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刺

他说,没有什么比奉仙山的梅花更美的了。

男孩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脸上是那一向的云淡风轻。

他笑了,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舞,如同一道幽魅的白虹,华丽而夺目。

他在山腰的地方建了茅屋,练剑,读书;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回去。

他喜欢说话,喜欢喝山间的清泉,喜欢看男孩摆弄药草,喜欢和男孩一起练剑,喜欢微笑着注视……

男孩说,流水是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不像风,漫无目的……流水,总有一天要入海的。

撩起一屡流水,他微笑着道,攸是流水,所以,攸也是在等待什么人吗?

——也许……

攸是我唯一的朋友呢——他淡淡的表示,所以,我绝对不会把攸让给任何人。

男孩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天际。

他很少说话,也很少留在府里。

就算在这座宅子里的时候,也总是在处理工作。

她不明白——那个高傲的祖父怎么会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给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

一头冷玉色的短发,乱糟糟的,衣着很随便,甚至有几分不修边幅;只是一双浅褐色的温和眸子和一张漂亮的脸蛋。

兄弟们总是用冷冷的眼光注视着他,不仅这样,大多数的人总是对他爱理不理的。

然而他也就是那样淡然,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动容……总是那么平静和冷漠。

除了自己的弟弟,不管什么时候,总会微笑着注视着他。

——那个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孪生弟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总是呆在屋子里,很少与人交往……即使是在族内。

在这一点上,她与那个与自己性格相差甚多的孪生弟弟身上找到了相似之处。

不管族人对他态度如何……

她喜欢跟他说话,喜欢听他说起自己那一双略带银色的眼眸,喜欢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然而,在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板着脸让她去做功课。

她却笑着打趣说,男孩子要笑一笑才能让女孩子喜欢哦。

然后,十分投入的开始拉扯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皮。

那天,他枕在她的腿上,叹息一般的低语。

“奉仙山的梅花……你看过吗?”

“你想去看吗?”她笑了起来,淡漠如他,向来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

他不说话,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我和……离,只能有一个陪在你的身边,你希望是哪一个?”

她想了想,皱眉,“怎么会有这么一天呢?我还要努力的做包子给你们吃呢。”

“……”

想到她的手艺,他内心一阵战栗,上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当即斩钉截铁道,“你那个不叫包子,那个是形状类似包子的凶器。”

“好过分啊,我可是很努力在提高手艺呢。”抱怨的嘟囔着,唇边却难以抑制的露出了笑容。

“……”

他仿佛低声说了什么,她低下头,把耳朵贴到他的唇边,隐隐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

——等到奉仙山梅花开的时候……

新年的时候,她为他准备了包子。

推开门,不妨,一抹殷红划过她的眼帘,端着包子的手也呆滞的停在了半空。

最年长的那个表兄倒在了地上,那高傲的褐色双目内,写满了惊愕与恐惧;黑色的长刀,泛着青黑色的光泽,从那披着华贵衣衫的身体里面缓缓被拔出,甚至连血也没有流出多少……

——他拔刀的姿势很漂亮呢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你很不乖噢。”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道,“想要夺走我的东西吗?”

她怔愣着,仰起头,看着对方。

“……真是漂亮的眼睛,亏他那么喜欢……”好像是什么东西,轻柔的敷在了她的眼睛上面,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不可抗拒的睡意袭来,她软软的倒了下去,看着做好的包子一个一个的滚落。

同样,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朝贺第四天,皇宫,执务室。

“红家没有停止工作?”刘辉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珀明。

“……也许他们并不想要一上来就采取这样激烈的做法,”珀明一副“你瞪死我也没用”的表情,“这件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刘辉皱眉,“你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珀明微微耸肩,“我只是来把吏部调查的结果来告诉你,剩下的事情应该由主上自己去想了。”

