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里,若未央每天除了给徒弟上课,就是闷在独院里不出来。
没有人会冒险偷偷进去看他在做什么,或者说看看红儿怎么样了?但如果他们看到了一切,或许也就再不会去担心什么了!
宽大的木桶里装满了沸腾的药水,红儿**着坐在其中,整个人承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煎熬!如果仅仅是沸水也许还不算什么,但水里那世间最毒的数十种虫草,经过若未央的提炼之后,已经是寻常人只要沾上一滴就足以致命了!
而不久前,若未央用针灸刺遍了红儿周身穴道,加上所有要害中注入适量药物,再同时截断其上半身经脉,以沸水蒸发剧毒渗透其全身,冲击封闭的脉络。
这种方法如果可以成功,的确是可以让红儿恢复曾经,甚至可以功力极大的增强。但这样的后果,则是令红儿全身功力溃散,再也不是不老不死之身。而全身由剧毒代替被费去功力维持生命,更加会加速死亡。
若未央真的是心甘情愿走这一步吗?事实上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是不是愿意,因为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当叶灵再次回到中原的时候,她第一个要杀的无疑就是红儿。可自己,也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去保护任何人了。但红儿的死真的可以彻底解决问题吗?不能,但这却是唯一可以拖延时间的办法。
等待只能让所有人同归于尽,红儿的牺牲至少可以让自己争取时间拯救女儿。况且即便她活下去,残废的人生又真的对她更好吗?
做这件事,若未央心里没有愧疚,因为当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也已经枯死了。
对他来说,这也许将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真正冷静的抉择!
虽然在沸水里浸泡了三个时辰,但红儿娇懒的胴体仍如寒冰一样。若未央抱着她到床上,轻轻给她盖好被子,眼睛里现出了几条血丝!
红儿看着他虚弱的笑了笑:“别难过,能再站起来,就算时间很短,我也死无遗憾了!更何况能最后为你再做件事,我也不至于没有脸去见姐姐!”
若未央听了心里不由刺痛:“在你心里,始终还是只有我娘一个人……”
红儿黯然叹气:“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有没有后悔过?”
“什么?”
“如果你曾经不是一心只有仇恨,不那么对我,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很幸福的生活?”
红儿听了凄然一笑:“如果我早知道你的心意,或许我会用身体换你去报仇。但结果,也一定会和你同归于尽!”
若未央沉默着,因为他知道,红儿说的是实话!而其实,就算她用身体交换,自己也无法去报仇!因为只有自己最明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对每个人始终都充满了鄙视!或许也正是这份骄傲,才是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原动力!
良久,红儿轻声道:“答应我件事,好吗?”
“什么?”
“我死了之后,好好照顾清平,让她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再让她重复我们的遗憾!还有你,也不要再让自己痛苦了……”
若未央背向着床看向窗外,眼泪忍不住缓缓落下,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可是红儿自己也很清楚,再美好的梦想,那也终究只是梦想!若未央一生最大的悲哀或许可以说是命运让他生在了一个悲哀的时代,悲哀的家庭!
但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做到对他的期待,他又会有如此充满遗憾的人生吗?而造就了他一生痛苦的自己,其实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呢?哪怕那真的是为了他好……
走出门,若未央感到身心俱疲,坐在椅子上,手软绵绵的想提起茶壶倒水,但却终究提不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若未央心头一片空白,突然抓起杯子奋力扔在地上。而听到声音,关剑兰等也急忙跑出来,惊见若未央正蹲在地上呆看着一片凌乱浪迹,右手紧握指缝间不断有鲜血冒出来。
诸人见了皆一阵惊骇,急忙过来抢救。
**雷废了好大劲才掰开他手,关剑兰满脸是泪的给他清理着手上陷入肉中的碎瓷,包扎伤口。
而从始至终,若未央一声没吭,反而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
看到他这样,诸人都不由一阵心寒!
突然,通天几步走到他面前“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想让所有人都没好日子过……?”
