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靠在床边,淡紫色的衣衫轻轻起舞,苍白的肤色如同常年不见阳光一般,一双异色的眼眸,银色流转,紫色诱惑,原本显得有些平凡的面容也变得不可思议的妖冶夺目。
从昨天见过王,到现在,差不多才过去了几个时辰,但是,少女的精神已经变得好了很多,差不多可以在府邸内来回走动散步了。
“七弦姬小姐。”下朝回到府邸的青琼看到少女的时候,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虽然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没错,但是,无论是自己还是燕潇,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么快。他露出了一向的温和微笑,“看起来你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怎么样?是不是想要出去转转?”
“蓝兵部侍郎大人,”少女检衽行礼,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容之上甚至看来有几分僵硬,“您刚刚回来吗?”
“嘛,稍微有点事情要出门一下……你来贵阳,还没有好好欣赏过贵阳的景色吧?怎么样?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吧。”
“如果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话。”
“当然。”他笑着耸了耸肩,向着少女以最绅士的方式伸出了手。
“终于到了。”望着高耸的城门,少年一阵脱力,“还是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唔,怎么都觉得,这么疯狂的赶路居然还能活着,真的不容易呢。”
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少年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变得乱糟糟的头发和有些污秽的衣衫都无法掩去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如同星辰一般璀璨的光泽甚至让人忽视了他有些狼狈的外表。
牵着同样疲惫的马儿,少年东张西望的走进城内,因为上次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对于贵阳的变化,他还是饶有兴味看着。
“啊啊,哥哥能悠闲的住在这样的城市里还真是不错呢,盈那家伙,大概也是没有优哉游哉的过些大小姐的日子……唔,大家都很滋润呢,难道累死累活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小小的沮丧了一下,他开始认真地考虑究竟是直接回家,还是回凌霜医馆先洗个澡休息一下。
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熟悉的身影让他露出了笑容。
“青琼大人!”
年轻的兵部侍郎惊讶的看着眼前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少年——这个身高显然已经超越了他那个不知何故总是欠缺高度的兄长,差不多也快要赶上自己了。
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女几近震惊的看着少年那浅褐色的眼眸,苍白的面容之上,浮现一抹奇异的复杂之色。
“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荣,昔日的孩童已经长成,看起来,将来应该会变成一个不错的男人才对,“你刚到贵阳吗?”
“哎,是啊,”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等下会登门拜访,岚姬大人和小公子都还好吗?”
“嗯,”他想起什么的开口道,“哦,对了,这位是七弦姬小姐,是府上的客人。”
“啊?是吗?初次见面,我是红秀。”少年有些生涩的笑了笑,青琼忍俊不禁的开口道。
“啊啦,七弦姬小姐是我们府上的客人……秀,你的动作不要太快哦。”
“啊!!!!你在说些什么啊,青琼大人,很失礼呢。”少年瞪大了眼眸,微微有些发红的面颊让青琼有些疑惑。
——虽然是兄弟,但是,不管在哪一方面都非常善良认真的少年,和某个恶劣到了一定境界的男人……还真不是什么适合比较的素材。
“抱歉。”掩着笑意,青琼摆了摆手。
“我先回去了,那么,等一下再见吧,青琼大人。”
“唔,啊,对了,”青琼淡淡一笑,“转告你的哥哥,也许,过两天主上会去拜访他,让他事先找好躲的地方哦。”
“哦,我会转达的……哥哥吗?哎?”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少年,抬起眼,望着露出神秘表情的青琼,“究竟……”
“只要转达就好了,”稍稍的耍了一下坏心眼,青琼冲着少年微微颔首,“总之,拜托了。”
“啊,哦。”少年迟疑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望着少年牵马离去的身影,青琼不由得露出了好笑表情,注意到身旁凝注少年背影的少女,他微笑着开口道,“那是红家的第二位公子,红秀,也是现在红家的宗主。”
如同猛然惊醒一般的七弦姬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喃喃着,“红家……吗?”抬起眼,异色的双眸闪烁不定,“青琼大人。”
“啊?”
“红家的公子大人们……眼睛的颜色,都是这样的浅褐色吗?”
