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飞仙在哪里?”宇文智及问。
“禀告大人,沈光与蔡舍人在雷塘酒楼作长夜之饮。”内史舍人元敏谄笑着道,“这是天要让大人成功大事!”
“好。既然沈光不在,给使营那帮皇帝宠养的给使健儿一旦群龙无首,就好办多了。由直阁裴虔通大人传令下去,便说是皇帝圣意,体念宫中给使健儿日夜巡护,劳苦功高,赐宴双清院。那里地方偏僻,正好便于在酒中下蒙汗药,令那帮骁勇健儿酣睡。待明天下午迟迟醒来,大事已定矣!”宇文智及策划道,“这一群骁勇健儿给扫清了障碍,余下几位内宫高手,便不足为患了!”
听宇文智及如此说,顿时群情振奋,摩拳擦掌,各自在心中想像着大事成功的前景,暗自喜欢。
“看来,将有非常之变。”红拂回到住所,李靖的眉头打了个结,沉声说,“从我由各处得来的消息看,宇文家族要有所动作,长安所担心的事,可能成真。”
“你是说,他们要胁逼皇帝西归?”红拂眉一扬。
“这便涉及到我与世民之间所作的判断不同了。”李靖说,“若宇文化及兄弟不生异想,迫于骁果将士西归之心,宇文化及会因势夺权,挟皇帝西归长安。东都王世充,在皇帝大军到时,只会顺风而降。到那个时候,便是杨李决战之日。但这杨李决战,其实先是宇文兄弟与李密之战。若李密被平,才轮到长安唐公公父子了。而若宇文兄弟有异图,则滞留江都的大军,恐再无西归之日了。宇文兄弟与李密、王世充之间,先有几场恶仗要打了。”
红拂颔首,星眸闪着智慧的光辉:“因此,李世民父子答允让我们东来江都,向宇文兄弟与杨广寻仇,无论是杀掉无道皇帝还是除去宇文兄弟,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江都大军,无论是皇帝死还是宇文兄弟死,都将陷入混乱,再也无力西归,威胁长安唐公大计。”
“刘文静胸中,本就是这着棋。”李靖一笑,“这是让咱们为他火中取栗。”
红拂闻言,沉吟道:“若真如此,我们是不是……”
李靖望着红拂犹豫之色,拈须微笑道:“事已至今,我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富贵险中求’。我们此行,于私,是为你报仇雪耻;于公,便是为异日长安定天下,先建这‘釜底抽薪’根本大功。”
“当今大局,李密西与王世充相抗,南与江都大军相持,北有窦建德掩其后,虽屡战屡胜,军马最为疲困。李密其人,为人多智而圆,喜欢纵横术,若见势头不好,自会见机而作,未必一直独扛反隋大旗到底。若是势蹇,自会依附他人,然一旦依附于人,便再难成为主人了。王世充则在李世民与李密两头猛虎之间,势必也前景难见其好,不是被灭于李密,便是被灭于李世民!因此,此时最被看好的,便是唐公父子了。我们躬逢其会,自当识时务为俊杰,顺势而行,建功立业,以求天下早日乱平,再造治世。‘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民心思治,不乐见天下总是扰扰乱世。”
听李靖如此说,红拂狡黠地一声轻笑:“如此,即事不谐,药师,你也不怨我了?”
李靖嘿然而乐,摇头微叹:“我道红拂是大丈夫,原来终究难脱是一女子矣!”
李靖说至此,慨然道:“我三原李药师一生行事,什么时候出尔反尔,效那反覆无常之辈?大大夫作为,岂可畏首畏尾,局促如辕下驹哉?”
红拂见状,郑重点头:“好,既如此,我今夜便入宫一行。”
李靖道:“此次行事,虽然‘肉飞仙’沈光不在宫中,但宫内侍卫总管‘九天垂翼’皇神象、‘千刀一击’卢巨、‘春江独钓’郭赞与‘金刚幻幢’萧菩萨、‘朱须守宫’雷九五人,都是难惹的主儿,还须小心。”
红拂傲然一笑:“皇神象之辈武功,红拂还没放在心上。我倒要看看,宇文兄弟风闻已得其父真传,他们的武功高到什么境地?”