若未央淡淡瞥了他一眼,轻笑声:“呵呵!我折不折磨自己,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可不好过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其实如果我死了,一切也许就都可以结束了……”
诸人听了不由大为惊诧!慕容仙珠抽泣着握着他手:“未央!你这是到底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吓珠姨啊……”
“珠……姨……!我娘抢了你的丈夫,你不恨我?因为我,你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反目,你为什么不恨我……?还有你们,如果没有我,你们早都可以去过平静的日子。就算要死,至少也可以死的痛快,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你们该恨我的,为什么不恨呢?为什么……?为什么不恨我……?”
见他说着突然又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所有人又都不禁一阵措手不及!
看慕容仙珠又想去劝,一脸凄然的李诚拉住她轻轻摇头:“让他哭吧!他太累了,哭出来也许就好了……。如果当年他爹也可以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一次,或许……或许结果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诸人听了都不禁暗暗痛心!所谓:乐极生悲;哀莫大于心死!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过分的压抑总归不是好事!肆无忌惮的发泄,至少可以让心里能够轻松一点!
良久,若未央渐渐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依恋淡漠。环视诸人,一个字都没说就径自走了出去。
诸人面面相觑,看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残渣和血迹,一时都不禁心头茫然……
现在的莫畅宁基本上已经是闲人一个,就算他们平时也会商量很多事,但自己也明白根本毫无意义。
走进爷爷的后院,莫畅宁缓步走到书房门口,突听里面正好有人说了句:“你怀疑未央想借满洲鞑子的军队谋朝篡位……?”
说话的正是慕容金胜的声音,莫畅宁脚下一顿,不禁心头打颤,当即驻足凑耳门边静静倾听……
房里听得出另一个是华山掌门陆子奇故意压低的声音:“不错!这次我北上暗查武林盟的情况,竟然发现通天老祖三大弟子都接受了皇太极的赐封,正在带领武林盟逐步蚕食江北武林。而我回来之后先去见的若公子,他对这些显然毫不意外,而且旁边通天老祖也没有半点表示!”
莫流香点点头问:“但这些你之前来已经说过了,可为什么现在才提起未央有谋夺江山的心思?”
陆子奇似有为难,半晌叹道:“本来我并不愿意这么想,而且我一直觉得,当今朝廷主昏臣庸,改朝换代未必就是坏事!可是……”
沉吟半晌,见二老都一脸仔细的看着自己,陆子奇才缓缓又道:“可听说了莫老前去劝他,加上他近来性情大变!还有……,不瞒二老,其实我此番北上暗中另有发现,只是一直觉得此事恐怕不便宣之于口……”
“什么事?”
“这次我北上暗中去找过一些老朋友,据他们所说,近来一些原本闭门依旧的江湖人物突然频繁行动。而那些人对武林盟避而不见,对江湖同道也都可以回避。而且那些人中包括清风观主悟空道人,山东琴万,山西寇英武,以及太室二鬼等绝迹江湖多年的人。二老试想,当今天下可以调动这些人物的,岂还会有第二个人?况且,山东秦家,山西寇家原本就是三义门的堂主。他们突然冒出来,总不会是隽儿或者畅宁能请的动的吧……?”
二老听了他说的都不由皱眉沉思!
“太室二鬼史家双雄虽说少走江湖,但门下弟子极众。秦家和寇家更是掌控了太行山周遭百里绿林势力,这些人物加在一起着实不可小觑啊……”
莫流香听了缓缓点头问:“话虽不错,但那些人即便真是未央请出江湖的,陆掌门又如何料定他有谋夺江山之心?而且还是要借满洲军队?”
“不错!承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么多怪异的情况呢?”
“那陆掌门,如果我们设想他是以那些人聚集起来,一起共抗外敌不可以吗?”