刘辉没有说话。

在这场与红蓝两家的对决中,其余的贵族大多保持了观望的状态:碧家,黑家,白家,黄家都是这样。茶家虽然站在王的这一边,可失去众多族人的茶家实在难以与红蓝两家一较高低,何况,以茶克洵的器量,要与红蓝两家的宗主对抗的就未免太过单薄了……

现在,不能依靠悠舜或是绛攸的帮助,失去了政治上的主心骨,虽然由琦攸勉强支持着朝廷,但由刘辉自己培植起来的官吏大都缺少经验,要想靠这些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万幸的是,军权现在在楸瑛和静兰的手上,不用担心发生勤王之类的事件……如果楸瑛那边一切顺利的话,也许蓝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现在,对刘辉来说,最急需的是一个可以服众的官吏,他不仅要有绝对的地位,而且还要在朝廷上能够独当一面。

现在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告病;吏部和工部的侍郎明确表明了自己中立的态度;礼部还不够强势;工部尚书……在贵族那边没有威慑力;户部……

“黄尚书这几天都在户部吗?”刘辉忽然问道。

珀明翻了翻手中的册子,“是的。”

刘辉几乎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飞快的跑了出去。

“主上你要去哪里?现在还有一堆的奏折等着你去看……主上!”

还没等珀明有所行动,刘辉早就跑的没有影子了。

——笨蛋,到现在才想到吗?

珀明看着王跑去的方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情让碧侍郎头疼了吗?”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珀明回头,看到了清雅轻倚在门栏边,那一张柔媚面孔之上是若有若无的神秘笑容。

“陆长官真会开玩笑。”珀明淡淡的道,轻轻瞥了一眼,眉梢眼角上有了些许不耐。

“那个王做的也真够累的,明明敌不过人家,还要硬上,真是可惜啊。”清雅幸灾乐祸的微笑中,珀明并没有看到多少“可惜”的成分。

“……我还有工作,陆长官不介意的话,我先告退了。”

珀明静默的转身,清雅则紧紧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直到珀明离开……

“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红秀丽。”清雅冷冷的道,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长发被很好的盘了起来,有点像公主的温柔,又有几分官吏的凛然,她窘迫的表情让脸变得通红。

清雅满意的一笑,她的这个表情还是这么有趣。

树后面走出来,迎上清雅促狭的笑容,被人当场捉住的尴尬已被一扫而空。她狠狠的瞪视着清雅,“我可没有偷听,我只是路过这里,还有,我要警告你,珀明是不会背叛刘辉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不屑的挑起眉梢,高傲的嘴角上燃起了几分怒火——这个女人,总是对自己说一些挑衅的话……那些该死的、天真的想法总是让他想亲手毁了她的这张无畏的脸!

不过……每次都轻易被她激怒的自己也未免有太过可笑了。

“好吧,”清雅微笑着,尽管这种微笑在秀丽看来充满了危险的气息,“那么为什么碧家还有那些彩七家的家主们,大都选择作壁上观,不愿意趟这次的浑水呢?”

秀丽用力的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她这种样子还是一样可爱,清雅得意的笑了起来,“还有,不要忘记,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是红家呢。”

“……你要走和旺季大人一样的路吗?”秀丽想到了什么,褐色的眸子努力的瞪视着清雅的眼睛。

清雅收起眼底的笑意,或者说,那昙花一现的随和已经被往常的寒冷所替代,让秀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想要保护王的话,你还是靠边站吧……哼,现在的你,甚至还不如那个臭小鬼……呵呵,不应该这么说呢,一直以来被红家保护着的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和红家决裂的一天吧?”