“哎?”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青琼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确实长子和次子都是这样的,但是……最年幼的妹妹,应该是青绿色的吧,”他有些不解的看着露出迷茫表情的少女,微笑道,“只是很普通的色泽呢,跟七弦姬的眼睛比起来,应该算不了什么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不一样色泽的双眸呢。”
“您过誉了。”少女微微颔首,毫无表情的面容上流露出的,是一闪而过的奇异神色,“对了,医治我的那位大夫,究竟是什么人?我想好好的道谢一下,而且,对方的医术,也许对治疗会有帮助。”
“真犀利呢,七弦姬,”青琼露出了头痛的表情,“但是,如果对方是那么容易说动的家伙,现在,主上也不用这么头疼了。”
“是吗?但是,对方却答应医治我了,不是吗?”
“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啊,”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青琼微微一笑,“不过,顺路去拜访一下也好,只是,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在家……大概吧。”
凌霜医馆的木牌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淡淡的药草气味传来,七弦姬不知何故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望着不知深浅的走廊,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在呼唤着自己。
——究竟是……什么人……
跟那个时候的感觉很像,但是,因为儿时的记忆毕竟太过于遥远,她也不能百分之一百的确定,掀起珠帘的瞬间,一个七八岁的少女很警觉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恶狠狠的眼神让她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随便往里面乱闯?!”
七弦姬收回了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少女,又回头看看青琼,颇有些进退两难的味道。
“馨盈小姐……吗?”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还真是麻烦的家伙全部聚在一道了。
“我才不管什么‘蓝门第一公子’的事情,哥哥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所以,快点给我随便的滚吧……”她撇了撇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态度。
“馨盈,这么粗鲁可是不对的,小孩子的话,因该药更加懂礼貌哦。”
“啰嗦死了!还有这个波斯猫一样的女人是怎么回事?青琼大人终于决定要背叛家庭,在外面重织新欢了?啊啊,还真是可喜可贺呢。”
这个时候,青琼也不禁睁大了眼眸——这个……究竟是……
“我不是蓝兵部侍郎的新欢。”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馨盈也露出了超级不爽的表情。
“究竟是哪里来的野女人……”
“这可不行呢,馨盈,”很好听的女声从内室传来,青琼不由自主地向里面望去,迈着优雅步子的女子掀开珠帘,露出了艳丽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这样,可是没有办法变成温柔的好女人的哟。”
“蓝贵妃!”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眸。
“说了很多次了,叫小雪就好啦,‘青琼堂兄’。”小雪露出了微笑,当视线落在七弦姬身上的时候,却带上了几分深邃的笑容。
“……主人有请,我们一起进去喝杯茶如何?”
掀开珠帘,走进内室的时候,已经完全冷掉的茶水孤单的被摆在了一边,一个人影也没有的空旷庭院,只是说明了一个很单纯的事实。
——被耍了……
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小雪,让青琼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因为一旦爆发就会化身为恶鬼的女人——蓝雪,即使是王本人,也没有越雷池一步的勇气。
不管对方是翻墙逃走,或者是别的什么方式溜出了庭院,花了好大力气才让事情有些进展的之后将要面临的杀身之祸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
手里还拿着茶具的小雪眉毛轻轻抽搐着,僵硬的转过头时,发现另一名红家的不良分子——红馨盈也在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可恶!那一家人都是属耗子的吗!!!!!!”传至天际的,是一声冲破云霄的怒吼。
“阿嚏!”坐在首位上的英俊男子揉了揉鼻子,当四周的人将诧异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时,他冷静的开口道,“啊,对不起……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绛攸大人,真的没有事情吗?”珀明有些担心的开口道。
“啊,没有关系,”他淡淡地抬起眼,“关于下一任礼部侍郎的人选问题……”
另外一方面。
“给。”冷淡以对的尚书令,陆清雅却很体贴的递出了手帕。
揉了揉有些痒痒的鼻子,为数不多的女性官吏——红秀丽,有些迟疑的接过了手帕,“谢谢……”
“请你自己注意身体。”是哗啦啦翻书的声音,在执务室内听着报告的尚书令无论是性格还是态度都冷酷到了极点——对此,曾经不断的指责下属,甚至弄哭了数位女性官吏的他,依旧保持着这样行事作风,然而唯一对其丝毫不加在意的,只有现任门下省女长官,微微垂下眼眸,“唔”了一声。
“如果不注意身体的话,也会给工作造成困难,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吧?秀丽。”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大多数时候,只要清雅说的有道理,她也都会一一认真的接受……对于清雅而言,现在的朝廷,被他视作对手的,确实也只有秀丽一人而已。
