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霄抬臂抓着景生的肩膀,与他凝眸对望,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明朗,“景生,我绝非蹉跎犹疑之人,虽然这条路未必好走,崎岖坎坷也好,风雨兼程也罢,我必与你同行!”
景生的脸上蓦地绽开笑容,便如一缕金阳照亮了水汽氤氲的浴房,明霄一时看得愣住,“你就是不与我同行,我也要与你同行,青鸾殿下,我算是跟定了你了,强力复合粘胶,你想甩都甩不掉!”
明霄看着他渐渐笑得不怀好意的俊颜,心里又突突热跳起来,双臂勉力一推,躲开他火辣辣的视线,趴在池边上,从石几上端起粥碗,一边细声嘀咕:“我可没打算丢下我父王和南楚一走了之,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奇言怪语,什么‘复合粘胶’?”
景生笑嘻嘻地贴过去,凑头帮他吹着滚烫的热粥,手指却在他光润的后背上上下滑动,似有意若无意地抚触着他的腰线,“快吃吧,亲人儿,吃饱了才有力气……”说着那手指便在他的腰眼儿上倏地一揉,
“呃……咳咳……”明霄浑身轻颤,差点打翻粥碗,咳喘着他扭头斜扫景生,唇角慢慢上翘,露出一丝谑笑:“我想好怎么罚你了,过些日子就是清明了,青鸾殿下从今儿晚上起就要斋戒,嗯,一直到清明后,啊……”他还没说完,就被景生劈手夺下粥碗,一把拢进怀里,紧紧地箍着,
“亲亲鸾儿,你快想些别的罚我吧,这个可行不通,太折磨人了,不用等到清明我就会化身狼人一口将你吞下肚。”景生知道这小哥哥一向说到做到,可不敢大意,一个劲儿地求着。
听着他情真意切的声音,明霄唇角的谑笑慢慢隐去,还未消散的笑纹里透入一丝丝苦意,他沉吟了一瞬,还是拼力开口道:“景生,不用等到清明我就得回南楚了,我如今是监国太子,万千政务压在肩上,真是须臾轻松不得,我父王……他……他……”
景生心中猛地撕扯起来,剧痛如潮涌,景生知道他所说句句是真,自己在此时绝没有任何立场阻止他回国,但却怎么都做不到通情达理,于是便用银勺舀起鱼粥送到明霄的嘴边,赌气地嘟哝着:“你不能放下南楚和父王一走了之,却丢下我一走了之了。”
明霄咽下粥水,喉中哽咽,低垂的眼睫上迅速凝起水雾,缓了口气才能开口:“景生,我……我自然更舍不得你……我……”
景生抬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水痕,内疚地轻拥着他,一边陪他一起吃粥,一边喟然说道:“阿鸾,我不该这么难为你的,你有自己的职责,而且,你父王的伤也不能再耽搁了,等我把这边的政务安排一下就去临州为他治伤吧。”
“啊!那敢情好!”明霄惊喜地转过身,主动揽住景生的腰,随即又微微蹙眉,喜悦的神色也黯淡下去,“你……你是大夏圣上……又……又怎么能出诊为我父王治伤呢……就是你愿意……恐怕……恐怕我父王也不一定答应。”
明霄的手掌拂在他腰上,那感觉说不出的魅惑,景生遐意地眯眯眼,听到他的话便举起银勺又喂明霄吃了一口鱼粥,“他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我为其治伤真是天经地义呀,有何不可。”
“谁……谁是你岳父……你……咳咳……”听了这话,一口热粥噎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明霄窘迫地连连咳嗽,修长的腿却抬起来在水中轻轻蹭着景生。
——嗯!景生心里一酥,浑身像有电流急涌而过,连勺子都拿不稳了,这……这霄哥哥真真是小妖魔呀。
“我要将他的宝贝太子据为己有,当然要好好表现一番,争取马到成功,说服他让我将你带走,而且,若是能将你父王的箭伤治好,你的监国太子之任也可轻松了,我们……我们就可以一起行冠礼……然后大婚!”