“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抬头挺胸,好像要挑战清雅的高度一样。

“很好,”清雅玩味的拨弄着额边刘海,“那么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吧?至少,不要太快败下阵来噢。”

当然,事后秀丽又一次用相当“热烈”的眼神“欢送”清雅离开。

同时,户部。

凤珠坐在他一向的座位上,与往常不同,他没有带面具,只是,倾城的容貌之上有了几分不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冷玉色的长发随意的扎起,清秀苍白的外表,漠然而平静。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向自若的户部尚书立刻站了起来。

景柚梨满腹怨念的看着自己的好友兼上司,“你自己出去对付那些人吧,我已经受不了了,早上是克洵大人和飞翔,中午是秀丽,刚才王也来过了……”

“看来你很好的处理了嘛。”

凤珠不冷不热地口气让柚梨欲哭无泪,这些人,尤其是秀丽,让他花了两个时辰来劝她回去。

——为什么王的身边尽是这些意志力坚定的人啊?

注意到一旁的少年,柚梨理了理思绪,温和的一笑,“你和琦攸是不是也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了?”

“这没有商量的必要。”凤珠冷冷的回答,似乎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居然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这件事情我不会去做,如果,想要找一个可以抗衡红家的人,对不起,你找错对象了……更何况,我不习惯和一个凶手坐在谈判桌上说话。”

“凤珠大人是在指责我吗?”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彩。

柚梨在琦攸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这个少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这般淡然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有什么改变。此刻,他依然是那不曾改变的波澜不惊,似乎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凤珠的立场有所改变,那么对王来说,这会成为一个转机吧

“如果选择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看你还不如去做工作……现在那边应该已经堆积如山了吧?”他唇边仿佛带着讥笑。

“全部都是弹劾我的奏折,凤珠大人,看不看都是一样的。”

“你看来很喜欢耍小聪明呢。”

“哦?凤珠大人认为?”漂亮的褐色眼眸变得清澈如水,一脸完全无害的表情。

“我不喜欢猜谜游戏,红琦攸,你如果认为我与你父辈的交情会给你带来任何方便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凤珠拿起了面具,“看在悠舜的面子上,我还站在这里……如果你不想户部也陷入瘫痪的话,最好快点在我眼前消失。”

“凤珠……”柚梨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凤珠飞快的打断了。

“还有,我答应见你,仅仅是因为有人拜托我至少听听你说什么……现在我已经听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琦攸漠然的脸上燃起了惊讶之色,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便迅速恢复了平静。

“……打扰了。”他缓缓起身。

“凤珠……”柚梨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只是个孩子,这事本来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幌子,被夹在红家与王之间而已……”

“幌子?”凤珠扬起眉,“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

凤珠在躺椅上重新坐下,略略舒展身体,“这个小鬼在红家可以称得上是媲美蓝家的‘蓝龙莲’的人物,但为什么,红家会把这样一个人交给王呢?更何况,依黎深的性格,怎么会把秀丽的儿子送进朝廷?”

“也许黎深不会这么想,但是,秀丽和绛攸……”

“红家和蓝家不一样,”凤珠的眼神遥远而深邃,“红家是彩七家中最高傲也是最神秘的一族,他们并不像蓝家那样只顾及自己的利益,处处计算,他们会扶持王,但前提是,王必须只相信他们,尊重他们……红家也许没有蓝家的声望和地位,但是,他们拥有的金钱远在其他六家之上……”

柚梨赞同的点点头,事实上,彩云国有三分之一的产业掌握在红家的手上,近年来,王对经济一次又一次的干预已经严重侵犯到了红家的特权——这也是他们难以坐视的原因之一吧。

“并且……红家拥有可以与风之狼抗衡的刺客集团——‘影’。”

柚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凤珠走到窗前,难以知晓他面具下的表情;他静静的敲打着窗框,那声音在此刻的气氛看来,不免有些刺耳。

“……该提醒王要小心了……也许……”

“你为什么对红家的事情这么好奇?你不像是这么关心王的人……”

“受人之托罢了。”凤珠的似乎带了温润的笑意。

柚梨不解的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琦攸呢?既然你已经决定了。”

“我答应的是帮王打理朝廷上的事情,不代表我会帮他站出来处理红家的问题……黄家的中立立场不会有所改变。”