“那么,请继续吧。”
“好。”她清了清喉咙,开始了继续的结果汇报。
优哉游哉的男人,红琦攸,却在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情况下回到了家中。
原本打算不惊扰任何人的走进卧室,突然冲出来的颀长少年却让他一时错愕的僵硬在了当场。
“哥哥!”露出毫不掩饰惊喜表情的少年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了琦攸的身上,“我还以为你留在医馆了……果然你还是回来了。”
无奈的推开总是喜欢粘着自己的弟弟,看起来比自己几个月前见又长高了许多,漂亮的黑色直发像缎子一样亮滑,虽然面容无法和自己相比,但是,却总是给人一种充满阳光的温暖气息……好像身心都可以被感染一样的感觉,很舒服。
他垂下眼眸,那和自己一样的瞳色,却比自己的眼眸更加清澈——琦攸并没有说出来,其实自己一直很嫉妒有着这样眼眸的弟弟。
“头发长了。”他波澜不惊的语气似乎几百年都没有改变过,露出短暂笑意的同时,轻轻地用手握起了秀的长发,不仅在末梢的地方有了分叉,而前也沾上了泥水和污渍。
“啊,确实。”刚刚结束旅程的秀怎么看都有几分狼狈,还没有来得及沐浴的他随擦去了额角的汗水,“我先去洗个澡吧,能不能……”
少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恳求,琦攸冰冷的视线缓缓地落下,以没有任何温度的语气缓缓开口道,“不用担心……在你回来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就算突然出现在家里,然后接下来的几天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是这样任性的转身离开从来也没有去拉住自己毫不犹豫伸过去的手……
即使这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秀也不会对琦攸说出讨厌的话来,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当那个冷漠的少年第一次开始学着去守护什么人的时候,那张带了生涩表情的脸,冲着自己露出了非常温柔的微笑;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无论怎样也想要握住哥哥的手,就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情。
不会说“对不起”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就算被丢下不管,深爱着哥哥的秀也始终都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因为他知道,哥哥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正是这样的自己。
在放了药草的大浴盆里泡了一会,因为放了许多对身体有益的药材,他疲劳的神经很快就得以舒展,顶着湿淋淋的头发走进卧室,坐在床边的琦攸正在翻阅着书册,看到头上兀自滴着水珠的秀时,不由得皱起了眉。
“唔……要蒙死了……”对于忽然落在自己头上的白色毛巾,不安分的秀立刻就手舞足蹈的叫了起来。
“闭嘴!头发没有擦干就睡的话,会头痛的。”冷冷淡淡的声音让秀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坐着,让琦攸随心所欲摆弄着他顺直的长发,滴着水的黑发散发着淡淡地梅花冷香,让人觉得很舒服,他轻哼一声,取下了浴巾,看着秀像杂草一样乱七八糟翘着的长发,唇边拉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小孩子还是多需要一些睡眠,这么接连的赶路,不管怎么样也会疲劳的……会长不高哦。”
虽然这种话从他的口中说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秀还是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墨色的长发不知道用了什么药物,有些微微泛着棕色,琦攸用干的浴巾擦干之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玉色的角梳,细致的捋下长发,在末梢的地方也小心翼翼的梳理着。
难得保持安静状态的秀,没有什么大声的聒噪,反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纤细的手指穿插在流云一样的长发中,琦攸把多余的部分盘在了他的头顶,然后从衣襟内摸出一把小小的云刀,随意的切割着……云刀很锋利,即使是剪刀不易剪下的部分,在云刀轻轻一弹之下,也变得没有什么抵抗力了,随手扔开碎发,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一样轻哼出声,熟练的手势很是好看。
在秀还是很小的时候,帮他剪头发的,就一直是琦攸了。
虽然不是很在意别人摆弄自己的头发,但是,琦攸确实是所有人中手法最好的一个。
完成了后面的部分,琦攸又仔细的处理了前发,屋子内安静的甚至让人有些不舒服,从头到尾,就只有云刀沙沙的切割头发的声音。
“哥哥!”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这一片沉寂,琦攸没有转过头去,反倒是坐在那里的秀,脑袋有些不安的动来动去。
有些急躁的喘息声音,很响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是故意要打破这一片参杂着暧昧的沉寂一样,就在那个时候,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女推门走了进来。
“盈。”很冷淡的声音,琦攸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因为背对着门的缘故,少女三步并作两步的绕到了他的面前,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硬生生的把话语夹在了嘴边,有些不爽的视线落在了安静坐在那里的次兄身上。
“秀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少女撇了撇嘴,虽然不讨厌这个次兄,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对于秀总是粘着琦攸的行为,恐怕也是有些不高兴的。
“刚才吧,盈你今天不用去学堂吗?”
