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朝廷有意从南疆撤兵,解除我父王平南王的兵权,不知左相和王爷意见如何?”这时萧楼率先讲起南疆之事。
赫连玦随即接口,“平南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如今年事已高战事平定,朝廷这么做岂不是和卸磨杀驴一个道理?实在太令老臣寒心,以后这些青年后俊思及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帝国破谋臣亡的凄惨下场,又有谁敢一心为国肝脑涂地呢。”
话落,赫连玦淡淡看了画临一眼,似是无意。
画临放下盖碗,神色坦然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淡淡说,“世子消息太过空穴来风,皇上并未有过此意,还是莫要妄加忖度的好,平南王镇守南疆多年,若是撤兵也定非一日之计,到时定会给南疆一个交代。”
萧楼闻言颌首笑了笑,随即抬眸爽朗地说,“左相真乃思虑周祥也,有了王爷和左相这番话,本世子终于能安心一些了。”说罢又笑了笑,转而又说,“此次出使金陵,除了受父王所托咨询诸事,本世子其实还有一件私事未了。”
“世子但讲无妨。”画临仍是淡淡开口。
赫连玦端坐于正位,浅笑静听。
萧楼随即微笑道,“听闻大衍帝姬天人之姿风华绝代,本世子至今尚未取妻,便有意向皇上提亲,求请皇上赐婚。”
赫连玦闻言不由微微皱眉,沉声问他,“世子你这是要娶青青?”
“是。”萧楼立即肯定,又说,“虽未见过,但金陵帝姬的风采本世子却是早已留意于心。”
画临沉默片刻,此时接过话来说,“公主尚未及笄,只怕时候尚早,不如以后再议。”
萧楼却是立即摇摇头,不赞同道,“我们南疆女子十三便可嫁人,帝姬如今十四岁,自然可以。”话音刚落,便向着画临与赫连玦拱拱手,拜托道,“万望王爷和左相能从中调和,多向皇上美言几句,本世子定感激不尽。”
这话刚一说完,一直专注吃点心沉默不语的慕幽,冷着脸扯了扯嘴角,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淡淡问起萧楼,“你问过小公主意见么?人家愿意嫁你么?”
萧楼一听脸色顿时一僵,沉声辩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一国公主,有皇上赐婚便是天作之合。”
慕幽闻言随即冷呵一声,冷然道,“你们这些男人还真是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很了不起么?”
画临听闻她这话,再见她此时神色冷若冰霜,心里便料定她八成是想起自己当年被先皇逼婚的事,便悄然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夫人莫要多想。”
慕幽默然把手移开,双眸却是瞪着萧楼。
萧楼此时却是突然手掌拍得响亮,一挑眉毛笑着说,“呦,本世子想起来了,侯爷当年不就是被先皇赐婚么,据说还为此大闹皇宫,结果被绑到宗人府呆了一年啊,怎么,如今都和左相结为连理了,性子还是不改呀。”
赫连玦闻言眉头皱了一下,慕幽一张脸面色阴沉,画临眼见她如此神色,本以为她又要动手,却见她忽的飒然起身,径自一甩衣袖踱步而去。
“你等等。”赫连玦见状立即喊了一声,结果她是头也不回,逐渐走远。
画临见状急忙跟着出去,临走前匆匆向赫连玦说了一句,“告辞。”便是匆忙离去。
画临一路追出王府,奔到了街上好歹是追上慕幽,见她心情抑郁面上仍是布满阴云,也心知她不想说话,便也一言不发默默陪在她身边。
二人如此在街上并肩而行,其间慕幽随意地看几眼街边行人,看着脚下的青石路,就是不看画临,画临却是静静跟着她,不时看几眼她的神情,一路上两两无言。
走到了相府门前,慕幽看了一眼头顶匾额,又看一眼画临,淡淡说了句,“到底我还是嫁给你了。”
“夫人后悔了吗?”画临闻言低头凝视她,迟疑道。
慕幽缓缓摇了摇头,坦然道,“我当年逃婚不后悔,嫁给你也不后悔。”说到此处又默默看了一眼画临,随后眼睛看向别处,继续道,“但我就是难受。如果我是自愿的,不是被先皇逼的,不是被遗诏逼的,我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画临听完此话,不由皱起修长浓密的眉,这话听着让他很是揪心,看向慕幽那双如玉的明眸,他双眸略微一颤,随之轻阖眼皮,低低地说了句,“终究是我害了夫人。”
“你别这么想。”慕幽察觉他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劝了一句,忽而捶了下脑袋看着天说,“都到现在了,想这些以前的事一点用都没有,过去的就过去了。”话落,她人便抬脚跨进了相府。
方才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可慕幽此时心里却像是被堵了一样,觉得很是不畅快,她一路走去后庭,纵身跃到枇杷树上。爬到这枇杷树上,倚着树干就想起当年单枪匹马闯皇宫的情景,似是历历在目。有些选择是被动的,有些选择是主动的,而她呢,是被逼着主动,却又是一败涂地,一人再强也终究没能扛过礼法与规则的束缚。
慕幽歪着头在树上看着天,看着金陵城的亭台楼阁,还有隐约可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直至余晖倾落,霞光漫天。
正望着天边落霞,自那冷淡的光芒中远远跑来一个侍女,见了她便匆忙喊道,“不好了侯爷,相爷他……”
侍女话还未落,慕幽已是跃身跳下,火急火燎地奔着寝室而去,进门后就看到画临虚弱地躺在榻上。他此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仿佛轻飘飘能被一阵风带走。
唐隐正是一脸忧心忡忡地给画临把脉,慕幽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搅了她的心绪,终于等到唐隐起身,才敢低低问一句,“怎么了?”