陆子奇听了一愣!半晌沉吟道:“这……这当然也可能,但眼下……”
不等他说完,莫流香缓缓摇头截口:“陆掌门,你的担心我可以体谅!但你大概也清楚,其实以现在的情况,大明朝廷积弱已久,丢掉江山不过迟早而已!当然,如果可以和平改朝换代自然是最好,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老夫愚见,既然与满洲一战在所难免,那将之与推翻昏君放在一起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陆子奇听了不由心头迷茫!慕容金胜此时心里也忍不住颇为疑虑,想不通莫流香究竟是真看开了,还是另有打算?
“话虽不错,但流香你也别忘了,满洲兵强马壮,加上有武林盟为其先锋蚕食江湖,以如今的未央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况且就算朝廷兵败,而这江南有朝阳公主精兵数万,玉门关南昌王更佣兵十多万。这一仗真打起来结果如何,恐怕还难以预料啊……”
陆子奇听了忙点头接口:“正是,在下也正是此意!若公子无论如何筹划,咱们江湖人理当保境安民,也可死而后已!但如果真的会牺牲无数无辜百姓,莫老又岂会安心呢……?”
看着两人,莫流香犹豫着叹道:“你们说的我岂会不知?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觉得我还能怎么样?即便想见他一面,我也只能想办法把他骗出来。而且就算不得不听我说,但他岂会按我说的去做?而且你们难道不明白?无论他想干什么,伤害也一定会比他撒手不管小。就凭这一点,我觉得大家还是别再多想了吧……”
缓步走向门口,打开门莫流香诧异的看着呆在门口的孙子!
“爷爷,我……我……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房里两人见了面面相觑,莫流香淡然笑问:“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宁儿,难道你不明白?现在我们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莫畅宁听了茫然摇头:“不!我不信!我不信未央会是那么残忍,卑鄙的人!我……我要去亲口问他……”
“宁儿……”
慕容金胜走到门口,莫畅宁早已远去。看向莫流香沉吟问:“宁儿这一去,恐怕祸福难料啊?”
看了他一眼,莫流香无奈苦笑:“至少,或许可以看出些未央的心意吧……?”
晚饭时,若未央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把稀粥喂到红儿嘴里。
看他手上包扎的绷带,红儿不禁担心问:“怎么?受伤了?”
若未央淡淡摇头:“没什么!突然想到招剑法,可如今再厉害的武功,我也已经用不出来了……”
轻叹口气,红儿柔声问:“你的身体怎么样?这阵子你太辛苦了,可千万别累坏了!”
“放心吧!就算没了武功,我好歹还是个男人……!也许,我真的还算个男人嘛……?”
苦笑声,若未央把空碗放在桌上,轻轻给红儿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这几天过了,你身上的穴道大部分都可以打通。以后加上你自己可以运功调息,进展就会快起来的……”
红儿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听得出是大哥的声音,若未央微笑安慰红儿,当即起身走出门去。
来到院外,见莫畅宁正对挡住门口的王柱和**雷怒目而视。不愿荆襄双英正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跑。
淡淡一晒,若未央冷笑问:“你才学了几天功夫,就敢到处欺负人了?”
莫畅宁见了弟弟不由心头一软,哀伤问:“未央,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我今天不是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来问你,而是以你大哥的身份来问你。我不求别的,只想听你一句实话!”
缓步走到他面前,若未央平静问:“什么是实话?是你心里认定的?还是我空口白牙说的?可我说了你会判断吗?和你想的不一样,你又会相信吗?如果不信又如何?学莫流香大义灭亲,杀了我?”
莫畅宁被他问得一阵哑口无言,不禁踉跄着倒退几步,诸人看着都不由心里诧异!
慕容仙珠轻轻扶住莫畅宁问:“宁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自己兄弟有话好好说,何必急赤白脸的?”
半晌,莫畅宁牙关紧咬凝视着弟弟问:“你是不是想借助满洲鞑子进军攻破大明,然后反攻夺取江山?”
诸人听了都不由大吃一惊!若未央缓缓看向诸人,只有通天老祖无奈苦笑!
忍着心酸,若未央淡淡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你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你已经无能为力了……?”
