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先入耳的是鸟儿的欢叫,入鼻的是花香,但入口的却是一股甜甜的汁水。
等海风再醒来的时候,蓝书儿正耐心的守在床边,用小汤匙一口口的喂他喝一碗豔红色的汤水。
“你总算醒了,这药果然有效!”蓝书儿高兴的叫起来,立刻站起身来,连药碗都来不及放下,便向外走,“我要去告诉姑姑!”
海风却伸手拉住她,胸口的伤似乎好多了,他这样动作,竟只感到一点点痛,可见这药很有功效,“蓝姑娘,谢谢你。”
“你谢什麽呢?”蓝书儿抿唇而笑,很是娇媚,“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了!我要去告诉姑姑,等会儿记得谢她才是真的,别忘了真正救你的可是她呀!”
海风看她笑得好看,连痛也忘了,顺口便道:“你姑姑一定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我姑姑?”蓝书儿倏然瞪大眼睛,满脸狐疑。
“难道不是?”海风也很疑惑。
蓝书儿怔了怔,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是满山异花突然开放,她笑盈盈的道:“她不是我姑姑,也不是什麽人的姑姑,她姓谷,名字也叫谷,山谷的谷。她叫做谷谷。”
海风终於恍然,也明白为什麽冷晓晓叫她“姑姑”,蓝书儿也叫她“姑姑”。原来她竟叫谷谷,是自己听错了。
蓝书儿本来笑得很灿烂,可脸色忽然就变了,指著海风颤声道:“你……你的脸色怎麽……”
也就在这时,海风已感觉到有腥热的液体从鼻孔和口中流出──血!
“你……你中毒了吗?”
这分明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你刚才喂他的就是剧毒之药,他当然是中毒了。”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谷谷仍是站在门外,窈窕的身影,飞扬的衣裙,却绝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
“啪”的一声,药碗跌得粉碎,药碗里豔红色的汁液流了有一地。
蓝书儿脸色苍白。
“越是鲜豔的东西,毒性越强,但滋味却越好。这药汁色泽鲜红,味道又很甜美,自然是最上乘的毒中极品了。”谷谷语气里竟然有得意之色。
海风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想到那个红衣如霞的女子。
第一次见她,她飞豔惊鸿,红衣如血,像是浴火而生的灿烂罂粟,第二次见她,她楚楚动人,可怜兮兮,像柔弱苍白的小花。这让他一见牵魂,二见动心的女子,最後竟会使出狠辣的手段来对付他。
果然是越美的东西,毒性越强。
──绝美,也绝毒。
如果谷谷的这碗药是毒中极品,那麽她便是比这毒药更毒一百倍的绝毒女人。
可是他明知道她是个狠毒的女人,可在盛怒之後的沈思中,自己竟然仍是对她牵肠挂肚。
蓝书儿望著海风,幽幽道:“谷谷,你为什麽这麽做?我是要你救他,而不是……”
谷谷淡漠的道:“我只会毒死人,你可见我救过什麽人吗?”
蓝书儿道:“可是……”她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任何话。
可谷谷却忽然道:“我虽然从不救人,可却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谁?”蓝书儿的善良是一种取之不尽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谷谷道:“天付!”
“他住在对面的山谷中,黄瓜架下的小木屋就是他的窝了。”
”他的医术还算不错,但却轻易不救人,但是只要是我送去的病人,他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
“你们见到他,顺便告诉他,如果三天之内解不了他身上的毒,那就只好一辈子做我的仆人了。”
黄瓜架近在眼前,黄瓜都已经成熟了,却无人采摘。门前小小的院子里摆满了晒草药的木架子,一个精致如玉的少年正在阳光下,仔细的筛选各种草药。
黑眸黑发的少年,掩映在黄瓜架後的木屋,在背後群山的衬托下,显出迥异尘嚣的宁静,仿若仙境。
精致如玉的少年刚好抬起头来,先望了望被四个壮汉抬来的海风一眼,才望向跟在一旁的蓝书儿,嘴角悠悠然浮起一朵同他的人一样精致的微笑,“有贵客到了。”
他放下草药,向著蓝书儿迎了过来。
蓝书儿却完全怔住了。她自然对谷谷用毒的本领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从谷谷口中能说出“他医术还算不错”这句话,足见他的医术已经高得不得了。她本以为这个“天付”一定会是个老人,纵使不是,也绝不会这般年轻,而眼前这黑发黑眸的少年却只怕连十八岁都不到。
他的医术真的很高明吗?