“你还真是冷血,不过你这种想法我可能是不会搞明白了……那么,不管红家的话,我们是不是稍微要处理一下别的问题?”柚梨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些杂碎暂时还惹不出什么风浪……”凤珠冷哼一声,“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王难以支持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样?悠舜的意思我们还是……”

“只要看住他们的轴心就可以了,”凤珠轻蔑的道,“没有陆清雅,他们搞不出什么大事情……不要忘了旺季他们的前车之鉴。”

柚梨沉默片刻,那件事情直到现在还是让人咂舌,悠舜迅速而狠辣的手腕让一切在来不及开始之时就安静而惨烈的结束了;不仅门下省的官吏大面积的受到牵连,兵部尚书以及御史台的长官一并受到了惩处。

而在这之前,为了除掉王的羽翼,罢免绛攸的举措也是悠舜处理的。

“陆清雅不是杨修,凤珠……”柚梨低声道,“而且,红家和旺家也是不一样的。”

旺家在多年之前就已经被灭族,无疑,这和如日中天的红家不可同日而语。

“的确,他们的目的不一样。”

“可是……不要忘记还有蓝家……”

“柚梨,”凤珠轻轻挥了挥衣袖,华丽的动作有几分眩目,“蓝家的目的既不是王座也不是地位,何况……我总觉得蓝楸瑛这次太安静了,几乎没有任何的动作……似乎有一些……”

“王要跟蓝家宗主玩把戏吗?”柚梨微微苦笑,“你认为有几成胜算?”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凤珠的口气很坚定,很决绝。

黑夜。

白天被黄尚书关在门外,这让刘辉有着十二分的沮丧,耷拉着脑袋回到寝宫准备接受首席女官的训斥,却看到了一张意外的脸孔。

他坐在床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两条腿随意的晃荡着,浅绿色的丝绸外衣衬托出了几分可爱的气质,褐色的眸子内满是温柔。

刘辉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半晌,才嗫嚅着,“孤以为……以为你都不会再跟孤说话了……”

“哦?”他微微挑眉,温和的眼眸中有了笑意,轻巧的跳下床,笑意盈盈的看着刘辉。

“……孤……孤闯祸了……”稍稍犹豫,刘辉还是决定坦白。

对方不悦的转过身,刘辉没有细辨那一向淡然的眸子里是否有了愠意,只是直直的走过去,拽住了他的衣袖。

这个小孩子一般的动作惹来他的一声轻笑,佯作无奈,“你闯的祸还少吗?”

刘辉面色微红,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他早已习惯了琦攸那恬淡如水的态度,因此,即使是不经意间偶然流露出来的温柔,也会让单纯的国王雀跃不已。可此刻的他,微笑中竟不自然的带了离愁,让刘辉沉沦,恍惚……和担忧。

“怎么了?琦攸今天怪怪的。”小狗似的嘟囔一句,眼尖的他立刻注意到了桌上的那盘物体——那时已经削好的桃子。

琦攸无奈的看着双目发光的主子,“要拉二胡吗?”

心情大好的刘辉自然猛力颔首,满足的往嘴里塞了第一片桃子。

流水一般静谧的音乐交织成一片宁静而微妙的气氛,刘辉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醉了。

“这个季节也有桃子吗?”想到什么的刘辉突然开口。

“恩,不是一般的桃子,这是用红家秘制方法保存下来的……在这个季节可是价格不菲哦。”

刘辉默然,心情变得低落起来,“只要想得到,对红家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吧?”

“你害怕吗?”静静的注视着国王,“你可能会失去王位,国家……甚至性命。”

“怕,孤当然怕。”刘辉微微苦笑,“但是现在的孤已经没有退路了,”放下桃子,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夜空中,平静而无暇,“琦攸,彩七家是国家的支柱,同时也是国家的毒牙……如果放任他们在身体里长下去,总有一天,孤会死。”

“我很高兴你有了觉悟,”温和的一笑,他起身,放下二胡,“那么我先走了。”

“可是……琦攸难道……”国王心虚的看了一眼随扈。

“现在的情况,你还是和我保持一点距离会比较好。”轻巧的跃上了窗台,犹豫着转过身,吞吞吐吐的道,“那个……刘辉……你对我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人……所、所以,千万不要有事,一定要小心啊。”

刘辉心念一动,“你说什么?”

