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愁眉轻轻推开厚重的乌木大门,明亮的灯光哗地从门扇里倾泻而出,双福并未张眼四顾,而是小心地跟着愁眉踏入厅门,刚在厅中站定,就听一个熟悉的纯朗如银的声音响了起来,

“双福公公,这些日子照顾陪侍青鸾殿下,你辛苦了。”

双福眼皮一跳,立刻便想起在大华岛上的那些日子,他努力抱紧怀中拂尘,稳稳当当地俯身行礼,恭声答道:“谢陛下夸奖,那都是老奴的份内职责,倒是殿下宅心仁厚,一向体恤奴婢们。”双福说着便慢慢抬起双眼,心里突地又是莫名震颤,只见正前方的紫檀大椅上坐着自家殿下和……大夏的皇帝陛下,他们的衣着样貌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他们的神态,他们眼中的神情却……却有种不可思议的动人之处,仿佛……仿佛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深厚情愫……有一种难能可贵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潜潜流转。

“双福,这两天有折子吗?父王……可有书信?”明霄开口问道,声音略显沙哑,双福微惊,不觉凝目细看,心中更是一跳,明霄的脸色依然明润光洁,但他的眼下却淡印黑晕,好像是睡眠不足又或是……又或是……,双福咬紧牙关,不敢再想,那句话却不想自来,——又或是**过度!

“昨天刚送到一些奏折,老奴已经给殿下带来了,”说着双福就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小摞奏折放在身旁的案几上,“昨天信使还说王上甚为思念太子殿下,虽无书信,但却叫他询问殿下何时回临州,您看,我该如何答复?信使明天就回去了。”

大厅中一时间变得寂静黯然,好像时光的脚步也变得缓慢,烛光在盏盏素纱灯中跳跃,也像烧炙在众人的心上,惊痛激辣,站在一旁的愁眉忽然感觉窒息,仿佛厅堂内的空气已于瞬间被抽取一空,微微抬眸看着凝然默坐的皇上和青鸾殿下,愁眉的眼圈竟慢慢红了,——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

“嗯……咳咳……请信使转告父王……我……清明前一定赶回临州。”

明霄缓慢而清晰地说着,一直侧眸凝注着他的景生倏地掉转目光,双手掩在袖中撑在膝上瑟瑟战抖,清明是四月初四,今天已是三月十二日,从东安到临州最快也要十四天路程,那……那阿鸾岂不是再有五六天就要回南楚了吗!景生抿紧双唇,于无声处,心神俱伤,他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立场可以阻止阿鸾回家,在心中亿万次的呐喊,说出口的却是冷静到极处的问候,

“双福总管,也请信使代为转达朕对武王陛下的问候,朕正与青鸾殿下商讨海寇协防条约,希望能尽快达成共识,签订条约。”

双福听到此话立刻深深俯首,恭敬地答道:“老奴一定将皇帝陛下的问候转告信使,殿下若没有旁的吩咐,老奴就先退下了,双喜和双敏他们都在外院,随时听候传唤。”说完,双福并未抬头而是倒退着慢慢走到门边,再次行礼后才转身走出厅门,手心后背已爬满冷汗,短短的对答之间却像蕴蓄了千斤重压,张力无穷,——这位少年帝王已有山岳巍峨之势,而他……他对鸾哥儿似乎也已钟情不已,这……这当真是个万分玄妙的景况。

“愁眉,你也退下吧,哦,对了,刚才那盅鸡汤是谁吩咐做的?”景生轻声吩咐,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

愁眉小心地答道:“是端午姑姑,她说方子和药料都是太后娘娘亲自交代的。”

——呃?果然如此!景生和明霄都是心里暗惊,太后……太后此举当真有点匪夷所思。

“你退下吧,明早为殿下准备的早膳籼米粥中加入五仁,另外再做一个枣蓉蛋羹。”景生回眸望向明霄,见他的脸色依然略显苍白,不禁后悔刚才向他频频求欢。

“是。”愁眉答应着就退出了厅堂。

乌木大门咿呀一声紧紧阖拢,景生跳起身一把将明霄揽进怀里,双手锁住他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额角,

“阿鸾……阿鸾……求你……别这么快就离开……我……我受不了……”