“你好。”他的笑容很亲切,态度也很真挚。
“你若在三天之内治不好他,便只好一辈子做谷谷的仆人了。”
她虽然善良,却并不代表她愚蠢。在谷谷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知道谷谷和天付之间一定是有什麽约定的,而这约定肯定是有关於医与毒的比试。她之所以在一开始就这样说,当然是要天付无从拒绝。
她是善良,也同样相信别人跟自己一样善良,但在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智慧。
天付望了一眼平躺在木板上被抬来的海风,仍然微笑道:“我在看他第一眼时,便已知道是谷姑娘动了手脚,就算你不这麽说,我也一定会治好他的。”
洛阳仍旧是一片繁华。
快近中秋,傍晚的集市上已有人在卖赏月的花灯了。
无名走在熙攘的大街上,他再也不是以前的无名了。
自从他那一晚见过凤鸣之後,他就发誓要改变了。
他身上穿的是苏州的锦绣金缎,腰上系的是嵌著宝石的玉带,而用来束发的则是一座紫檀珠冠。
他从头到脚都是贵公子的打扮,绝没有任何人能想到他竟然是个乡下少年。
他长得本来就极好看,穿成现在这般模样,简直就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再配上他那柄“一剑飘香雨”,绝对可以倾倒一大片女子的芳心。
现在,他应止水之邀,正赶往“栖凤楼”赴宴。
能成为水夫人的入幕之宾,不仅要有文才,更要有权,有势,有财,缺一不可。所以止水公子在洛阳的财势与地位自也不用多说了。任何能得到止水公子邀请的人都会感到十分荣幸的。
而无名却是因为凤鸣姑娘会出席今晚的宴会,才答应赴宴的。
华灯初上。
栖凤楼外华丽的马车停了一排,与宴者也几乎到齐了,只有凤鸣姑娘尚未到。
身为主人的止水公子,脸上病容很重,似乎宿疾加重,但精神却非常好,正在招呼客人。
与宴的客人并不多,连无名算上也不过五人,只是让无名想不到的竟是会在这里见到那晚在水夫人处见到的抚琴男子——苏二七。
剩下的三个客人,听止水介绍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至於姓名,无名根本无心去记,因为他将全部心神都放到了苏二七的身上。
别人的桌上放的是酒菜,可苏二七的桌上却放著一张琴——绿绮宝琴,仅在桌角置了一只漆金的酒杯。
楼内的客人都在互相寒暄,谈笑风声,可苏二七却用手轻按在琴弦上,眼神温柔得仿佛这张琴是他的情人。
此时,忽听一阵娇笑传来,凤鸣姑娘姗姗而来。
今夜,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锦绣宫装,只用一根珠钗绾著满头秀发,成熟的风韵加上恰到好处的一颦一笑,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洛阳名妓,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容貌并没变化,可无名却像是认不出她般怔怔望著她,朦胧间只听止水笑著说了两句,说的是什麽却没听清。
在场众人目光便全都投向了凤鸣姑娘,而我们的凤鸣姑娘秀眸只在他们的脸上一扫,便笑盈盈的向无名走去,并在他身边坐下,然後无名耳中便一字一字清楚听到她清脆的声音,“止水公子请了我来不是陪酒,而是请我来当客人的,既然我今夜身份并不是花娘,那麽我就只陪我的朋友。在座诸位里只有剑飘香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今夜我只陪他一人。”
她说完便抿唇而笑,以袖掩口,借机在无名耳边缠绵的骂了一句,“大傻蛋。”
她说得声音很小,只能让无名听到,话语虽短,却足以令无名销魂。
众人眼见凤鸣姑娘选了无名,只好各自回座。
待各人坐定,止水公子已微笑道:“今夜的宴会,只是好朋友聚到一起,诸位不必感到拘束。”
他的态度仿佛永远都这麽恬静温和,再加上一脸病容,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凤鸣忽然笑了出来,道:“上次在水夫人的宴会上止水先生没有注意到妾身的容貌,这次可要好好看看人家呀!”
她虽只对止水一人说话,可明眸善睐,夺魄勾魂,在场众人皆有她是在对自己说话的错觉。
“凤鸣姑娘绝世惊豔,这一点不用姑娘提醒,在下等也会注意的。”冷漠的男子即使说的是这种调情的话也仍是冷漠的。
这年纪在二十七八的男子修长的身躯裹在灰色的儒衫内,狭长的单凤眼里除了冷漠仍是冷漠。
凤鸣这样的女子,尽日在风尘中打滚,记人的本领自是一流,虽然止水只介绍了一次,她已牢牢的记住了他——逍遥客。
凤鸣忽然躲到无名身後去,娇羞的道:”哎呀!逍遥公子,真把人羞死了,你好坏,人家不来了!”
