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雪涵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扣动枪机的那一霎,刚刚渡过金沙江的陈建峰跳下木船,一时头昏目眩,站立不稳,徐雪涵轻飘飘倒下的时候,陈建峰一个踉跄,单脚跪在金沙江边的砂石上,大汗直流。
走在身边的蒋民云和胡长发眼明手快,一左一右扶住陈建峰,陈建峰这才没有滚落到金沙江湍急的河水里,蒋民云看着大汗淋漓、脸色惨白的陈建峰,大惊:“建峰,你怎么了?”
陈建峰摇摇头,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头昏目眩,心慌意乱,头疼得厉害。”
蒋民云说:“我看你太累了。”
陈建峰说:“也许吧,休息一下就好。”
蒋民云和胡长发将陈建峰扶到一个大石上坐下,江西风和日丽,但金沙江两岸高山峭壁,阳光似乎总也照不到谷底,江水扑击江岸击起的水雾在山涧间经年不散,水雾飘到陈建峰脸上,仍旧冰冷刺骨。
七只木船不停地在金沙江两岸摆渡,一船船的红军被从南岸渡了过来,陈建峰默默地仰头望向东南江西的方向,心里默默地祈祷,雪涵,你还好吧,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此地不允许陈建峰久留,因为他有任务在身,与兄弟部队一起,夺取川西重镇会理。陈建峰站起身来,蒋民云关切地问:“没事了?”
胡长发把马牵了过来,陈建峰并没有上马,而是跑步追赶自己的部队。
也许是金沙江的水为雪水消融而来,水质冰冷,也因此岸边谷底比较阴凉,但过了金沙江又倍感闷热,战士们为了行军方便,开始减衣,特务营出身的战士们经过井冈山时期缺衣少裤的窘迫,都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根本用不着陈建峰吩咐,都把衣裤折叠好,用油布包裹着,背负在身。战士们都明白,此时春暖花开,棉衣是不用了,但季节轮换,用不了几个月又是秋冬,一旦现在为图省事,将棉衣随意抛弃,没有根据地,补给困难,到了该用棉衣的时候怎么办,用陈建峰的话说,屎胀了挖茅坑的事情咱不干,现在麻烦就是为了将来不麻烦。特务营这种良好的习惯帮战士们一次次渡过了严寒的袭扰,现在习惯自成,有老战士言传身教,全团棉衣棉裤一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绑带油布,捆实了,背在身上,备用,虽然比兄弟部队多了五斤的重量,但一样健步如飞。
此时的陈建峰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这种良好习惯,会在一个多月后,再一次救全团于危难,让全团抵挡住严寒的袭击。
只怕连*自己都不会想到,他会在一个月后指挥红军穿越荒无人烟的雪山然后再穿越草地,中央红军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什么是无畏和英勇,什么又是悲壮和辉煌,在后来将这次大转移称之为长征的史诗上增加爬雪山过草地这样一段光辉而又悲壮的一笔。
夹金山近在咫尺。
在泸定县城召开的政治局会议决定,中央红军翻越夹金山大雪山,因为在山那边的懋功,另一支主力红军红四方面军正在等待着与中央红军胜利会师。
雪,全团战士都见过,但真正的大雪山连陈建峰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是红军战士了。而有几个在粤北的九峰山为陈建峰俘获后参加红军的粤籍战士,以前连雪都没有见过,直到这次在镇远才知道雪为何物,一听要过雪山,一个个都紧张无比。
胡长发问陈建峰:“团长,你说这夹金山大雪山,究竟有多大,难道山比井冈山都高,雪比井冈山的雪都厚?”
自是小巫见大巫,井冈山的主峰多高,一千七百多米,而夹金山呢,四千多米,有三个井冈山那么高。胡长发回想了一下井冈山,一时啧啧不已:“这个夹金山哪得多高啊。”
陈建峰给战士们鼓劲:“无限风光在险峰,站得高才会看得远,没有比人更高的山,也没有比脚更长的路,不管是什么山,也无论山有多高,都会让我们红军踏在脚下。”
胡长发兴冲冲,说:“团长,那我得在夹金山最高的石头上刻上我胡长发的名字,几百上千年后,要是再有人经过夹金山,他们看到‘胡长发’三个字,说不定会想这个‘胡长发’是谁?”
陈建峰豪情万丈:“等有一天革命胜利,我们就在夹金山建一座纪念碑,让我们的后人一看到纪念碑就会想起,曾经有一支红军,为了理想,徒手翻越人迹罕至的大雪山,创造了一个个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
胡长发想了想,笑,说:“好是好,可我还是要在山上刻上我胡长发的名字,我自己写的更有意思。”
陈建峰笑着拍了胡长发的头一下。
当各部接到向夹金山进发的命令后,都在手忙脚乱地准备冬装御寒之时,陈建峰已经率部临近夹金山了,开始看到远处的那座雪白的山峰,胡长发还说:“团长,我怎么觉得也不像老乡说得那么吓人啊。”
远处的夹金山,白雪皑皑,云雾缭绕,而天空在雪山的映衬下,湛蓝湛蓝,看上去很美。身边就更不用说了,草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姹紫嫣红,随风摇曳,明媚无比。
尽管陈建峰有信心将夹金山踏在脚下,但陈建峰不盲目乐观,该言明的还是言明。
陈建峰说:“小胖,你可不要被远处的美所迷惑,雪后的井冈山漂亮吧,但让你踏着及膝深的大雪上山,你觉得那种滋味如何?”
