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陈子龙一行总算顺着邓州修整一新的官道来到了州城之中,好在邓州的官道不是如同汲滩镇等地方一般都是硬质路面,否则陈子龙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这邓州哪里来的这般的银钱支撑这些工程。
其实这倒不是窦玉泉不想修路,只不过刘锡命觉得眼下河南十分动 乱,首先要做的是自保并且悄无声息的发展势力,在别人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你们还大举修路,这简直就是给别人树靶子嘛。
到时候不止流贼,便是河南布政使司也要狮子大开口了。
因此,整个邓州的建设主要还是围绕集体化村镇以及加高加厚州城等防御设施来开展的。
走入邓州城门,一股扑面而来的人潮将陈子龙等人的马车挤得寸步难行。
陈子龙在马车上看着州城里热闹非凡的景象,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江南的南京、苏州等地,不然怎么会有摩肩擦踵、挥汗如雨的盛况。
到了这里,陈子龙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了,“快,咱们先赶去知州衙门”,他推了推自己家丁陈厚的肩膀,催促着尽快向前赶路。
费了老大的力气挤出不太宽敞的主路,一行人总算来到了邓州知州衙门。
然而知州衙门前面的场景又是让陈子龙等人一愣。
原本应该如同大明其他府县衙门前面一般冷冷清清的知州衙门门口,此时却聚集了几十号衣着朴素的百姓。
坐在马车前方负责看路的陈厚呲牙惊道:“少爷,这帮人不会是想要冲击官府吧,咱们赶快走!”
“走你个头”,陈子龙一个响指敲在陈厚脑袋上,“没看见这些人都规规矩矩的在外面排队吗,那前面几个就是衙役,他们都没说什么,你瞎叫个什么劲。”
陈厚定睛一看,可不是嘛,知州衙门门口站着六个身着衙役公服的壮汉,只是他们手里却不像一般衙役那般拿的是水火棍,而是如同汲滩镇民团手里的鸟枪一样的火器。
这几个衙役显然也注意到了陈子龙等人,见马车停下,马上便有人小跑了过来。
“衙门门口不许停车,要办事的可以下来等着,马车都要开到后面去停着。”
陈子龙本来还以为这衙役是来索贿,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事情。
给陈厚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搭话,陈子龙自顾自地观察着衙门外面的人群起来。
“你小子等着,这回我不在衙门里告的你倾家荡产,那我便跟你姓。”
“嘿,等着就等着,窦老爷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这是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人在那儿嘀咕吵闹。
“哎呀老周,这么一点儿小事何必闹到衙门里来,你看咱们和解了如何?”
“嘿嘿,和解了咱们也可能要扯皮,我看这事还是请衙门里给定个章法才是,免得再生枝节。”
……
人群中不断有谈话传来,陈子龙心下了然,这帮人竟然都是来官府告状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大明的百姓,怎地如此愿意到官府来了。
这邓州又不是南直隶徽州,素来以喜讼出名,真是怪哉,陈子龙摇摇头。
这是陈厚也将那帮衙役说通了,在此前那个衙役的带领下,一行人径直朝衙门里走去。
“哈哈哈,我说今天怎么有喜鹊在叫呢,果然是有贵人前来,人中兄,别来无恙否?”
才走过三班房,一个爽朗的笑声从衙门正堂传来。
窦玉泉身着一身绿色七品官服大踏步地走了出来,脸上是陈子龙此前从未见过的自信之色。
“几年不见,行德兄风采更甚啊,哈哈哈。”
故人相见,陈子龙也颇为兴奋,跟着大笑上前寒暄起来。
两人交往虽然不长,但是俱是德行高尚之辈,何况还是同榜进士,加之有刘锡命的关系在,亲密自然非比寻常。
一旁偷偷打量陈子龙一行的衙役书办何曾见过自家知州对人这般亲热,一个个全都停下手中活计悄悄探头。
“走走走,人中兄难得来一趟,咱们先去后堂稍坐,今晚我便破例一回,和你不醉不归。”
窦玉泉拉着陈子龙转身就往后衙走,陈子龙反而奇道:“这破例一回是什么说法,当初在京中也不见你戒酒啊?”
窦玉泉嘿嘿一笑,“还不是我们社长要求的,他曾言如今大明官场陋习深重,大小官员今日一饮,明日一宴,不止空费公帑,更是耽误政务。”
“我大同社以致大同为己任,我等大同社员便要以身作则,管束自身,因此社内有明文规定,凡为官者,当值之日不许宴饮,以为后世戒。”
陈子龙被窦玉泉拉着的步伐一下子停顿了下来,脸上满是深以为然之色。
“无疆兄何其大才也,行德兄何其高义。陈某虽未上任,但也听闻太冲、彝仲等好友言道,官场应酬往来频发,以致府库空虚、政务荒怠,如今我大约知道邓州为何如此兴盛了。”
只是陈子龙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他作为复社领袖,自然知道结社是个什么情形,说好听点儿叫结社,说不好听的不过是一帮文人互相吹捧而已,对于各自社员根本就没有什么约束力。
那为何刘无疆竟然能对窦玉泉等人设规立矩,而且窦玉泉似乎还欣然遵守呢。
若是刘锡命在场的话想必能够替他解答困惑。
权力的来源是什么,是资源和组织上的支撑,这其中资源更是重中之重。
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刘锡命来自后世,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没有足够的物质资源,脱离物质基础,政治意志是无法进行彻底贯彻的。
所以后世但凡是强有力的政党,必然要掌握有独立的资源,并且能够高效集中资源,按照政党的意志进行分配。
大同社现在所有的经济基础全部都是来自于刘锡命的刘家所提供,如果没有刘家的参与,窦玉泉等大同社员便于一般的大明官员在资源上相差无异,自然也就无法调动整个州县的力量。
在尝试到了刘锡命身为社长提供种种资源辅助之后,窦玉泉等人已经悄悄陷入到了刘锡命的权力陷阱中,这个时候即便是他们想要脱离,也只能孑然一身的离开,从大同社中带不走任何利益。
在一帮大同社员已经付出了大量沉没成本的情况下,这帮人除了跟着刘锡命一条道走到黑,其实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当然,这个问题窦玉泉是解释不了的。
带着这种疑问,陈子龙瞥了衙门外一眼,有些奇怪道:“怎么,我来了你这个知州就不办公了,这可不成吧,外面还有这么多人呢。”
窦玉泉哈哈一笑,“不必担心,审案自有人处理,我大同社认为法为立公之本,绝对不能与行政相混同,因此邓州已经在推行司法与行政分离了。”
“嘶”
陈子龙一把抓住窦玉泉的手停住他,“等等,你给说说这是什么情况,朝廷自有定例,难道你们还能自设衙门不成?”
窦玉泉不在意地摆摆手,“并非如此,只是对朝廷的分工进行了重新划分而已,本州不是还有判官吗,所有审判事务都交由他处理而已。”
陈子龙摇摇头,“断案乃是地方主印官主要的权力,我可不信你们会放给他人,说吧,这个判官是哪儿来的?”
窦玉泉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个嘛,确实是我由我大同社的程泰定来担任,他也是举人,担任这个判官合情合理。”
陈子龙撇了撇嘴没有多说,刘锡命做事滴水不漏,他还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判官不是主印官,朝廷对于这类官吏的任命放的比较宽松,就算用钱来买也是买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