她这种神态,这种语气,完全是一个迎来送往,红袖邀欢的烟花女子所该有的造作,有著八面玲珑的手腕。
无名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初见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的影子了。
凤鸣躲到无名身後,却借机去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
判断每个人的性情以掌握全局,凭一两句话便令得所有人围著自己打转,这是一个名妓最基本的本事。
所以,凤鸣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便掌握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情绪。
逍遥客仍是那般冷漠,似乎他的脸上除了冷漠就再没有其他的颜色。
坐在他下首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他虽也穿白衣,可却与苏二七那波澜不兴的壅雅态度完全不同,他古铜色的肤色闪著悦目的光彩,刀雕般的五官并不显得严厉,反是吊儿郎当,一脸邪气,他还有一个更邪气的名字:忘忆邪影——阿邪。
在阿邪的旁边是一个叫做“昆明虎”的男子,任何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一定会以为他是个虎背熊腰,满脸胡茬的粗鲁汉子。如果你也这麽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是一个非常纤细的男子,并不是说他瘦弱,而是纤细,有著水晶一般透明的肤色,却偏偏穿了一身黑衣,整个人都好象透明一样。
止水微微一笑,忽然道:“何以解忧为有杜康,而要解凤鸣姑娘的羞怯,该只有苏公子的琴声了。”
苏二七突然被点到名字,怔了一怔,凤鸣姑娘的妙目已转到了他的脸上。
止水温吞的道:“前日在水家堡初见公子,在下便为兄台风采所迷,今日有兴请到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他边说边观察著苏二七的神色,“苏公子是雅士,美人受窘,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而在下厚颜在旁倾听一曲,不知可否?”
凤鸣妙目流转如珠,娇笑盈盈,一脸期待。
无名剑眉紧皱,这凤鸣明明坐在自己身侧,却跟别人眉来眼去,心中微有醋意。
凤鸣面上虽望著苏二七脉脉含情,可底下却猛的用力握了无名的手掌一下,她这重重一握,立时让无名醋意全消。
止水看得清楚,暗中赞叹凤鸣姑娘不愧为洛阳名妓,真是面面俱到,个中高手。
“忘忆邪影”阿邪举杯呷了口酒,邪邪道:“苏兄一定不会让佳人失望的吧?”
苏二七微微一笑,正要推迟,忽听楼外传来一阵琵琶声。
这琵琶曲调忧伤哀婉,如哭如诉,仿佛一个少女在诉说著自己的哀伤情事,哭诉著自己一去不回的青春,以及那像风中凋谢的花瓣般的幽婉爱情。
这曲子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直刺到你的心底,让你一同去感受那股椎心刺血的痛。
凤鸣姑娘已听得泪流满面。
苏二七微皱眉,神游物外,仿佛这曲子出动了他心底的伤口。
明如水晶的昆明虎忽然清啸一声,“咄”,琵琶弦断,曲子已停。
众人心中一震,缓过神来,皆涌到窗口。
夜色已深,市集早散。
栖凤楼外的长街上空空荡荡,仅有一两个乞丐缩在屋檐下,在秋夜的寒风中抖成一团。
一个女子孤零零的站在长街之上,比秋月还要青白的玉手中抱著一把琵琶,她正幽幽的叹,“小女子感怀身事,调弦诉苦,却不料打扰了诸位的欢宴。”
她缓缓走向一个乞丐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到乞丐乞讨的破碗中,在那乞丐连连道谢声中,转过身来,仰首与众人对望。
在这一刻,所有看清她的人,心头都有一种无可形容的震撼。
她的容貌虽然朦胧在月色之下,可那一身幽冷的气质却迫得人不敢直视。
但所有人的震撼加到一起也不足以形容苏二七见到她时心中所产生的震动。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夕海阁惊鸿一现,一掌一剑一脚将海风打入深渊的那红衣如血的女子!
“碰”的一声,她把琵琶摔了出去,跌得粉碎,在静夜之中,听来格外惊心动魄。
众人一惊。
只听她淡淡道:“曲伤人,弦又断,不弹也罢。”
她的声音低弱,如梦一般虚弱。
昆明虎已然垂头道:“姑娘,在下错了。”错在不该以内力喝断她的丝弦,他向来不是个会向人认错的人,可这一次他认错,因为他从不曾见过这麽决然的女子,弦断可以再续,可她却用力将之摔破,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止水道:“姑娘,请上楼一叙如何?也好让在下等向姑娘赔罪。”
“公子言重了,到是小女子该向诸位赔罪才是。”
凤鸣腻声道:“好姐姐,咱们也别管到底谁向谁赔罪,快上来一叙好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却像花瓣落尽的蔷薇般惨烈,“这位姑娘同意,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让我上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苏二七忽然回座,淡淡道:“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想做的事情,谁又能拦,谁又敢拦?”
空气中流窜著一种诡异的气息,众人目光皆流转到苏二七身上,心中都升起一个疑问──他们认识?
有脚步声响起,众人回头,那女子已上到楼来,红影如炬。
苏二七抬起头,便看到静立梯口的她。
她依然如故,一身红衣,红衣如血,只是那双会笑得弯弯的眼里婉约的是苏二七从不曾见过的清冷气息。
这女子,向来是妩媚妖娆,热烈如火,像千军万马中杀出的一匹血汗宝马,惯常笑吟吟砍出甜蜜的一刀,致人死命,杀人无形。
可现在仿佛有什麽看不见的枷锁困住了她奔驰的脚步,熄灭了她身上的火焰。
苏二七忽然感到一股心疼,这不是他认识的她啊!