自是举步艰难,陈建峰给战士们言明即将面对的困难,雪后的井冈山上山不易,夹金山的海拔是井冈山的三倍,那困难自然至少是三倍以上,山高不可怕,可怕的是因海拔高而带来的高原反应,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六月,战士们离开泸定县时,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单衣单裤还觉得热,哪知道临近夹金山,竟感寒气袭人,到得夹金山南麓脚下一个叫硗碛的小山村,陈建峰和蒋民云进村找当地的老乡了解情况,战士们于村外的森林宿营,都齐刷刷地打开背上的背包,将刚刚收起的棉衣棉裤换上,这才稍微感到了暖和。
硗碛风景怡人,森林密布,雪水潺潺。
胡长发说:“在我们老家,六月天气穿棉袄,那是骂人,说你是神经病,现在才知道,还真有六月天气穿棉袄的事情。”
洪涛直摇头,说:“这冬装收起来才几天,这么快就用上了,只怕没有几人会想到。”
硗碛村人烟稀少,尽管对这支到来的红军队伍不了解,但硗碛村的乡亲无疑是善良的,老人们一听陈建峰需要翻越面前的大雪山,都善意地劝阻,一看劝阻无用,红军非过夹金山不可,老人们一个个知无不言,把过雪山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陈建峰:上山千万不要大喊大叫,一来容易引起雪崩,二来人容易猝死;过夹金山必须选在上午九时和下午三时之间,一旦太阳下山,气温骤降,人很容易冻成冰柱;上山的时候,一,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休息十有八九起不了。二,不能抬头看天,看天就倒,只能眯着眼,低着头赶路。三,不能喝雪窝里的雪水,那水有毒,但是可以吃雪。四,能不带的东西就不带,背多了东西,到不了山头,准会累死。如此等等。
老人们不会知道,喊声会引起共振,导致雪崩,也不会明白高山氧气稀薄,负重会导致呼吸困难,严重缺氧而死,老人的这些经验都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陈建峰拿本子一一记上,生怕有一丝遗漏,遇上不明白的,陈建峰反复问询,陈建峰送给老人们每人一包“白金龙”,老人们抽着“白金龙”,虽然感觉这纸烟不如土烟烟味重,但图个稀罕,抽得不亦乐乎,陈建峰问什么,老人们就答什么,二个时辰下来,陈建峰对怎么过大雪山,总算心里有谱。
夜幕降临,部队埋锅造饭。饭后,陈建峰照惯例开会,全团自过湘江后,又历经血战,幸存下来的战友已经不到一千了,为免遗漏,陈建峰不准备让干部层层传达,而是将全团一股脑聚集在村口,陈建峰事无巨细,一一细说:如为了防止马匹骡子在上山途中受惊,必须将所有牲口的眼睛蒙上一层纱布;为了减少负重,炊事班明天早饭过后,必须将行军大锅扔掉,迫击炮在原来的基础上再行精简,留下五门就成了,其他的通通扔掉。
遇上重点,陈建峰更是反复交代反复重申,比如说知道洪涛赵熙海把迫击炮看得比命还重,陈建峰就着重指出,赵熙海当年被他俘虏时,别人丢盔弃甲,他还带着迫击炮逃命,可以看成是尽职尽责,这次要是再带着那么多几百斤重的迫击炮过雪山,那就是愚蠢,甚至于可以说是害命,因为多空出来一匹马和骡子,就可以多挽救一名战友的生命。
陈建峰现在知道说得再多,洪涛赵熙海都会想办法搪塞他,但一旦与战友的生命牵扯在一起,陈建峰明白孰重孰轻,洪涛赵熙海自会一点就通,自行斟酌。
红旗也不需再打了,陈建峰命令将红旗剪成布条,绑在竹竿上,明天上山之时,走一截钉一段,红色的旗帜醒目,可以更好地为后面通过的军委纵队指路。
陈建峰事无巨细,部署完毕,命令宣传队将村中老人们传授的宝贵经验抄录多份,派胡长发骑马,给*送去,同时陈建峰还让胡长发给*带去一大串的干辣椒。
*当晚接到陈建峰抄录来的爬雪山需要注意的事项,连连称好,说陈建峰在这种事上就是心细如发,当即签署命令,全军转发。对于陈建峰送来的那一大串干辣椒,*乐呵呵,说过雪山,干辣椒简直就是宝贝,这一路僧多粥少,从泸定县过来,能买到干辣椒的部队凤毛麟角,*问胡长发,陈建峰是如何得到这些干辣椒的,不会是因为陈建峰打头阵,这才占尽便宜吧。胡长发告诉*,这些辣椒可是江西最辣的朝天椒,四川没有。*不相信,尝了一支,好家伙,一股热气当即冲头,顷刻间浑身冒汗,口干舌燥,辛辣无比。
“乖乖,不得了,还真是朝天椒,陈建峰竟然还有这等宝贝,怎么可能?离开江西都多久了?”*连连点头。
胡长发挺得意,说:“那是,咱团长去年在离开江西时紧急采购了一批朝天椒,一直留着,只在关键时用,过湘江用了些,过赤水也用了点,现在还有四骡子。”
“这个陈建峰,从来就是土豪。”*决定打土豪,“告诉陈建峰,将二匹骡子上的辣椒留在夹金山南麓。”
胡长发笑,说:“毛委员,团长说就知道您会打土豪,他已经安排了,明天军委派人交接就是。”
*点头:“不错,这才是真正的陈建峰,大气。”
胡长发还告诉*,说陈建峰还留有一坛子茅台镇的酒,说一旦红军有了新的落脚之地,他就开坛畅饮,*笑了笑,让胡长发给陈建峰带话,茅台酒留着,走了大半年了,也该有一个落脚之地了,一旦有了落脚之地,他*肯定会和陈建峰喝一杯。
万事俱备,只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