唐隐看见她神色略显紧张,上前拍拍她肩膀,温和道,“没事,左相是一时急火攻心,心脉受堵,加上本就身虚体若,所以一时才会晕倒,我给他开几副方子,好生调理几天应该就无碍了。”
慕幽闻言只是默默低下头不说话,过了片刻沉声道,“说到底还是被我气得。”
唐隐在一旁见她满脸愧疚,也自知又出了什么事情,便劝她道,“不必太过担心,左相身担朝廷要职本就过于操劳,殚精竭虑案牍劳形,难免会有些突发状况。”
慕幽听了默默点了下头,随即又是忧虑地看了眼床上的画临。唐隐见状一刻也不再耽误,飞快写下方子汤剂,立即命人快些去煎煮。忙完转眼见着慕幽正失神地守在床边上,便也觉得不好打搅,于是转身默默离开,出了房门顺手将门阖上便走了。
慕幽低头看着安静躺着的画临,见他额头上溢出一些虚汗,立即抬手准备帮他抹掉,一伸出手又发觉自己的手好像没洗,怕将他如玉的俊脸给弄脏了,又起身自己哗啦啦倒水洗手。洗完了手重新坐到床边,抬起手又觉得自己手太冷,怕把画临脑门给冰着了,便又找手帕,起身看了一眼没看见,便又坐下随手去床上翻找,结果声势浩大把被子掀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几番下来,慕幽愣愣看了看床板,突然想起画临爱往枕头底下藏东西,便立即伸手要去枕头底下捞,刚捏着枕头掀起一角,结果这时画临醒了。
画临缓缓张开眼,望着慕幽淡淡说,“夫人还是这么活泼。”
听闻这一句话传来,慕幽顿时一拍脑门,已是意识到是自己把他吵醒的,于是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就出去,不吵你了。”说着便要起身。
画临却是立即伸出颀长手指,牵着她的手轻声道,“夫人陪陪我。”声音很是虚弱。
“都怪我。”慕幽闻声愧疚地说,“是我把你气病的。”
画临却是摇头,对她微笑道,“不怪夫人,夫人不怪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慕幽看着他面上柔和的笑,轻蹙了下眉说,“画临你平时那么累,看那么多公文和书,我不该给你添麻烦。”
画临却抬手去抚着她的头发,温和地说,“我倒想让夫人多添点麻烦,这样我就能多和夫人在一起接触说话了。”
慕幽听他这话,总觉得怪怪的,皱眉疑惑地摸摸他脑门,奇怪道,“画临你没发烧。”
“我没有。”画临看着她眼睛认真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慕幽一听撇撇嘴,百思不得其解,正是疑惑间,碰巧有侍女端着煎好的中药奉来。
“我来吧。”慕幽见状,对那侍女朗声道,说话间已是上前接过药碗。
她端着药走回床边,见画临躺在那儿还是很虚弱的样子,便又走到桌子边把药放下。她飞快回到床边把画临扶了起来,还贴心地给他往背后塞了个装满花瓣的靠枕。
画临静静看着为了他忙活的慕幽,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浅笑,心里也是暖暖的。却不料慕幽见他穿的单薄,又是找来了白色狐皮大氅,抱过来便往他身上裹,把他盖了个严严实实,连脑袋也没能幸免。盖好了满意地点点头,就去端来药碗,走到床前又觉得不行,得露出嘴巴来喝药,又是把药放下了,回来将画临的脑袋扒出了。
这时画临终是哭笑不得地说了句,“夫人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