她应该像炸雷一样怒放,像烈火一样燃烧,像罂粟一样灿烂!让所有人都像扑火飞蛾般明知危险,却还是要向她靠近!
凤鸣咯咯笑著向她招手,亲热的道:“姐姐快来,到我这儿坐,我可从不曾听过弹琵琶比姐姐更好的人了!快来!”
红衣女子仍站在楼梯口,道:“我不仅会弹琵琶,还会跳舞。”
凤鸣眼睛一亮,止水已道:“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睹姑娘舞姿?”
红衣女子淡如清风的道:“要我献舞也不难,但我要第一流的乐师为我奏乐。”
凤鸣笑眼弯弯的望了苏二七一眼,“这真是太巧了,我们这正好有一位琴技惊天下的绝代琴师呢!姐姐这下是要推脱也难了。”
她这样说著,自然是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二七身上。
苏二七轻轻叹了口气,有一种痛揪紧了心口,他垂下头,五指用力在琴弦上一挥。
琴音,如金戈铁马。
红影飞闪。
谁也不能形容她的舞姿,由极静到极动,她就像一簇火焰突然炸射开去,火光乱迸,豔惊四座。
苏二七奏得不是任何熟悉的曲子,红衣女子舞得也不是任何著名的舞蹈,两人都是随性而就,可却配合的如此默契,仿佛这曲便偏为了这舞而作,仿佛这舞便偏为这曲而编。像是两人演练了千千万万次的一套武功,如此优雅,如此自在。
每个人都深醉其中,连凤鸣这样对舞蹈造诣颇深的人都看得痴了。
红衣女子云袖飘飘,玲珑的身躯闪到苏二七面前,突然飞掠而起,一道寒光起自袖低,向苏二七直刺过去。
苏二七并不慌张,只是望著红衣女子的眼中有了一抹深痛,仿佛他早已知道她会如此,五指一挥,绿绮宝琴腾空而起,在空中急转。
“嗡”,长剑穿弦而过。
这个时候,苏二七本有时间击琴身而令之撞到剑锷上,使她松手放剑。可他却突然呆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正刻在剑柄:海风!
这正是师弟孤独海风的剑!
──海风的剑怎麽会落在她手中?她把海风怎麽样了?
一时间,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中闪过。
那红衣女子在他这一呆之际,长剑一挑,“嘣、嘣、嘣!……”数响,琴弦俱断。她手腕一转,长剑一绞,“砰”的一声,琴身也变了木屑纷飞。
绿绮宝琴终被毁了。
苏二七也只不过一呆,立刻回神,伸手抓住她肩头向怀中一带。
红衣女子猛力转身,“嘶”的一声,背後一大片衣衫被苏二七撕去,她也不管,长剑随著她这回旋之力再次向苏二七刺去。
苏二七冷哼一声,既担心师弟,又恨她毁了自己心爱的宝琴,手下再不留情,身形微侧,刁住她手腕一扭,转过她身子,一掌向她後心拍去。
这一掌拍下去,足可致命,可他却忽然停住。
她衣衫被他撕破,露出了整个背部,光滑的皮肤上纵横交错著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有的还向外渗著血丝。
这一掌他如何打得下去?别说这个女子与自己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便算是一个陌生女子他也下不了手。
“大胆!竟敢行刺苏公子!”
剑光寒彻,病弱得禁不起风吹的止水公子竟然一剑横飞而至。
从她断弦毁琴,到被他扭腕而擒,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止水飞来一剑速度奇快。
可红衣女子却连看也不看止水刺到胸前一剑,而是回过头望著苏二七。
她就这样望著他,带一种绝然,含一份忧伤,是那样一种令人心痛的坚强。
在这一刻,苏二七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情,她切齿恨著的,不惜一切要毁掉的只是他的琴。
他又想起了一年前。
那时她红衣如霞,媚眼如丝,是怎样一种动人魂魄,是何等迷醉风情?
这一年来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归结起来又能怨谁?也许真的只怪这绿绮宝琴,若无有他当日挥弦奏曲,焉能引她而至,牵她心神?
这琴,记录了她多少快乐,几许甜蜜,如今她已亲手将之毁去,对人生还有何留恋?
一直一直,她要毁的都是这琴,而不是真的要杀他的。
如今这琴已毁,她再无奢求,只求速死!──只求速死!
所以她才会如此绝然,如此绝然──
剑尖及胸,苏二七突然出手,食、中两指轻弹剑脊,“咚”的一声,剑已断为数截。
止水仿佛下了决心非杀她不可,应变极快,长剑刚断,他衣袖一圈一甩,竟将片片断剑当暗器打了出来。
苏二七手掌在桌上一按,桌角置著一只漆金酒杯,杯中有酒,苏二七一掌按去,酒水飞起,点点酒花溅出,将断剑一片不留的激飞出去。
止水忙侧身躲开,断剑直向凤鸣飞去。
凤鸣惊叫一声,以袖掩面,可袖後的眼中却连半点惊恐的神色都没有。
凤鸣身边的无名突然闪身而起,长剑出鞘!