琦攸脸上微微一红,“没什么。”便立刻消失在了皇宫的黑夜之中

刘辉自然是十二分的欢喜,很舒服的在床上躺下来。

无论是静兰也好,秀丽也好,都给了刘辉不能跨越的界限,但琦攸那种毫无保留的宠溺让刘辉产生了一种可以依赖的亲情——国王已不再是孤身一人,琦攸让他开始相信。

虽然琦攸这种牺牲让他内心不免产生了小小的愧疚,但说到底,他还是想小小的自私一下。

——不如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和他一起去白州玩玩吧。

心中打定了主意,刘辉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月影疏斜,刘辉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樱花树——过去,他总是拉着窗帘,光秃秃的树干好似自己一般孤独的伫立,现在,他已不再是一个人了——这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正在他无限感慨的守候,陌生的气息静谧的穿越了黑夜。只是那短短的惊鸿一瞥,陌生的杀气已经传来,刘辉条件反射式的抽出了莫邪,门口黑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几乎是没有声息的攻击,刘辉已经料到了对方的身份,宝剑挥舞,月夜之下竟结成了一缕华丽的光幕。对方的动作让他感到惊异,似乎是一柄短剑,没有削,没有砍,只有刺。

这个人似乎可以从任何的角度刺出自己的剑,无声无息,快得让人害怕。

刘辉低喝一声,长剑破阵而出,剑尖挑开了黑衣人脸上的面幕,也带出了一丝淡淡的血痕。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他原本应该是一个很英俊的人,但,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在这凄迷的夜晚竟是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常年不见阳光一般,那深邃如同一汪潭水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腾然涌上心头,刘辉招式略有停顿,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是……”

对方稍有落败,却并不惊慌,反手一剑自腋下刺出,刘辉大骇,以剑护面,呛的一声,莫邪兀自长鸣,对方的一柄精钢短剑却断成两截。

男子并不停手,竟以自己的身躯迎上了莫邪,刘辉不及躲闪,莫邪已然刺入男子左肩。

刘辉微微一滞,正欲拔剑,却发现男子的虎口已将剑紧紧咬住。

“很好,不愧是莫邪。”

男子漠然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从袖管中出现的匕首上隐隐泛着青绿色的光泽,影映着他黑耀石般的眼眸——夺目而残酷。

感到胸口一阵的剧痛,刘辉低下头,看到泊泊的鲜血从身体内流出。

月夜明暗不定,仿佛暗示了某种黑色乐曲的开始。

他注视着天边的明月,神色间仿佛带了几分血色的杀戮之意。轻轻掠上屋顶,遥望天色,夜空那一抹黑色,宁静的让人害怕。

缓缓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空中慢慢消散。

——差不多十二年了。

吃不到她做的难吃的包子,听不到她哼哼唧唧的抱怨,看不到她那温柔中带着娇嗔的微笑。

——在你的身边,我永远只是你的弟弟。

那天,他只是留给她一个背影,永远的一个背影。

他欠她的,欠了很多,多的他还不清……

“我真的错了吗?”他低喃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心,所有的软弱和温柔都被他丢弃了,丢在了红州,丢在了她无神的双目前。

暮岚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而你……

……离,你真的还要继续执著下去吗?