夜空中,宫墙上空的杨柳狂舞,风声大作。
这是三月初十的夜,月亮在风沙阴云中,显得晦暗昏黄。风中夹杂着沙子飞播,尘埃沙粒,在风中吹落,打在宫墙上,竟然刷然有声。树林枝柯摩挲,枝叶在风中发出异响,俨如潮涛起伏,澎湃有致。在这风声中,一队巡卒走过的足音,几不可闻。只有一队骑士驰过,才留下得得蹄声,让人省起这是皇帝驻跸之所,骁果巡戍之城。
红拂易容化装成一名骁果军官,将那惹眼的红拂尘暗地藏在身上,外表与其他军官一般佩剑执枪无异,仗着轻功蹑行与夜色掩护,欺近宫城的城门。
城门口的两个守卒,抱枪坐在城门洞内,正各自埋怨着上司:“这怪天气刮诺大的风沙,换往日,早关门大吉了。偏今夜见鬼,叫不让关门,便宜宫内外进出。敢情皇帝老儿玩腻了宫中三千宫娥美人,要留门出去嫖野鸡不成?”另一人笑道,“可不是?皇帝这阵子像个疯子,变着法儿玩乐,不定他那阵子抽疯,要想着出宫巡幸臣工与民吏之家,或者发龙舟游江呢。他一人乐不屁颠的,害大伙儿在此干受罪。娘的,老子已一年多没碰过女人了,干熬着火,宫里那千媚百娇的宫娥儿,又碰不得,这不是鱼挂猫鼻上,存心吊爷们胃口?再这样下去,不定那一天爷一索儿火起,先干他十个宫娥,把这把野火给撒了,便是砍脑壳子,也乐个痛快劲儿,强过这样不死不活干耗。”前面一人接过腔,“江都也不是没有美娇娘,十里花柳巷子,青楼名妓,扬州瘦马,嘿嘿,天下有名呐。可惜轮不上咱们,宫中给使健儿,皇帝亲信无比,经常厚赏金银缎匹,得空便去花街柳巷花差花差,乐得快活。比这帮狂侠健儿更风流快活的,自是官宦之子、随皇帝南来的文武百官,像宇文家,萧家,五贵望族,宗室子弟,军中诸多将军,他们啊,可都快活无比啊!咳,”随这人一声重咳,一口浓痰飞出,扑地吐在外面地上,“直娘贼,天下都反了,老子巴不得这江都也早点反了天,让这上头的当官当老爷的,多弄些苦头吃吃。到时,咱俩也当回老爷,威风威风。”这人说到这里,另一人咦了一声,道:“经你这一说,今夜可就贼怪了,上司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叫咱们莫管莫问,任人进出。这可是咱们当差来第一遭接到这等奇怪的命令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你想,这城外,东城有有司马德戡将军率一万多骁果将士守着,城西有宇文大将军的兵马,西苑还有梁公萧矩与燕王的人马。这两边固若金汤,南边是大江横阻,江上有龙舟水军。四城门由城门郎唐大人守着,再说宫里,还有一道玄武门,值阁裴将军为人精细,内宫高手,宿殿将军与精卒猛将,走路那样儿便透着阴森杀气。那皇上呆的迷楼,便自己人进去也迷得出不来,谁还敢造次?我说你啊,这是听说古落眼泪儿,尽替古人担心!”
红拂听到这里,心下有了计较,当即把脚步有意放重,径自向宫门走来。到得近前,但见那两个守卒果然遵守上司规定,虽然见人来了站直了身子,但眼观鼻鼻问心的如泥塑木雕般只是直直立着,并不开腔。
红拂进了宫门一路前行,但见宫中果然楼阁高下起伏,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柱,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户,金虬伏栋,玉兽蹲户,壁砌生光,琐窗幽明。院落盈百,错落有致,崇楼峻阁高低相映,画栋飞檐隐约相连。进得宫去,好似到了神仙洞府,竟不知身在何处。红拂明白这是走到名动天下的“迷楼”了。这楼房由浙人项升费心设计督造,当初造成后请皇帝巡视,当皇帝非常高兴,环顾四周,说:“此楼曲折之妙,不要说世人到此沉冥不知,即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因皇帝有此赞扬,世人故以“迷楼”称之。
红拂灵机一动,找一个幽隐所在,除去外面军官甲胄衣袍,露出里面女装,结束停当,觑机会找无人处施展轻功,跃过宫墙,落入一座宫院之中。
那宫院内静阒无声,只有美人蕉静立庭中,伴着一架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假山,绮窗月洞门,居然没有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