剑光一闪而没。
断剑一片一片,整整齐齐的在桌面上摆出一柄剑的形态。
从红衣女子一剑刺出,到无名出剑,这些动作都只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可也在这一刹那,苏二七,止水,无名皆露了一手绝技。
昆明虎,阿邪,逍遥客三人虽没有动作,可却互相望了一眼,心中不由都对苏二七,止水,无名三人重新估量一番。
无名回身望向凤鸣,柔声道:“凤鸣姑娘,你没事吧?”
凤鸣莺声燕语,楚楚可怜的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苏二七忽然一转手臂,将红衣女子拦腰抱起,朗声道:“真是抱歉,因在下之故令得众位受到惊吓,在下告辞了。”
止水道:“苏兄!”他眼望红衣女子。
苏二七抱著红衣女子向楼下走去,轻轻道:“多谢止水公子的好意,这个女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等一等!”凤鸣忽然追了出去,拦在苏二七面前,道:“苏公子不介意我与这位姐姐说两句话吧?”
苏二七道:“请讲。”
凤鸣吸了口气,望著红衣女子道:“我不知道姐姐与苏公子之间有何嫌隙,但凤鸣对姐姐的舞技却是十分佩服,今日观姐姐一舞已令凤鸣受益非浅,我无以为报,就将这支凤簪赠与姐姐吧。”
她说著从怀中取出一支凤簪插入红衣女子发中。
红衣女子似有若无的笑起,“多谢。”
无名一看,暗吃一惊,这凤簪正是凤鸣从水夫人手中偷来的,却想不到竟会这麽轻易送给别人。
而苏二七一见之下,竟也大吃一惊,道:“这凤簪……这凤簪是……”
凤鸣挑眉道:“苏公子,这凤簪有什麽问题吗?”
苏二七望望凤鸣,又望望怀中红衣女子,道:“没有什麽了。”便从凤鸣身边走了出去。
弦月如勾,夜凉如水。
八个宫装少女在栖凤楼外燕翅排开,每人手中提著一盏宫灯,上面写著“水家堡”三个字。
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子站在最前面,冷豔的容颜在勾弦月色下看来更加清冷。
苏二七一走出栖凤楼,看到的就是这阵仗,他有些吃惊的望著那绝色女子,吃惊的道:“水夫人?”
清冷如月的水夫人却指著他怀中的红衣女子,只说了一句话,“把人留下。”
“怎麽样了?”蓝书儿即使是十分焦急的时候,声音也仍是温柔的。
精致如玉的少年──天付收回了为海风把脉的右手,皱起了眉心。
蓝书儿忧心道:“情况很不好吗?”
天付转了转眼珠道:“他胸口上的是什麽药?”
蓝书儿道:“只是普通的金疮药。”
“不对,还有别的。”天付摇摇头,伸手脱掉海风的上衣,将缠在胸口的药布解开,仔细观察著愈合的伤口,道:“从伤口来看,这是被剑所伤,这一剑本是势在必得,凶猛绝伦,但却为外力所震,偏了几分,否则便必死无疑。但却刺得很深,若只是普通的金疮药,断不会好得这样快,而且谷姑娘所下之毒算时间也应该发作了,但却没有。”
他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道:“他这伤口处尚有几处抓痕,抓痕用力不大,但在伤口处却很用力,分明就是想致使愈合的伤口破裂。”
海风见他虽然年纪轻轻,可眼光却如此犀利,仅凭伤口就可判断出这多事情,暗中钦佩,道:“不错,我是被人袭击过。”
蓝书儿道:“若不是他伤口裂开了,只怕早已结疤了。”
天付轻笑一声,道:“若不是这一抓,只怕他现在伤口已经发炎,在半路毒发而亡。”
蓝书儿道:“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天付道:“这一抓虽然将伤口抓裂,却将一种奇特的药物留在了上面,不仅使他的伤口快速愈合,而且还抑制了毒素的扩散。”
海风皱眉暗忖,“难道冷晓晓是在救我?”
他忽然想到冷晓晓临走时那句没说完的话,“你这吃里爬外的家夥,若不是因为……”
因为什麽呢?
他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想极有可能是冷晓晓受人之托,前来救自己,可他想不通的是她为什麽要用那麽激烈的手段?
天付动手为海风重新包好伤口,站起身来,道:“我去熬副药给他喝,先看一下效果再说吧。”转身而去。
夜以深,月如弦勾。
蓝书儿将窗子关好,秋夜寒风隔在门外。
海风躺在床上,看著她美好的姿容,轻轻道:“在下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但却容不出空来。”
蓝书儿给他拉了拉被子,坐在床边笑道:“现在有时间了,你问吧。”
海风沈吟了一会儿才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苏二七的人?”