——啊!明霄总算咽下喉咙口里的粥,又被这句话惊得胃里一跳一跳的疼,“大……大婚……景生……你……你是大夏当今圣上……我是男子……我们……我们以后不可能有子嗣……若是大婚……”明霄怔怔的,纤长的浓睫已不堪雾气的重压,别管是否正式婚配,景生这辈子都势必不可能是他的一心人,与他白头不相离!
景生看着明霄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酸不已,放下手中的小碗,手臂一紧将他贴在胸口上,“别去想子嗣之事,你我能互许终生已是逆天而为了,这世上虽有男男相恋,也多为人诟病,更因子嗣之缺而终不得圆满,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是因为相爱而有了子嗣,而是因为有了子嗣才勉强生活在一起,这比没有子嗣还要可悲难堪,孩子从来都不是产生感情或是维系感情的必需品,我现在的身份虽是皇帝陛下,但绝不会因为子嗣之事委屈你,也委屈我自己,在这件事上,我绝不妥协,我必逆天而为,百年之后,自有贤能接传帝位。”
明霄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口中呐呐不能言,深吸口气才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你是说……你未来不要三宫六院……不要嫔妃侍妾……那天在树林中你说的是真的?” ——对一位皇帝而言,此举当真是大逆不道了。
景生凝视着明霄,专注而热切,他抬手梳理着明霄湿润的乌发,痛惜地答道:“我只要你,只要一心一意,与你白头到老。”他的声音平和深挚,声调不高,但却咚咚咚地如惊雷战鼓响彻在整个空间,明霄望着墙上如繁星般的灯烛,灯火煌煌,亦真亦幻,不禁恍惚地再次轻问:
“真的吗?真的如此?”随即又拧紧眉头,表情痛楚:“你对我如此情义深厚,难道我就真的能自私地让你绝后吗?我……你……你……”——你还是应该有正常的后继传承,这句话像块大石头压在明霄的心上,他忽觉刚才吃下的粥食都一下子涌到喉口,说不出的胸闷欲呕。
景生看到他瞬间变得煞白的面色,一下子横抱起他跃出水面,“我们还是回内寝用膳吧,你在热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了,就快晕厥了。”说着便单手扯过大棉巾裹着明霄直接抱着他回了内寝,景生俯身将明霄放在大床上,焦急地问道:“阿鸾,你觉得好点了吗?”
明霄窘迫地推开他,责怪地说道:“我本来好好的,有腿有脚,现在被你整得像个病夫,还老是为你伤神。”
景生嘻嘻地笑了,也挨着他在床沿上坐下,用布巾为他擦拭着湿发,又扯过锦被盖在他身上,“就是因为你总爱瞎想才会伤神,就好象刚才那个子嗣之事,你为何不想是我害得你不能有子嗣呢?是我自私地要独霸你。”说完,景生就故作凶恶地瞪着他,哑声问道:“——怎么?难道青鸾太子殿下还准备充盈后宫吗,再纳入几位承徽吗?嗯?”
明霄蓦地笑了,眸光灿灿,睃眼虚望着景生,频频点头,“嗯,我倒忘了,陛下是我的承徽呢,快快跟我回宫侍寝。”话一出口,明霄就晕红了面孔,情知自己又说错了话,抓紧锦被往大床里躲,却被景生一把捞了过来,按在枕头上,“我可求之不得呢,殿下才喝了几口粥就又龙马精神了,赶紧让我侍寝吧。”说着景生就隔着锦被上下其手,坏心眼儿地专往要命的地方摸。此时景生身上未着寸缕,精赤条条,全身肌肤在温暖的烛光映照下闪现出一丝蜜光,仿佛有融融淡金在皮肤下流动,明霄边笑边躲,竟看得痴了,
“停……停……本殿身体不适……不需侍寝了……呵呵呵……停……”
景生也怕玩闹太过会令他脾胃不适,遂停下挑逗,探身抓起床侧叠放整齐的寝袍裹在身上,“也好,等到殿下神清气爽之时再侍寝吧,嘿嘿嘿……”
明霄松口气,缩在被褥里,又一皱眉,“哎哎,不是殿下侍寝,是你要侍寝殿下。”
“行行,没问题,我一定令殿下满意,现在让我为殿下着衣吧,请穿寝袍。”
景生边说边拿起一件玉清色的绫子寝袍,明霄一看就心里微跳,“这……这不是我的寝袍吗?”抬手扯过来细瞧,果然是自己平时穿惯了的,不禁有点心慌,“双福他们来了?他们知道我……我和你……”
景生故作遗憾地点点头,声音沉痛:“青鸾殿下,现在连林子里的熊也知道咱俩不清不白了,你就是跳到涞河里也洗不清了。”
明霄听了这话牙根痒痒,视线环顾发现床上的枕缛被衾已全部换过,连散放在床角的脏污衣裤也已不见了踪影,不觉更是羞窘,欲哭无泪地说道:“他们……他们连床褥都重新铺了……那……那泻在床上的精浊……” ——天呀!明霄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简直无地自容,他一咬牙,披上寝袍翻身下床,身子微微一晃,热水浸浴后又未进食难免晕眩,景生上前扶住他,
“阿鸾,你要作甚?”
