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雨下,他们两个人一远一近地站着,从没有这么近过,从没有这么远过,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承受着同一片雨幕,彼此却都很清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这个世道,共谋已经成了不得已的趋势。慕幽明白,即便她再强大,也改变不了规则,规则是皇上是圣人指定的,她成不了圣人,也不会成为皇帝。
生在大衍,生在这个时代,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庆幸,乱世出英雄,大衍不乱,却很动荡,这个国家需要她,她也需要这个国家。
枯骨同葬,铸于沙场。若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她不会逃避,只会欣然接受。
画临略微迟疑,“离成亲还有一月,婚事要开始操办了。”
“你办就是了。”慕幽扬扬下巴,摊手道,“跟我说了我又不懂。”
画临叹了一声,很是无奈,“按照礼节,明日相府会把聘礼送到侯府。”
“我要聘礼有什么用,免了吧还是。”慕幽不假思索道。
“不行。”画临板起脸来,“这是礼节。”
慕幽深知他克己复礼的性子,这一点就如同她身为武将的自觉一样深入骨髓,毫不动摇,她点点头,“好,我收下就是了。”
画临脸色稍解,又问,“婚事来宾,满朝文武大臣都在拟定中,我会派下请帖,你有什么额外要加的吗?”
“没有啊,我家没亲戚。”慕幽直白道,忽然拖着下巴略一思索,“嗯,你要不把我在军队的那些将领一块请了吧,军队无聊乏味,成亲嘛,他们难得凑凑热闹放松下。”
画临微微颔首,这一点也在意料之中。
随后画临又陆陆续续讲了一些繁琐步骤,听得慕幽昏昏欲睡,她靠在身后的柳树上,等他讲完了,复睁开睡意惺忪的眼,问他,“讲完了?”
“嗯。懂了吗?”
“差不多吧。”慕幽厚着脸皮道,她要是说没听懂,估计画临还得再说一遍。
随后他们各回各家,慕幽奔波了一天觉得甚是乏累,回去耍了几把大刀活动完筋骨就睡了,第二天送饭的老婆婆轻声敲门,“侯爷?”
慕幽翻个身醒来,问,“咋啦,婆婆?”
“宫里慈宁宫来了公公,说要请侯爷入宫见太后。”
“太后?”慕幽眼前浮现出一张端庄秀丽温婉大方的正宫脸,哦了一声,心里打着鼓,这太后找她啥事?难道是为了她成婚?
果然,宫里的人事就是多。她打着哈哈起身,找了身他爹以前没穿过的衣服,穿上后骑着红枣马就进了宫。
到了宫门前慕幽看到了熟人,冲着魏宜打招呼,“魏宜,看门呢。”
魏宜一副死鱼眼瞅了她一眼,回道,“侯爷,宫中不能骑马。”
“瞎说,我这马就是从你们手里抢来的,你少忽悠我。”
魏宜被堵了话,当即不吭声了,慕幽非要骑他们这点人手肯定也拦不下。
“慈宁宫咋走?”慕幽问路。
魏宜给她指了指,不等他回话,慕幽就驾着马扬长而去,剩下一队御林军面面相觑。底下一个御林军悄悄问魏宜,“头儿,侯爷这几天看着脸色不错呢。”以前慕幽进宫都是硬闯,死伤无数拦都拦不住,现在至少还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
魏宜脸色僵硬地想了想,“大概是要成亲了吧。”
“真要嫁给左相啊?”御林军们一脸八卦。
“都领旨了,圣上赐婚。”
“可之前也是先皇赐婚,她不照样逃了吗?”御林军们平时就看城门守皇宫,难得今天能有八卦闲聊,瞬间都来了兴趣,你一嘴我一嘴七嘴八舌。
“我逃不逃关你什么事啊?”众多低沉的男声中突然混入了一个烦躁的女声。
“侯侯爷”
御林军们吓得直哆嗦,手里的长戟都握不住了,慕幽嘴角一斜,眼神一横,“军中散布谣言该当何罪?”
魏宜拱手谢罪,“臣愿领罚,念他们大都年幼无知,望侯爷开恩。”
慕幽扫一眼这些精挑细选来的御林军们,大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估计又是从大臣世家里挑出来的,她没了兴致,径自问魏宜,“我往那个方向去了,没看见慈宁宫啊?”
