喜欢抱着柳意之,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喜欢抱着她,还时不时地亲一下。
以至于每次二人要出门的时候都极为不舍。这天柳意之将那天晚上所见所闻都理了理,心中还是觉着有些不得劲儿。她觉着,柳明源和孟限那般经历了千辛万苦才修成正果的爱情,是那么的轰轰烈烈。那般真挚的感情,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若是她的阿娘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她所爱之人竟然将她全部抹杀,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长相和她极为相像却又给柳明源戴绿帽子的人,那她又该是如何的伤心。
柳意之心下仔细想了想,决定听听柳明源是怎么说的。故而她故意在赵线娘再次偷情的时候将她拿了个正着,并且将她让绣春从外头买进来的一些五石散、迷/幻、药等物给了赵线娘,让她按照她所说的做。
赵线娘被柳意之拿住了把柄,只得听柳意之的吩咐。
柳意之和赵线娘约好的这天,柳意之在赵线娘的帮助之下,在柳明源常待着的屋子里藏定。外头赵线娘先灌醉了柳明源,再给他服用了些迷/幻/药。
她对着柳明源道:“先生,先生……”
柳明源睁眼之时,只见孟限正双目温柔地站在他跟前儿。他一时间有些无措:“限娘,是你吗?”
穿着孟限往日里的衣裳的赵线娘把牙一咬,继续装:“先生,我,我那般喜爱你,你为何要害死我?”
柳明源痛苦地摇头:“限娘,我也是没有法子。你若不死,官家就会疑心柳家,就会这柳家有嫌隙。他本不是个大度的人,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柳家阖族上下多少人命皆……”
“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
柳明源痛苦地抱头:“限娘,是我对不住你。”
“我只问你一句话,以柳家的手段,当初的情形除开杀我之外,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柳明源痛苦地闭了闭眼,却无法回答。法子是有,只是不比杀死孟限来得简单有效。
而此时赵线娘的声音又变得幽然婉转:“先生,其实我都不怪你的。先生,我只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我,我曾经爱过你。”
“那好,我知道了。”赵线娘幽然转身,却被柳明源一把从身后抱住,“阿限,你不要走。”
赵线娘速度挣脱柳明源,将身上那层孟限的衣物脱掉,露出她本来的衣裳——薄纱轻轻地裹着玲珑有致的娇躯。
而此时的赵线娘则做出了娇嗔的模样:“老爷,原来老爷睡里梦里的人都是别个。既然如此,老爷又何必骗线娘说爱我。想来我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柳明源神思稍微清明了些,却见赵线娘在一旁垂泪。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直让他心疼。
他忙将人揽住道:“我的好人儿,我将才不过是睡迷了。我最爱的人可不就是你。”
说着手便往薄纱里去。赵线娘一边儿欲拒还迎磨蹭着柳明源一边儿道:“我晓得老爷不喜欢我,我明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强似在这里当别人的替身。”
柳明源一举进去直捣要害之处,让赵线娘当即“啊”地叫了声。他一边儿动作着,一边儿道:“好人儿,你并不是别个的替身。当初我确然把你当做是阿限的,但经过了这么些日子,我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哪里还看得见别个?”
赵线娘道:“果真?你果真不爱你那原配夫人了?”
柳明源道:“自然是真的。”说着,便以吻封缄。
柳意之在暗里听得明白,心下没甚太大的感慨和情绪,只是替孟限觉着不值。等她怅然若失地回到绿卿小苑时,便抱着公仪简不撒手。
“先生,你会一直喜爱我么?”
公仪简揉了揉柳意之的头:“但凡是我认定的人,都是不会变的。生,我们一起生,死,我们亦要死在一处。”
他绝不会,让柳意之孤单一人。
柳意之点了点头,和公仪简说了柳明源和孟限之间的故事。而公仪简并未如往日那般对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倾听从不干涉。
他说:“看人看事,不可只用五官去感知,而应用心。应堪破其幻像,达其至理。”
他的意思是,看到的听到的就不一定是真的,人不应当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
柳意之不明白公仪简所说,公仪简想起那句“不可言明,不可干涉”的叮嘱,心下亦很是无奈,只得放弃解释,只和柳意之道:“这世间的情有千千万万。有情深不寿的,有有缘无分的,有半路移情的,有负心薄幸的。但我对你,却是将整颗挚诚的心奉上。”
他说:“世易时移,人心易变。然我只有这一颗心,给了你,那便是你的,在没有多的来给旁人。”
他说:“梧桐相待老,鸳鸯会白头。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你一道儿归隐于山林之间,做一对自由而快意的夫妇,没有任何的束缚,永远随心而行。”
他说:“子持,我喜欢的人,从前只有你,现在只有你,将来还是只有你。”
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一直在。”
柳意之一直听着公仪简温润的话儿一直在耳边响起,心神蓦地安定起来。不管她的父亲和她的阿娘曾经如何,那毕竟是她们的事,从来都和她无关,她也没有立场去指摘。
而她,有她的先生。她的先生会一直陪伴着她一直喜爱着她。她靠在公仪简的身上,闻着那好闻的气息,回应道:“先生,我还等着先生老了好给先生梳头穿衣呢。”
她说:“到时候先生一定不要叫我死老太婆,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儿,先生都不能嫌弃。”
公仪简道:“我比你大了这许多,等将来你红颜老去的时候,指不定我早就鹤发鸡皮了。要说嫌弃,只怕你嫌弃我。”
“先生胡说,我,我永远都不会嫌弃先生。先生总是最好的。”
“有多好?”
“反正就是很好。谁也比不上先生。”
却说柳意之打定了主意后,一边儿和公仪简腻歪着,一边儿安排着绣春、玲珑、红香等人去败坏她自个儿的名声,只传话儿出去说公仪简嫌弃她生性驽钝,考校了这许多年,还是不曾收她为徒,只当个普通学生教些学问。
而柳意之除开刘夫人那边儿的消息外,她已经不再关心柳府中的任何人任何事。她已打定了主意,在柳璟成亲之后,她便杀掉刘夫人,和她的先生私奔。
她要好好地,留着性命。她想要和先生一块儿白头到老。绣春等人从不懈怠,一直盯着刘夫人那边儿。随着光阴一天天地过去,柳意之在绿卿小苑里仍旧过着诗茶风流的日子。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公仪简作画或者写字看书时,盯着公仪简看,好似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够。
时光就在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散淡中过去,柳意之自那晚后便没再找过赵线娘的麻烦。不过外头并没有动静,说明柳明源还没有发现赵线娘和别人的苟且之事。
而向来都是百密中无一丝疏忽的刘夫人处却传来了消息。绣春将她私下得来的消息告诉柳意之道:“前儿我们悄悄地跟着太太身边儿的丫鬟,终于发现太太总喜欢去当初夫人最喜欢待的凉水阁,且都是在大晚上的。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还让丫鬟带着许多首饰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