“我……我要回鸣鸾宫去。”明霄走到床旁的衣架上搜寻着外袍,一边赌气地说着。
景生知道自己不该和他开玩笑,这倔脾气的小哥哥一定是恼羞成怒了,便也伸手在架上取过一件锦袍要往身上套,明霄扭头看见,惊疑地问:“你……你着袍作甚?”
“自然是和殿下一起回鸣鸾宫了,那是大夏皇后的寝宫,皇后回宫,皇上自然可以跟随同往。”景生说得心平气和,一边将那别扭的人儿揽在胸前。
——呃!明霄心里热辣辣,甜丝丝,慌乱乱的说不清是啥滋味,背后的胸怀间体香魅惑,他眸光微闪,也不回头,搜寻衣物的手却停下了动作,嘴里低不可闻地咕哝着:“真是脸皮厚,谁答应做你皇后了,你就知道想当然地自说自话……”
景生嘿嘿地笑了,扔下手中的锦袍将明霄搂得更紧,“你不做我的皇后,那我就做你的皇后吧,反正我已经是你的承徽了。”
明霄一听心里微微荡漾,鼻子却酸酸的涌起泪意,比起景生的胸襟和爱意,自己是显得太涓介了,当初父王一纸诏书传到大华岛上,景生二话没说就跪下接旨,后又被一乘小轿抬进了东宫,安置在偏僻的长华殿,方泽坛祭地时更是险遭迫害,后又被明浩……被明浩屠戮!此时他不计前嫌,仍对自己温言劝慰。
“景生……我……我……”
“阿鸾,你不需内疚,以前的那些遭际是我的命运,与你无关,从此以后我们是伴侣,互相爱护陪伴走过漫漫长途,谁是帝谁是后,我并不在意,我只是不想你难过或是有任何不妥。”景生拉着他坐回床沿,轻抚着他浓密的黑发,“放心吧,我已经让他们传话给双福总管了,就说我们在商讨两国海寇协防条约,需秉烛长谈,这玉衡苑内寝室众多,他们不会认为我们同室共眠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该和双福见一面,省得他有其他不必要的想法,我倒不是怕他认为我俩如何,而是担心他认为我有任何疾患不妥,此事涉及两国,还是谨慎为妙。”明霄说着就重新站起身,走到衣架前找出双福送来的外袍,鞋袜,一一穿戴。
“嗯,也好,还是阿鸾想得周到。”景生沉吟了一瞬便也走过去和他一起穿戴,顺便拿起玄色锦带为他系好长发,“是你单独见他,还是我们一起?”
明霄一愣,想了想,笑了,“我们一起吧,事到如今再躲躲藏藏的反而显得猥琐,我们只就事论事,其他的随他们想去好了,双福是自小便服侍我的宫侍,虽然他是父王放在我身边的一个眼线,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处处为我着想的,我倒并不防他,况且咱们的事情总有明朗化的那一天,他是近身内侍,瞒谁也瞒不过他。”
景生点点头,立刻想起今日午后愁眉苦脸和端午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微微蹙眉,看来正像阿鸾所说,他们的个人私事牵涉众多,他们的私事其实也就是国事,景生也笑了,笑得笃定而安宁,——如果连此事都处理不好,那他还做什么一国之君呢!