“是那个方向,但是要转弯。”魏宜犹疑道。
“你咋不早说?”慕幽挑眉。
“侯爷,您没听臣说完就走了。”魏宜感到很无辜。
慕幽呼了口气,摆摆手,“知道了,走了。”说完,又是骑着马飞驰而去。
“幸亏九幽侯非刁钻之人,不然你们就遭殃了。”魏宜一脸严肃,教训御林军道。
Wωω ⊙ttκā n ⊙¢Ο 年轻的御林军护卫们讪讪点头,对这传说中的九幽侯有些刮目相看,万事不计较,心中无所怨,真是洒脱随性啊。
他们心里想着,不由向慕幽英姿飒爽的背影望去,一脸崇拜。
慕幽遛马到了慈宁宫前,一众侍女公公们恭敬行礼,“恭迎侯爷。”
慕幽抬手示意,在一群人的带领下径自进了宫,宫里熏了迦南香,丝丝缕缕萦绕在殿里,像一团团朦胧的雾气。
她眯起眼,见到了坐榻上斜倚的女子,虽说是赫连空他亲妈,但是因为保养得当,太后还是看起来很年轻,皮肤光滑水嫩,完全没有岁月的痕迹。
“太后好。”慕幽走到她前面,问了声好。
“赐座。”太后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开口笑道,“有这么不愿意吗?本宫好久没见你了。”
“我也好久没见太后了啊。”慕幽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生出些暖意,她父母去得早,从小便被太后照拂,没少受她恩惠。
太后瞧了一眼她的装束,略皱眉头,嗔道,“你这孩子,放着绫罗绸缎不穿,整天穿这些粗麻布衣,让人看了还以为我们亏待你。”
慕幽鼓起腮帮子,不屑道,“习惯了。男装比女装方便多了。”她整日上阵杀敌,总不能穿着拖拖拉拉的繁琐女装砍人吧,这场面,想想就尴尬。
太后叹了口气,继续语重心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多久就要嫁给画临了,以后战事多交给别人处理就是,你呀,要学着做个好夫人。”
“我是武将,生来就是保家卫国,做什么好夫人?”慕幽不屑道。
“你这么想,画临可不这么想。”太后好声好气地劝她,“男人嘛,谁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整天穿的这样随性不羁,他心里该怎么想?”
“管他怎么想。”慕幽撇嘴,“他要真这么想,那就娶个温顺的美女算了,正好我不用嫁了。”
太后一听她这语气,摇头道,“你这么想就不对了,画临他对你一心一意,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负了他。”
慕幽眉梢一挑,“他不是等我这么多年,他是等遗诏,要不是老皇帝下遗诏,画临又是个忠君性子,他才不会傻等呢。”
“哎,你这孩子,凡事都看的这么透干嘛,这样未免过得太累了。”太后一声轻叹。
“看得清楚不好吗?”慕幽道,“这样谁都不欠谁的,免得牵扯不断。”
太后听了,语气和缓道,“他是左相,区区遗诏还是可以推脱的,若是想娶别人,也不会一心等你。”
“说到底,还不如让他娶遗诏呢。”慕幽忽然一乐,眼神明亮地看着太后,“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谈心啊?”
“你是一等侯爵,府里又没个能干的人,你出嫁当然要皇室管,本宫决定亲自操办你的婚礼,这慈宁宫就是你的娘家。”太后浅笑,话语中不失威严。
慕幽蹙眉看着她头上那摇晃摆动的金步摇,眼神一转,“真的啊?”
“本宫说的话,那还有假?”
“那也行。”慕幽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挠挠头,“今天画临还跟我商量这婚事怎么办呢,那些礼节什么的太烦人了,我记不住。”
“所以啊,这些天你就住慈宁宫,哪里都不许去,好好学规矩,不然出嫁那天还不让人看笑话?”太后严肃道。
“我去,你这不要我命吗?”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太后说的义正言辞,她敲着錾金镶玉的护甲划过坐榻,“你的嫁妆皇家包了,这仪仗酒席各项事宜么就交给相府。你代表的可是皇家,到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慕幽一脸痞子相,信心满满,“你放心,肯定出岔子。那么多东西,我记不过。赫连玦说的对啊,我就是没带脑子,这种事你不能强加于人。”
太后柳眉微蹙,“赫连玦,他什么时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