“全部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馨盈毫无愧怍的耸了耸肩,趴在床边哼唧哼唧的开口道,“话说回来?为什么秀哥你明明通过了州式,却没有参加国试呢?”
——虽然是第十二名这样的成绩,但是,以十三岁的年纪通过,却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了。
“我……”
“没有必要吧,反正秀也不会成为官吏的,考试什么的,浅尝辄止就可以了。”在一旁始终保持缄默的琦攸放下了云刀,把梳子和其他的东西全部收了回去,“话说回来,盈你吃过饭了吗?”
馨盈不由自主地把嘴巴抿成了“へ”状,好看的青绿色眼眸也变得黯淡起来。
作为红家的小孩子,就要学着好好自己照顾自己才行,就算有侍女和仆从,对于整日在外的馨盈,他们的存在也许并没有什么必要。
——没有人做饭吗?
秀轻叹一声,取下了,挂在自己身上的浴巾,露出了一向的温和笑意,“厨房里面应该还有吃的东西吧,我来做好了……哥哥也可以帮忙吧。”
琦攸轻哼一声,因为秀的手艺相当不错,在大多数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妻子,也只会编造出一大堆完全不可信的理由来阻止他进入厨房而已……至于,他特制那些“有营养的菜肴”,每次都会让家中的饭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种事情我做就好了,你稍微休息一会吧。”虽然口气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正襟危坐的秀,不由得留下了冷汗——
虽然不知道同样强悍到可以忍受祖父茶水的妹妹对兄长的饭菜可以承受到怎样的程度,但是,这种事情,似乎还是不要多加测试为好。
“啊,厨房里应该有馒头包子什么的……哥哥你只要蒸一点就好了。”
他小声建议着,却让当事人露出了相当不爽的表情。
“我知道了。”他还是点点头,弯下身子,把妹妹抱了起来,和向来安静的琦攸不同,秀和馨盈都是不安分的家伙,少女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的样子让秀突然有些不爽。
“果然,还是我帮忙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他立刻的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厨房。
琦攸有点头痛的扶住了额头——这还真是……
厨房,恐怕是家里唯一奢侈的地方,因为秀丽时常会在里面大显身手,所以,厨房被建的比一般的贵族府邸都要宽敞很多。
哗啦啦的水声开始响起来,秀一面剥着蔬菜一面偷偷的瞥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兄长——因为做菜的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但是,琦攸的刀工却是相当的出色,切口非常整齐,即使是很薄的切片也可以做到几乎透明的程度。
坐在一边泡着干货的馨盈有些不耐烦地东看西看,她的身上总是有淡淡的花草清香,在空旷的厨房内,似乎更显得浓郁。
油倒入锅中,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把蔬菜全部倒进去,反复翻炒着,推起锅子,熟练的动作让最一流的厨师也会由衷地心生敬意——秀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出生在红家,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平凡的厨师也说不定。
鸡肉已经呈现出金黄的色泽,满意地他轻轻一笑,把特制的酱料倒了进去,相比之下,坐在旁边干瞪眼的红家兄妹,也确实是没有任何的作用。
——从很久以前,除了茶水特别难喝之外,秀在生活上的小细节,就做到了一切尽善尽美的地步。
很香的味道从厨房内飘来,肚子很配合的发出咕咕的声音,尚且还是一个八岁少女的馨盈也不由得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清炒的蔬菜和放了干货的汤料,在口唇中散发着鲜美的诱人味道,相比大快朵颐的馨盈,琦攸只是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秀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过去一些无所顾忌的行为,琦攸一直有胃病,而且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虽然一样身为医者,不仅是秀,就连琦攸自己也有些无可奈何。
放下饭碗,琦攸一言不发的回了房间,馨盈立刻的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然而习惯了这样气氛的秀,只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冲她露出了微笑,然后起身跟了过去。
“什么吗?一副装模作样的脸。”轻轻的哼了一声,馨盈低下脑袋,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哥哥。”来到琦攸的卧室,那里的一排药柜还是冷清的立在那里,只是,那些珍贵的药材已经大半被移走,以前偶尔会留在这里睡一个晚上的琦攸,自从凌霜医馆建立后,贵阳的家,却已经是很少回来了。
说起来,那样依恋琦攸的妹妹还真是有点可怜。