景生上下打量检视着明霄,略显忧虑地说道:“你刚才就吃了一碗粥,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苍白,”脑中灵光一闪,景生忽地想起那盅鸡汤,“哦,对了,还有一盅鸡汤,你把它喝了再见双福。”
景生边说边拉着明霄走出内寝来到外厅,明霄不情愿地嘀咕着:“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那鸡汤早已凉透了,油腻腻的,我才不要喝。”
景生一顿,懊恼地站在书案前,“那我请他们再换一盅来吧。”探手拿起瓷盅,“咦?怎么还是热的呢。”想来一定是愁眉趁他们沐浴之时新换了热汤,景生打开盅盖,一股淡淡的药味氤氲而出,“呵呵……这次换八珍汤了……”景生自言自语着,先尝了一口,确是鸡汤为底只是汤内放了八珍药料,虽仍是妇科名方,但却益气补血,也还算是对路子,景生心里讪笑,不知是母后还是端午自作主张将她们自己平时进补的方子用到阿鸾的身上了。
“嗯,怎么一股药味?”明霄皱皱鼻子,身子向后一闪躲开景生递过来的汤盅,“这是鸡汤还是药汤?我胃里正不受用,不想喝。”
——唉!景生无奈地暗暗摇头,这小鸾儿真是金贵性子,看来以后少不了要追着他喂饭喂药,“……咳咳……这是我吩咐他们熬的八珍鸡汤,益气补血,对你大有益处,你不总想着要我侍寝吗,那就赶紧乖乖地把它喝下去。”一边将汤盅塞到明霄手中,景生一边拉动书案边的金铃。
明霄见状无可奈何,知道侍从马上就要来到,只好咬咬牙一口气将那怪味鸡汤吞下肚,明秀的脸儿皱成个苦瓜,景生疼惜地拍拍他的肩背,真不知他眼盲之时是如何日日吞咽苦药的。
明霄刚把汤盅放下,厅门上就响起轻叩之声,“爷,您有何吩咐?”愁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景生没有前去开门,只是淡声吩咐:“你去请青鸾殿下的内侍总管双福公公过来,殿下有事要交代。”
“是。”随着回话,愁眉的脚步声已渐渐消失在门外。
明霄和景生走到外厅屏风前,分别在两张紫檀大椅上坐下,“今天都在床上消磨掉了,你可小心别被将领们当成昏君。”明霄笑眯眯地望着景生,发现他也正出神地看着自己,不禁心中欢喜。
“这次军演的总指挥是兵部尚书萧寒,我只起在幕后督促监察的作用,若是事事都要国家首脑亲力亲为,那还要他们这些部省大员作甚?他们直接对我负责,他们的下属对他们负责,如此便职责分明,谁也无法推诿。”
景生斟酌着侃侃而谈,明霄却觉得他的说法颇为新奇,君王们一向将大权紧紧握在手中,如此还日日担心有人萧墙逾越,哪里听说过景生这种观点,立意放权让他们自主管理。明霄摇摇头,心里细细琢磨,就在这时,门上再次传来叩击之声,
“爷,双福总管已传到。”
“请他进来吧。”景生立刻回复。
双福微微躬身,站在乌木大门外,心里忐忑不安,就像被丝线捆住了心肺,呼吸不畅。昨天,他本来想伴从明霄同赴东林围场,却被明霄沉声阻止,早在明霄开始主管海防后,他每次到台州大营公干就从不允许宫侍陪同,于是在春狩正式开始之日明霄就明确表示不需内侍同行,若不是今早苦脸来报,他还以为殿下仍在东林围场参加春狩呢,苦脸只说青鸾殿下此时和成帝陛下一起在衡峰谷宿营,请他将替换的衣物用品送来,双福急匆匆地赶到玉衡苑却一直并未见到殿下,又不能催问,眼看天色暗淡,暮色四合,正心急如焚忽然就被传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