——再次深吸一口气,他静静的坐了下来。冰冷的空气敲打着他的鼻腔,一种麻痹袭取了他的身体,让他一时间竟然觉得很疲惫。

想起多年以前,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少年平静的注视着自己,脸上浮现出一抹幽魅而冰冷的微笑,说,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然后,那个少年就决绝斩断了自己和人间最后的羁绊。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问自己。

也许这只是自己太过钻牛角尖,也许自己应该选择留在她的身边,陪伴她度过那些孤独的黑夜。

时间——

永远是改变一切的关键;它可以让勇士变成懦夫,烈女变成娼妇。

他也曾经一度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自己只是红家的少爷,只是一个被选为黑狼而追随于王左右的杀手。

那个遥远的名字已经被他埋藏在内心的深处——的确,抛却了一切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想她呢?因为他的犹豫,因为他的不信任,因为他的愚蠢……

她失去了那双美丽的眼眸……那是略带银色的浅褐,绚烂的如同樱花吹雪。

腾然间,熟悉的血腥气息飘入他敏感的鼻腔,微微皱眉,转过身,冷然望着身后的男子。

浅紫色的长发随风飘舞,纷乱的张狂,苍白的面色中带着一抹痛苦之色,却依旧掩不了那黑瞳内深深的嘲讽。

“你受伤了?”他注视着男子的眼睛。

“是啊,”男子呢喃着,“我受伤了……攸少爷恐怕很高兴吧?”男子嘿嘿的怪笑起来,然后声音越来越响,化作一阵狂啸,在这黑夜之中显得说不出的凄迷。

“你认为你这种小卒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吗?”低头瞥了一眼男子肩头的伤口,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如狂风骤雨,如蝶飞蜂舞,一道寒光,一把黑色的刀已经架在了男子的脖子上,他沉声道,“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男子笑得更甚,竟有了几分痴呆之像,“呵呵,你想知道吗?不愧是黑狼呢,对伤口的分辨也是独有自己的一套……没看出来吗?这种剑势,这样的剑创,除了……”

琦攸将刃微微外翻,黑色的长刀在他的手中如同可以吸人魂魄一般,闪烁着妖冶的光泽,他一字字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男子微笑自如,“我只不过想让你也尝一尝,那种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觉而已。”

琦攸一怔,身体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夜晚变得格外寒冷,寒风的吹拂针一般扎在自己的身上。他一把拉住男子的衣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如果你不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话,最好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说清楚!”他的声音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认为现在还有什么对我会有伤害吗?”男子眼神迷离,微微一笑,“知道吗?那天我到达那里的时候,看到岚的身体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城门口……她的衣服几乎被扒光了……好像还用自己的刀把脸划花了……哦,对了耳朵还掉了一只……”

“所以,你要为她报仇吗?”紧紧握拳,他的刀几乎已经切开了男子的喉管。

“哈哈哈哈,”男子笑得几近疯狂,苍白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透明,“为她报仇?一旦成为影,她和我便再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她死在外面,我也不能为她收尸……这就是影,这就是红家!但,让我不敢相信的是,岚竟然愚蠢到会爱上你……她竟然爱上了你,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他满目的厌恶,“你和红离霜根本就是一路的货色……现在你是不是像当初取悦他一样取悦那个白痴国王?呵呵,是不是该说你的水准下降了呢?”

琦攸脸上划过一丝瞬间即逝的痛苦,松开了刀,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小刀,一剑刺入了男子的身体。男子脸上肌肉一紧,扬起眼睛,挑衅的望着那双漠然的褐色眼眸。

“被我说中痛处了吗?作为回报,我给了你那个主子一点小礼物,药是红离霜配的……很痛苦吧?想用你的那点小手段保护你的主子吗?你做不到,就像你当年不能保护红梦羽一样……”声嘶力竭的吼声,男子缓缓地倒了下去,低喘着。

琦攸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终于,转身,缓缓离开。

“怎么?现在的你连杀人都不敢了吗?”男子喘息着,挣扎着要站起来,红色的液体与他的精魂一起自他的身体中慢慢的流失。

“红暮炎,你会在这里,因为你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所以,你最好快点消失。至于我……”他眼中带着黯然,“我不杀你,我欠暮岚一条命,现在……还清了。”

红暮炎注视着那个纤弱的身体消失在苍茫的黑夜中——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红琦攸。

很多年后,他还是不明白,如传说中的少年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让自己的妹妹如此的痴迷;他同样不明白,那时为什么他会放过自己。

那个夜晚,当他看到琦攸瞬间的绝望眼神时,竟对这个人有了几分同情——他可以失去的东西几乎全部失去了;剩下的,他真的能留住吗?