秀轻叹一声,露出了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笑容——他是红琦攸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可是,琦攸自己却对这样的弟弟并不是很满意。
原因很简单,秀很善良——太善良了一些。
善良的人不一定愚蠢,秀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身为一个宗主的一切优秀能力……可是,他太过于心软了,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太容易被感动,太容易去同情什么人。
揉着太阳的男子,站在有些空旷的房间内,看来有些纤弱的身形仿佛摇摇欲坠一般,微微敞开的水碧色外衣,隐隐可以看到胸口那有几分狰狞的伤疤。
琦攸很少受伤,一旦受伤,多半就是致命性的。
身为大夫,秀也学着在自己身上下针,对人体构造十分了解的他,也很清楚琦攸的伤口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被刺入的。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至少应该送掉半条命,然后再咳喘重度过十年左右最后岁月——因为那时从正面刺入肺部。(详情请见《红的随想》(一))
可是琦攸没有,没有咳嗽,没有身体上的虚弱……依旧可以掠上高墙,依旧可以如同神灵一般取走人的性命……这有些难以解释,但秀却并没有多加在意。
那是他的哥哥,唯一的哥哥,只要能健康幸福的生活下去就好……其它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坐在那张硬木椅子上,藤编的材质并不是秀喜欢的那种,因为容易夹到皮肉,但是,琦攸却偏爱那种草木的清香气息。
因为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所以秀很直接的开口了。
“苍瑶姬的二胡……在哥哥的手里吧?”
原本闭目养神的男子微微睁开眼眸,带了冷意地浅褐色无端的多了一份无奈,然后,秀听到了那熟悉的冷漠语气。
“是又怎么样?”
果然,在赌气……
秀不知何故的安心起来,因为很了解琦攸的性格,所以,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地步的他,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不是哥哥去拿的,对吧?”他顿了顿,“从缥家的神宫偷东西这种事情,看似只有黑狼可以做到……但是,也不能排除缥家监守自盗的情形……而且,缥家直接把这是通告蓝家的行为也确实有些奇怪……”
琦攸冷然的挑起眼眸,“谁叫你去管碧州闲事的?凌十一死了没有?还有……千万不要告诉我是她让你做的。”
“霜十五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哥哥不高兴的事情?”秀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因为琦攸很少会发脾气,所以,一旦怒起来,事情绝对会大条的。
虽然身为红家宗主,管理红家的,主要还是那位温柔的嫂嫂,不管是刚刚完成学业的秀,还是整日不在家的琦攸,对于红家的事务都不是十分的在意。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严重了一些,琦攸少见的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并向秀招了招手。
总算吐出一口气,秀轻笑着走了过去。
琦攸缓缓起身,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拥住了弟弟的身体,因为眼前的少年已经不似昔日的矮小,他反而要微微仰起头才能迎上秀的视线。
——究竟还要多久呢?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之下……学着保护自己吧,秀。
秀的五官很清爽,让人有一种舒服的感觉;不像琦攸那般过于的精致,细腻的皮肤显然是苍白的过了头,柔和的曲线也时常让人怀疑这个俊美男子的真实性别。
琦攸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药草气息,从很久以前就非常喜欢这种味道的秀,近乎贪婪的闻着那让人有些迷醉的气味,当兄长露出短暂笑意,而将自己拥入怀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答应我,不要插手碧州的事情。”很平淡的语气,这让少年微微一怔,僵硬的手臂可笑的停留在了半空。
“为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不想让你去送死。”琦攸松开手,又恢复了冷冷淡淡的表情,似乎那瞬间的笑意只是梦幻而已,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秀用力的抿了抿唇,一种奇异的沉默充斥了室内的空气,伴随着琦攸越来越失望的眼神,一切画上了句号。
——他做不到。
他是红秀丽和李绛攸的儿子……红秀不可能只是考虑自己的性命而把百姓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一个,继承了父母完全斌性的少年。
琦攸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到了秀眼底的惊惶,因为从来都不曾想过会让自己转身离去,不能如同妻子一样完全看透自己内心的弟弟,始终还需要更多的修行才行……吧?