蓝书儿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蓝姑娘?”海风吃了一惊,想不到她会反应这麽大。
蓝书儿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你……你是他什麽人?”
海风道:“我是他师弟。”
蓝书儿站起身,转过头,好象要离去。
海风叫道:“蓝姑娘,你一定认识他!你一定就是我师哥口中的书儿!”
蓝书儿回头道:“我认识他又如何?我是书儿又如何?”
她声音很平淡,是那种经历过无数苦难後的平淡,是那种对所有事都已心死的平淡。
海风大声道:“现在不是如何不如何的问题,而是有人要杀他!”
蓝书儿波澜不兴的望了海风一眼,仿佛笑了一下,“谁能杀得了他?”
──谁能杀得了他?
她也许不知道,她说得虽然淡然,可却充满了对苏二七的信任。
海风道:“有一个人能!这个人一定能,她是一个女人,红衣如血的女人。”
蓝书儿终於一震,瞪起眼睛叫道:“是她!”
她的神情像是晴天白日突然见到恶鬼一样,又像是中了邪般喃喃道:“她能……她能……她能……”
海风趁机道:“你知道她是谁?她叫什麽名字?”
蓝书儿惊慌失措,坐立不安,“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
她缓缓坐下来,坐到床边,幽幽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二七的一切……那是……”她笑了一下,眸光遥远如梦,“我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我和我的一位远房的表姐紫沁便认识了你师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很快乐,生活也十分开心,我们甚至已谈婚论嫁……可是在一年前,一年之前……”
她眼里忽然涌满了泪水。
一年前,师哥说一年前,书儿也说一年前,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海风追问道:“一年之前怎麽样?”
“一年之前……”她没有流泪,只是神情恍惚的道:“二七在峨眉山下结识了一个女子,红衣如血的女子。那女子容貌绝比不上紫沁,也不够体贴温柔,可却妖娆妩媚,迷得二七弃我们而去。”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弱,“她那样的女子,热情如火,却又冷厉如刀,性情妩媚而豪放,实在是个变幻莫测的女子,我若是二七也会喜欢她的。只是……”
她抬起头来,泪光盈睫欲滴,“只是可惜表姐紫沁性烈如刚,宁折不屈,一气之下,竟嫁给了洛阳城中的一个乞丐。”
海风“啊”了一声,心中实想不到那个叫紫沁的女子性情竟如此绝断。
蓝书儿闭上了眼,泪水终於还是流了下来。
海风小心的问道:“难道你不知道那红衣女子的名字?”
“岂止是我,只怕二七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砰”的一声,窗子被吹开,冷风一下子涌了进来,寒如刀锋。
“把人留下。”
寒风狂涌,冷如刀锋。
苏二七轻轻道:“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的。”
水夫人秀眉一蹙,忽然望见红衣女子头上凤簪,神情立变,接著竟笑了起来,大笑,狂笑,“怪不得,怪不的!我还以为凤鸣有多大的胆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目射棱光,厉声道:“苏二七,你竟将送我的簪子偷回去送给了这个女人?好,好,好,你做得这麽绝,也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苏二七吃了一惊,“紫沁……”
水夫人冷冷道:“我们完了。”竟是字字带血。
苏二七心中一跳,回头望了凤鸣一眼,凤鸣脸上竟有一抹奇异的笑容,他又转头望向怀中女子。
“这难道又是你的一条毒计?”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也冷到不能再冷。
红衣女子望著他的眼,望了好一会儿,猛的挣脱出他的怀抱,向前冲出几步,以一种毁天灭地般绝然的姿态叫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要你管!”
她叫的是这样绝望,这样孤独。
心啊,早在这一瞬间碎成千万片。
看她这样,苏二七立时就後悔了。
他实在是没有什麽理由怀疑她的。她什麽都没有做,那凤簪也不过是凤鸣赠与她的,若是怀疑,也该是凤鸣捣的鬼,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怎麽可以以那麽伤人的口气对她说那麽冰冷的话语?
她如何承受得起?
“我……”夹在这两个女子之间,他已说不出话来。
水夫人冷声道:“这样最好,我一直寻找你的下落,今天既然碰到,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红衣女子忽然笑了,笑得像罂粟一样灿烂,伸手拔下头上凤簪,转著手腕道:“手下败将,何言其勇?”竟将凤簪摔出去,跌得粉碎。
女子嬗变,她更是变幻莫测,刚刚她还绝望欲死,可这一刻却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水夫人大怒,身形一闪,抬手向红衣女子脸上掴去,“贱婢!”