一个时辰之后,皇宫之中,右羽林军将军茈静兰进宫晋见王的时候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彩云国国主。考虑到目前复杂的情况,静兰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了消息,并且秘密的招来了陶医师对刘辉进行诊治。深谙□□的他在第一时间给刘辉喂下了中和药,并且紧急的对伤口进行了处理,总算,血止住了。

“怎样了?”静兰和煦的眸子里满是担忧,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胞弟,双目紧闭,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黑色,被绷带覆盖着的身体隐隐有暗红色的痕迹。

“情况不算好。”陶医师紧皱眉头,“伤口总算已经止血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刺客用的剑上似乎有毒,加上主上失血过多……”

“可以恢复吗?”静兰飞快地打断了他。

“……”陶医师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们没有解药……我想茈将军需要做一些准备了。”

静兰低下头,“这件事情要保密,不论用怎样的方法,都一定要找到解药……明白吗?”

陶医师正欲作答,侍从急急的走了进来,在静兰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静兰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复杂神色,“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让他去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侍从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是琦攸阁下吗?”陶医师忽然道。

“你怎么知道?”

陶医师笑笑,“我活了多大年纪了?想到这个时候来的,而且茈将军还不让进的,恐怕只有他了。”

“既然陶医师知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一切拜托了。”

陶医师叹了一口气,“就医术而言,现在他可能是彩云国最好的大夫之一,茈将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不行。”静兰转身走了出去。

“我只见他一面,然后马上就离开……这个太医院不会有比我更好的大夫……”

“你认为我会不知道吗?”静兰淡淡的道。

“那么为什么?你难道认为……”

“不管我怎么认为,现在最好的举措就是你和刘辉保持好距离……现在所有的状况,说的简单一些,都是冲你来的,所以,你越是疏远王,这对王就越好……”

琦攸用力深吸一口气,敛去了神色间的慌乱,平静的道,“……你会保护王,对吗?”

静兰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从来也不曾看透的少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动容。

“是的,我会保护他……不惜一切代价。”静兰淡淡的道。

珑珊是在次日上午来到红府的。

没有看到侍女或是侍从的她独自来到了后院——带着她花了很长时间做好的包子。

听说了琦攸的生日之后,她甚至拜托十三姬姑姑教自己做了包子,虽然形状上谈不上完美,但自己尝了一个,味道似乎还不错。

东绕西绕,再偌大的红府中没有找到那个没有表情的家伙,她便索性来到花园中的小亭内,放下食篮。

环顾四周,红府的小亭中,种满了光秃秃的樱花树。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季节是梅花盛开的季节,一般的贵族都会种一些梅花树,而红府却连一棵都没有。

“你找人吗?”

正当她疑惑之际,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惊讶的转过头去,一个男子站在她的身后。

漂亮的冷玉色短发,清秀俊逸的面容,高大颀长的身躯显得很消瘦……瞬间,珑珊有一点被惊艳到的感觉——第一次看到可以和蓝家兄弟媲美的美男子。

男子一脸的波澜不惊,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偷跑进来的,她微微有些窘迫,支吾着答道,“请问,您是……”

男子微微挑眉,“你找琦攸?”

珑珊点了点头,“是的,不知道他……”

“他还在宫里,不过我想很快就回来,你要不要坐一会?”