内心叹息着转过身,从放置内衣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黑旧的长匣,粗糙的木料已经有些腐化……显然,这已经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了。
打开木匣,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把黑色的二胡正静静的躺在那里——安静而沉默,仿佛可以感觉到上面曾经传来的淡淡音色,如同空灵一般的席卷着人全部的感官。
——天地间,能达到这个地步的二胡……只有一把。
秀迟疑着冲二胡伸出了手,却被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
“你确定要吗?这也许会让你后悔一辈子……”身为红秀丽的儿子,秀能够弹奏它,琦攸对此深信不疑。
“我不知道该不该拿,”少年的心境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轻轻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了涩然的微笑,“因为,哥哥……才是真正应该弹奏它的人,不是吗?”
“……”琦攸冷冷的合上了木匣。
“哥哥,真的不会再弹了吗?”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在自己小的时候,曾经听到哥哥拉奏过非常美妙的二胡音色,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琦攸的二胡却堆积了厚厚的灰尘,被冷淡的留在了箱底。
“是的。”
那个时候还是孩子的他并不是很明白,只是隐隐了解到——哥哥失去了什么重要之人,然后,为了那个人,哥哥永远的封印了自己的音色。(详见《随想》(二))
“可是,哥哥还是介怀着这个国家的不是吗……”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睛,“碧州的事情,我不允许你插手,这就是我的回答……如果你一定想要去,那么,请先赢过我吧。”
“哥哥……”少年微微垂下眼眸,沉静的侧脸轻轻的露出了些许寂寞的笑意,抓着男子的手也缓缓地松开,“你说过的吧,如果有一天,可以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不要做任何的犹豫,对吧?”
琦攸向着门走过去,推门的手迟疑的停在了半空,“怎么?会心软吗?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在这个世界迟早会被什么人吃的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吐……还是……”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你指望着我会守护你一辈子吗,秀。”
“我不知道……我喜欢哥哥,但如果只是一辈子让哥哥保护这种事情,我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双手在体侧紧握成拳,“可是,我无法看到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而无动于衷。”他沉默着从琦攸的身侧走了过去。
“……这便是我和哥哥的区别……吧。”
斜斜落下的血色夕阳,静静地撒了一地光辉,漂亮的,好像是血的颜色。
“我,跟哥哥从很久以前就不一样呢,”少年感慨似的伸出双手,却如同被夕阳的余晖烫到一般的缩了缩,短暂的一瞬而落在那美丽身影上的视线,融入了丝丝扣扣的悲哀,“我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果然有不管怎么样也不想失去的东西……所以,对不起了,哥哥。”
“既然这样的话……”
很沉静的声音响起,在秀条件反射般的转过身时,一把薄薄的指刀已经毫无前兆的压在了他的颈动脉上,秀气的前发自然落下,仿佛为了掩盖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一般遮住了他的眼睛。
无法呼吸……
那瞬间而起的杀气,如同磅礴而起的潮水一般充斥了空气,可以清楚感觉到弟弟的颈动脉不安跳动的琦攸,冷然的浅褐色眼眸却俨然有星光流转一般露出了淡淡冷笑。
“……既然这样的话,是否在这里由我来终结你的性命也无所谓呢?我可爱的弟弟。”
“……哥哥……”下意识的高高抬起颈项,惊讶着望着那对和自己完全一样的浅褐色眼眸,其中那让人害怕的冰冷。
——是黑狼……哥哥那属于黑狼一部分的灵魂……
挥舞着凶刃的地狱使者,从很久以前,那颗嗜血的心就已经无法控制,被弄脏的双手却穿透了人的心灵,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可是,秀却如同降临尘世的精灵一般,不曾沾染任何一丝杂质,有着洞悉尘世的幽邃——那是自然最美的杰作。
秀几乎是发射性的躲避,可是,那在身为杀手集团首领的兄长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很强的杀气,也许,即使没有这把利刃,他同样连移动都做不到……
愈来愈深邃的视线,琦攸的指刀轻轻压下,他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取走秀的生命。
那双眼眸,毫无杂质,干净清透。