明霄听着他压抑到痴狂的话语,心疼如绞,他抬手轻触着景生的下颌,低不可闻地说道:“我……我也受不了……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但……”

景生猛地将他按在胸前,“别说了,阿鸾,我明白,我都明白,就是任性地总盼着奇迹能够出现,总盼着现在就能和你常相厮守。”

明霄的脸颊密密地贴着他的胸口,闷声笑了:“呵呵……景生,咱们俩该知足了,灵魂转换这样的奇迹都出现了,你还指望什么呢。”

景生拥着他走回内寝,想想也笑了,所谓知足者常乐,那一定是因为此人没有遇到他真心珍爱之人,不然,难免会起贪恋之心,也就难免寝食不安,不能常乐。

景生服侍着明霄洁面漱口,明霄咦地一声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你这家伙,连牙盐香澡豆子的配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唯独忘了阿鸾,看来我明儿就该回南楚了。”

景生也觉诡异,窘迫地匆匆洗漱完毕才缓缓开口道:“现在我才理解,为何称皇帝为孤家寡人,都是因为皇后有娘家呀,这个实在是太可怕了,说走就走呀……”

景生边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边躲闪着明霄的花拳绣腿,“你才可怕呢,说走就走,说忘就忘,以前那三年,你明知道我在临州却躲着我不来相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如今倒越来越霸道了,还不许我回娘家了。”

明霄刚一说完,就后悔不迭,怎么竟傻乎乎地直认是他的皇后了!明霄还没开口补救,却已被景生忽地一下抱上了大床,“唔唔……好人儿……你总算是答应了我了……我明儿就让我娘去提亲!”

——啊?!明霄头晕目眩地一阵恍惚,景生却已趁他迷糊三两下扒了他的外袍将他按进锦被之中,紧紧地抱着,“春寒料峭,还是这样暖和,不知礼部是否有向别国太子求亲的仪轨可循,嗯……明天我就去找母后商量!”

明霄被他捂在被子里搂在胸前,听了这话赶紧扯住他的寝袍襟口,担忧地问道:“你……你母后难道已经知道咱们的事了?”

景生笑了,伸出手指拨动他的长睫:“她都前后给你送来两盅十全大补汤了,你说她能不知道,不过她的这个态度我倒真是没想到,”景生疑惑地皱皱眉头,“我可从未和她透露过我对你的想法,愁眉苦脸肯定也是守口如瓶,可自从上次林光殿她赶来与你相见,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好像她并不反对,还相当支持,”想起母后在阿鸾面前透露他便是周洲之事,景生依然觉得感激,“我本来还担心要费心说服她呢,现在看来在我这方面已没有太多障碍,倒是你父王是个未知数,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他把南楚最宝贝的人儿许给我?”

明霄也是心中忐忑,他从小只知有君,不知有父,虽然他口称‘父王’,但他深知王永远先于父,十三岁时,肫州一战,他被父王推上城头,置之死地而后生,从那一天起,明霄就已明了,在父王的心中江山社稷永远重于儿女私情,如果他在肫州战死殉国,父王也会为他感到骄傲,并会毫不犹豫地另立王储,父王早已习惯成自然地将儿女之情与国情混为一谈,轻重莫辩,

“你在华青号上被明浩暗算,父王却有意放他一马,除了难舍亲情,可能还是为了提防我,也为了给南楚留一个后备王储。”明霄答非所问地说着。

“那是饮鸠止渴!”景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冷肃,“当断不断,其后必乱,一个害群之马若不将其及时斩除,会反受其害。” 景生心中暗想:武王一生为南楚鞠躬尽瘁,可若思谋过度,那就不是深谋远虑而是狭隘短视,“明浩已丧心病狂,早不知人伦亲情为何物,他对你父王也并不尊崇,留着他,后患无穷。”

明霄默然,在此事上父王倒比他更像个盲人,“我们的事还是需要徐图之,慢慢打动说服父王,如此才能两全其美。”

景生将下颌抵在明霄的头顶上,磨蹭着他的秀发,手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并未答话,他非常清楚此事绝不简单,也不是慢慢说服就能打动武王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当然有,只是恐怕武王不觉其美,“你父王肯定认为我是要他的国而不是他的儿。”

“嗯,你是既要他的国也要他的儿。”明霄脱口而出,忽然有点心虚,果然,景生浑身一震,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腰,低头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不容他躲闪,“阿鸾,你竟是这么想我的吗?”