“……不必了,我还是……”

“没有关系。”男子的话仿佛不容人拒绝,他指了指身侧的石凳,“坐吧。”

珑珊犹豫了一下,然后坐了下去。

几杯茶过后,珑珊紧张的心情总算有所平复,轻轻瞥了一眼对面的男子,正好对上他的眼神,吓得她立刻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淡然地表情让珑珊觉得有点面熟。

“蓝、蓝珑珊。”

男子拿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微微挑眉,“原来是蓝家的小姐。”

珑珊咽了一口口水,“不敢。”

男子凝视着珑珊的每一个动作,神色复杂,忽的开口,“你们认识很久了?”

“诶?”

“和那个小鬼。”

“小鬼”的说法让珑珊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又补充道,“琦攸。”

珑珊有点莫名,这个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至于称一个二十岁的人“小鬼”吗?“嗯,认识两年多了。”

“很累吧?”男子忽然温和的一笑,“那个小鬼是个很难相与的对象。”

珑珊没有想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笑容在一个人的脸上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原本的扑克脸上竟多了几分调皮的可爱神色。看这个男子的样子,应该也是红家的人吧,不知道跟琦攸什么关系……

正在珑珊东想西想的时候,那个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

飞扬的冷玉色长发,纤弱秀气的容貌——他看到珑珊的时候,脸上仿佛带了淡淡的惊讶。

“你怎么来了……还有,老爹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接下来似乎琦攸还说了一些什么,但是,珑珊的脑子里飞舞着的,只有“老爹”这个词。

——这实在是以记重拳,把蓝家的大小姐打得天旋地转。

“怎么现在才回来?”男子撇了撇嘴,“你昨天晚上都在做什么了?”

“有些事情。”琦攸简单的答道,转脸看着珑珊,“你没有告诉我你今天要来。”

跟他相处的这两年中,她已经习惯了他那不冷不热地态度,当即笑笑,“我给你做了包子,要不要吃?”

琦攸神色一变,眼眸中的情感变得复杂难测,迷幻的像是温柔,像是怀念,像是迷恋……

——这让她瞬间有被蛊惑到的感觉。

男子沉默着,忽的一笑,“你也做了包子,跟我侄女以前很像呢,她也总是……”

“老爹!”琦攸飞快地打断了他,“今天你不是要去拜访楸瑛大叔吗?”

男子默然,转脸看着珑珊,“你们好好聊吧,我还有事情。”

“他真的是你父亲?”男子刚走,珑珊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不像吗?”

“哪里像了……他看上去没比你大几岁。”珑珊讪讪的道。难怪这个男人长的这么好看,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老爸,如果长得难看,那才奇怪呢。

琦攸精致的脸上带着一抹诱人的怔忡,这让珑珊忍不住有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这个男人实在是个移动的公害啊。

“你……做了包子?”

“嗯,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去跟十三姬姑姑学呢,来,尝尝看吧。”珑珊从食盘中取出包子,递给琦攸。

白白的包子看上去相当的诱人,琦攸犹豫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

“怎么样?”珑珊一脸期待。

“……你做的比她好吃太多了……”梦呓一般的呢喃,琦攸脸上是珑珊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心念一动,“琦攸?”

他又短暂的失神,又恢复了那淡淡的表情,放下包子,“马马虎虎吧,还有可以上升的空间。”

她不悦的挑起眉头,“看你明明很满足的样子……不过,看在你过生日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生日?”

“嗯,晚上帮燕潇庆祝,你也会来吧?居然你们两个人生日在同一天……”

他凝视着她青紫色的双眸,“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了。”

“以前呢?难道你的父母……”

“我以前一直呆在红州。”

珑珊突然想到了燕潇——难怪燕潇这么喜欢他,可能因为他的经历与燕潇有一些相似吧。

“那么以前是谁给你庆祝?”

他默然,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我的姐姐。”

“姐姐?你有姐姐?!”珑珊睁大了眼睛。

“……嗯……”

“现在她在哪里?红州还是贵阳?”

“……红州。”

珑珊认真地注视着琦攸的眼眸,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个动作让琦攸身体轻轻颤动,满脸的惊讶。

“琦攸……”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的道,“……我来做你的姐姐好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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