“切……碍眼。”他似乎突然失去了兴趣,冷冷淡淡放下了指刀,魔术一般消失的利刃在秀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秀惊异的抚摸着伤口,看到琦攸眼中一闪而过的后悔神色。
——果然,哥哥还是在意我的吧……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让琦攸一愣之下不满的转过了脸。
“傻笑什么?果然是笨蛋吗?”仿佛伴随着一声轻叹,他转过身,姣好若女子的面容之上轻轻掠过一丝精致的怔忡。
“弟弟是笨蛋,做哥哥的可不觉得是什么高兴的事情。”他似乎无奈的笑了笑,转过身的时候,被秀从后面轻轻的搂住了身体。
“哥哥……我不会请求你做任何事情。”少年的语气沉着而稳定,却隐隐中透露着一丝忧伤,因为知道怎么样也不可能让琦攸去为了什么国家或者百姓而去拼命,所以,他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只要哥哥选择留在这里就好了……不管怎么样,不要总是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这样,就好。”
琦攸轻叹一声,纵容了弟弟任性的撒娇,因为在十岁之后,就很少可以见面,可是秀却从未减少过喜欢哥哥的心情。
“琵琶。”听起来有点轻的声音。秀却不由得松开了手,微微睁大眼眸——
“偶尔听一听你琵琶的技艺有没有提升好了。”轻轻拨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唇间的浅笑让秀骤然有了精神,露出了往常一般的笑容。
”琵琶的话,哥哥不管什么时候想听都没有关系……“
“哼,笨蛋。”
好像小时候抓着自己的小手那样,他无奈的揉着额头,因为没有办法讨厌这样的弟弟,他叹息着走回了屋内,哪怕他的温暖好像随时会灼伤自己也是一样。
抱着琵琶坐好的弟弟,认真地调着音弦,在秀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琦攸也曾抱着他拨动着琴弦。
——刚才的事情,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秀,你果然还是……
琦攸不由得在唇边够起一抹微笑——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啊,那个少年是秀啊,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露出温柔微笑的人。
很柔和的音色缓缓倾泻,就好像融入了世间所有的温柔一般……虽然远远达不到完美,但那,是琦攸永远也无法弹奏出的音色。
琦攸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要利用这样的秀,会有多容易呢?多半清楚对方的意图,秀也会退开一步什么都不说。
“有一句古语,‘闻弦歌,知雅意’……意思是说,从一个人的琴音中,可以听出这个人的意图,”他似笑非笑的揉着太阳穴,“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呢,秀。”
“因为我很喜欢哥哥啊,所以,对哥哥是不会有任何秘密的。”轻轻的拨了一下琴弦,秀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所以才麻烦呢。”他微微仰起头,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的空气再次被沉默笼罩,直到传来琵琶被放回架子上的寂寞声响,秀才轻轻唤道,“哥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吧。”
虽然直到很任性,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开口了。
“男孩子的话,话太多会被人讨厌的。”琦攸冷冷起身,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少年露出了有点寂寞的表情,涩然一笑,接着如同想起什么一般的开口道,“对了,青琼大人说,主上要来拜访……还有让哥哥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什么的……”
“那个蓝青琼吗?还真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有他在那个人的身边,事情会变得有点讨厌,”他忽然一笑,“不过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哥哥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有把握呢。”秀摊开手,仿佛有点无奈的模样。
“仅限于对他们吧,让我头痛的家伙还大有人在呢。”他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忽然开口道,“呐,秀。”
“嗯?”
“你不要有什么事,明白吗?”他睁开眼睛,望着帐顶。
“哥哥……”
“不要误会了……”他冷冷的转过脸,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表情,“你的死活怎么样都好,可是……我已经不想,让她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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