红衣女子扬出一脸诡异笑容。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可这一掌并未掴到红衣女子的脸上,当水夫人玉手掴来,红衣女子突然扬手迎了上去,两掌拍到了一起。
红衣女子借力向後飘出十丈,亭亭玉立於树下,手中已多了一丈来长的一截树枝。
她笑得很轻盈,“原来你这麽爱生气呀,早知道我就不气你了。”
水夫人玉脸生寒。
苏二七忍不住道:“沁,别上她的当!她是故意要激怒你的。”
水夫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可情绪已经平复,“不用你多事。”扬手处已涌起一股怒浪般的暗流。
红衣女子咯咯一笑,“哼,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说话之间,一抖手中树枝,迎了上去。
刹时间,只见红影漫天。
栖凤楼上凭栏观战的昆明虎忽然“咦”了一声,道:“看她刚才刺苏兄所使的剑法,我还以为她是昆仑派的弟子,却原来她是漓江虞家的儿女。”
逍遥客却摇头道:“她这棍法虽然有七分是出自漓江虞家,但太过杂乱,多半是偷学而成。只是以虞家大小姐的性格,怎会容忍有人偷学虞家棍法?”
陡听“咯”的一响,众人凝神望去,原来那红衣女子手中树枝被水夫人一掌削断,只剩一半。
红衣女子触变不惊,一挥手中树枝,竟将之当剑,“唰、唰、唰”刺出三剑。
她武功本不及水夫人,可这三剑快速异常,加之水夫人也未料到她变招如此之快,竟被她逼退三步。
阿邪已叫了起来,“她从哪里学了这套剑法?”
逍遥客忽然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什麽时候把自己的绝招传给别人了?”他本是很冷漠的人,可这句话却说得十分轻佻,脸上神情简直比阿邪还要邪气。
无名奇怪的望了他一眼。
逍遥客发觉无名在看他,立时又变作一脸冷漠,变脸奇快,看得无名目瞪口呆。
水夫人素指轻挑,斜引横拍,“啪”的一声,树枝折断,仅剩一尺来长。
水夫人踏上一步,揉身而上。
红衣女子持著那一尺来长的树枝却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变招之快之流畅比之刚才棍法转剑法更加迅捷。
刹那间,她手腕一颤,竟使出判官笔的招式,树枝挥舞如雾,罩向水夫人周身要穴。
她怪招层出不穷,出人意料,水夫人只好又退回去。
她虽使著判官笔的招式,可每出一招皆不相同,只一瞬间便至少使出了七八个门派的武功,在侧观战的人皆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她竟通晓这麽多门派的武功。
苏二七虽然知她武功博杂,却也料不到会博杂到此种地步。
凤鸣忍不住道:“她怎麽会这麽多武功?她是怎麽学来的?”
止水目光深邃,沈沈道:“会得再多也没用,苏兄如果不出手救她,她便必死无疑。”
无论谁都明白,她会得虽多,却是杂而不精,刚开始或许能以奇招取胜,但时间一长便对她不利。
她武功不过在三流之数,水夫人却足以当得一流高手,时间一长,她内劲已比不过水夫人,而在招式转变中的破绽必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止水忽然凝住凤鸣,道:“凤鸣姑娘,在下想知道你送她那凤簪,到底目的何在?”
他脸色严整,病容也似在一瞬扫光。
她为什麽别的不送,偏要送那凤簪?而凤簪刚好又造成了水夫人,苏二七,红衣女子三人间的误会?水夫人为什麽会来到栖凤楼?难道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凤鸣骇了一跳,伸手紧紧握住身边无名的衣襟,道:“我……你……”
无名踏步上前,冷声道:“止水公子,你不觉得这样质问一个纤弱女子太过分了吗?”
止水眼眸如炬,自无名脸上转过,终於缓和了语气,“我只是想知道答案。我想在场诸位也都想知道原因。
止水是什麽样的人?他绝不会与无名起无谓的冲突,却将决定权推给了其他人。
战火在无名与止水交错的眼神中无声的燃起。
只是这场战争绝非武力所能解决,而是变成了心智的较量。
无名转过脸来望向昆明虎,逍遥客,阿邪三人。
栖凤楼外刀光剑影,栖凤楼内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凤鸣眼珠一转,脸上露出她做为那个小女孩时才会有的古灵精怪的狡诈,道:“你想知道为什麽,我就告诉你!”
她几乎是用喊的,“我以凤簪相赠,只不过是要致她死命,开始的时候,你不也是想杀她的吗?”
她垂下头来,凄婉如蝶,“你们也许不会相信,我凤鸣虽是烟花女子,可也是有真性情的人,在我的生命中,我只喜欢过一个人,全心全意喜欢著他,而他──就是苏二七。”
众人皆吸了口气,每个人都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此景听到名扬天下的洛阳名妓的心声。
无名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深邃的痛。
凤鸣继续道:“我的爱意藏了好多年了,可却绝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淡。我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
敢伤他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她望著楼下全神观战的苏二七的侧脸,声音如梦。“他自然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子曾经如此深刻的爱过他……”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的生活里除了咽泪卖笑,红袖邀欢还有什麽?