莫畅宁听了一愣!极为奇怪弟弟竟然说出了和爷爷一模一样的话。
良久,慕容仙珠看着若未央喃喃问:“未央?难……难道这是真的?你知……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若未央听了淡淡一笑反问:“珠姨!如果是那样,一定会害死很多人。但不那样,死的人会少一点吗?”
慕容仙珠听了也不由哑口无言!
缓步走向哥哥,若未央随意道:“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些话如果传出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家同归于尽!我若未央废人一个,烂命一条,我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了!至于你……,我想,莫流香本来是不会让你来的……”
莫畅宁听了整个人突然僵住了,而看着若未央渐渐走远,诸人都不由心里大乱!
和通天一前一后走进花园,偌大的园景中,二十丈方圆内毫无藏身之处,完全可以避免“隔墙有耳”!
良久,通天看着他问:“你这次恐怕是有点弄巧成拙了。机密一旦泄露,事情的发展就会难以预料了!”
若未央点点头:“这件事会泄露,无非是陆子奇北上时发现了什么,回来一群饭桶瞎捉摸!可现在……”
“现在也许只能由我去收拾那三个逆徒了!”
若未央看着他缓缓摇头:“世叔!童大哥和屠二哥为人忠厚,我相信他们是被苏逸琛蒙骗了!而苏逸琛这种即利欲熏心,又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时候放在敌人阵营里,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通天听了苦笑点头:“的确!狼的可怕在于他不分敌我,所以养狼的人自己远比敌人更危险!可天下虽大,或许也只有你能擅用这一点了!”
若未央微笑摇头:“世叔莫怪!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本事独自去承担一切了。所以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我一定都不能放过!”
通天点点头:“你放心,我懂!”
沉吟半晌,若未央缓缓道:“本来我还想等一切部署周全,就能一气呵成解决武林盟和紫微宫。可现在看来,我恐怕必须提早行动了!可是……”
“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也能想到你在设法让红儿恢复武功!如果你信得过,或许我还能帮点忙!”
若未央点了点头:“我正是此意!再过几天,她就可以独立运功调息了。如果可以有世叔从旁协助,自然事半功倍!只不过此事非常凶险,且期间也有可能会发生我意外的情况。世叔虽然武功精湛,但我怕……”
“哈……!你是担心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危险?”
若未央轻叹点头!通天又笑问:“你世叔年纪再大,可还大得过她?”
轻叹摇头,若未央缓缓道:“世叔莫怪!我有必要以防万一,而且一旦出了什么岔子……”
不等他说完,通天微笑截口:“我明白,以她的功力如果稍有不慎,恐怕我会和她成了同命鸳鸯!可是未央,现在这时候恐怕才是你最不该犹豫的时候啊……”
沉吟良久,若未央也明白自己必须当机立断!于是只好点点头,详细讲解用药方法,以及可以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情况……!
“见微知著”是一种很不容易掌握的本领,有些人会不小心把这句话和“洞若观火”混淆!但这两句话其实有一个本质的区别。
后者可以取决“因势利导”,结合发生的情况,以及现有的资料进行分析推断!诸葛亮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正是由于其对天下大势的了解,也是对这一点最好的说明。
有人会觉得的前者相较后者容易做到,事实如此吗?未必!
“见微知著”难就难在这个“见”字上!人往往最难避免的就是主观认识,遇到一件事以自己的认识去推测发展,但往往却因为忽略了很多导致失败,这绝不是“见微知著”!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能够克服自己的主观认为,然后结合实际情况,从而逻辑推测出事件全貌,否则难免沦为“瞎子摸象”。诸葛亮听信马谡侃侃而谈,其实也正说明这一点。
然而,就像陆子奇以无意中听到的异常情况,在经过主观认为,以及所谓“人同此心”的惯性沉淀,最终构成“以讹传讹”的巨大危险!
试想,如果若未央一时毫无行动,任由天下间无论豆腐渣工程堆砌的通风墙肆虐,最终谣传会升级到什么地步?
不过,真像某些人以为的可以实话实说吗?要对多少人去讲实话?对每个不理解的人讲吗?人多口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