这迎来送往中所蕴的是怎样的一种寂寞与清冷?
明明是处於繁华闹市,却偏生像是在无人的荒野。
那是不是“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倚楼明月,断肠残梦?
到了这一时刻,还有什麽人可以怪她心思恶毒?
她只不过是一个为爱痴迷的女子,她只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所爱的男子的可怜女子。
她所用的手段就是再毒辣十倍,那又有什麽错?
止水已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声尖叫。
众人皆转头向楼下望去。
水夫人如月清冷,也如月宁静,清清冷冷的站在月下,衣衫随风飞扬。
红衣女子倒在十丈之外,她一动不动的倒在那里,像一点尘埃在风中可怜的喘息,可也只过了一会儿,便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她嘴边仍有血丝渗出来,胸前红衣已被鲜血染成了绛紫色,在月光下看来凄厉如鬼,可却又有一种妖豔凄迷的瑰绮。
她还在笑,笑著道:“水夫人,你想杀我没那麽容易的。”
水夫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扬起左掌逼近她,冷声道:“你想死也不容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尝一尝椎心泣血的滋味!若不是因为你,书儿也就不会那麽痛苦,若不是你的出现,苏二七他也不会变心的。”
她已到了她的面前,只要手掌落下便可要了她的命。
苏二七站在原地,握紧双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多麽的矛盾。
他该怎麽办?是出手相救还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他虽然已经不小了,可却还有一点孩子脾气。
他要得不多,只要那红衣女子望他一眼,不用她哀怜乞求,只要她望他一样,他便会出手相救。
可是──
她又是个何等样的女子?她是何等的坚强倔强?
从她喊出那句“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不要你管”之後,便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她这样的女子,带著一身火样的红焰,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刀!
她不是剑,剑往往是优雅的,闲适的,象征著身份与地位。
而刀不是。
刀是狡诈的,诡谲的,凶恶的,也是刚强的。
她也像刀一样诡谲,刚强。她甚至比一把刀更锋锐,可以兵不刃血的杀死一个人。
此时,她正笑对水夫人的冷厉,“变心?你若以为他真的有变过心,那就大错特错了。”
“哼!”水夫人冷哼一声,并指截向她胸前,“随便你说什麽,我先废了你的武功,看你还能耍什麽花样!”
“不要!”苏二七冲了过去,可他再快也比不上水夫人这一指。
红衣女子眼中现出惊惧,不过在那一瞬间,她却终於望了冲过来的苏二七一眼。
这一眼有著最後一眼的诀别之意,也带了必死的决心与无奈的幽然。
苏二七看著她,这一瞬间明明极短,他却把她所有的神情都看得很清楚。
看清了她眼角溢落的泪花,看清了她眼中那淡然的惨烈,更看清了她瞬息间向左闪动了一点的动作。
她只这麽一挪,在水夫人的指尖要触碰到她的一刹那,便将死穴迎了上去!
她明知自己躲不过水夫人这一指,却偏偏倔强的不让水夫人得逞。
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要受人折辱!
她可以死,却绝不可以败!
“不!──”
苏二七全力冲过去,却又绝望的叫喊著。
他再快,也快不过水夫人,他距她十丈有余,水夫人与她却近在咫尺。
这距离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拼命向前冲去,却只能眼睁睁看著她消失在天际……
指尖触到衣襟──
──天!不是这样的!快停手!……
这个女子,她怎麽可以这样绝然?面对死亡,她怎麽可以这样坦然?她怎麽可以当著他的面做出这样惨烈的事情?
力透薄衫──
──不!──
“好姑娘,给点赏钱吧!”一个乞丐冲了出来,抱住了水夫人的双腿。
水夫人一惊缩臂。
苏二七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红衣女子,闪身消逝在夜色深处。
当这个乞丐一冲出来,所有人便全怔住了。
在场诸人皆是高手,却绝没有一个人在事先察觉。况且水夫人与红衣女子一交手,随水夫人同来的八名宫装少女便排开阵势,将两人围在当中。
照理说,这乞丐是绝冲不进来的。
可这乞丐去忽然就冲了进来。当所有人发现他时,他就在了,仿佛是他一直就在一样。
而这个乞丐正是红衣女子在进入栖凤楼前赏了他一锭银子的那个。
苏二七抱著红衣女子闪逝时,八个宫装少女缓过神来,娇吒声中一齐向那乞丐扑去。
“退回去!”水夫人竟扬手将八个少女逼了回去。
她神情非常激动的望著那乞丐,突然弯下纤腰用尽浑身的力气抱住那乞丐。
而那乞丐却像见鬼一般突然推开她,落荒而逃。
没有人去追他,因为所有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
那麽高贵冷豔的水夫人竟会去抱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而这个飞来豔福的乞丐竟会落荒而逃。
这……这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