“我……”明霄欲言又止,随即便抬眸与他对视,宁定地问道:“景生,小怡说你是龙魂,统一天下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

——啊,小怡!大华岛和唐家英豪立刻扑入景生的脑海,自从恢复丢失的记忆后他一直沉缅于与阿鸾的欢爱之中,此时想起那护龙一族,才明白阿鸾话中的意味,不觉沉吟,紧接着便笑了,笑得旷达爽朗,“小怡既已告诉你龙魂一事,你对龙魂所谓的职责恐怕已反复想了很久,其实统一大夏江山又怎么是一个龙魂就能完成的呢,要天时地利人和,要时机成熟条件具备,由我协助你来完成此项重任也可以,我完全不介意。”

明霄专注地望着他,景生的双眸灿灿生辉,在微明的烛火下显得异常明亮,“就凭你这胸襟,你也堪当此任,不过,景生,关于你的身世,你的娘亲……”

景生有一瞬的失神,唇边的朗笑渐渐消隐,但却仍留有一丝温暖的笑痕,他望着远处墙上的素纱灯,缓声说道:“我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存在,一命两身双魂,在降生之时,华璃健康强壮,而华璟则势必夭亡,也许是为了缩短我备受折磨的死亡过程,华璟被喂服剧毒,而我奇特的体质,以毒为养,反而使这个本该夭亡的灵魂变得无比强大,而留在宫中的华璃反而像是被剥夺了营养素的植物,成为一个剪影,华璃具有我前世的许多性格特征,他天真纯良,贪玩疏朗,无心权责,这部分灵魂越来越微弱,如燃尽的灯火,但他也是我,我的娘亲当年为了我而放弃了我,又阴错阳差的,因为放弃了我而在十六年后又得到了我,因为若没有阿璃这个寄体,在我被明浩击中眉心时可能已魂归天外了,作为坤忘山中的小花儿,我对娘亲没有感觉,但我如今也是阿璃,阿璃对娘亲无比挚爱,两个我慢慢融合统一,再不分彼此,阿鸾,你……到底还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我?”

明霄听得怔怔的,继而温存地笑了,抬起手指描绘着景生的唇线,“什么你呀我呀的,睡在一个被窝里了你倒想起问我这话,不嫌太晚了呀,呵呵……”轻笑出口,却一下子被景生的吻压入唇角,明霄低喘着小舌翻卷,尽情回应着他的爱恋,景生却蓦地停止了深吻,胸膛起伏地拢住明霄,窘迫地低喃:“不行了,再吻下去,我就又忍不住想要你,你今儿太辛苦,恐怕再受不得了。”

听了这话明霄一阵心跳,慌慌张张地挪动身子往床里逃,景生却牢牢地圈着他,不许他跑,“你慌啥,我……今儿晚上保证规规矩矩地不再碰你了。”

明霄松口气,趴在枕上努力和他保持安全距离,后身儿里至今还火辣辣的一片酸麻,可真是再吃不消了,双眼迷迷蒙蒙地将闭未闭,明霄细声嘟哝着:“你们大夏皇室数代都子嗣艰难,你娘亲要是知道你不打算添置其他的后宫,恐怕要将你押到宗庙里罚跪了,咱们的事你还是慢慢告诉她吧,可别把她气坏了。”

“好亲人儿,你还是快睡吧,别担心了,这些个难题让我来一一解决吧。”景生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身,却不敢与他靠得太近,飞快地贴过去亲亲他的眼角,便也趴在枕上睡了,心满意足又平安喜乐!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金阳高照,飞云冉冉,长风迢迢,东林围场东北部山峦重叠,绿野无限,崎岖的山路上,卫无暇与端午各骑一匹栗色小马轻快地跑了过来,在其身后跟着一队禁军护卫。

“娘娘,你也好久没穿这胡服骑装了,如今再穿戴起来,还是这么合身。”端午扭头打量着卫无暇,见她的神色有一丝黯然,心里便也揪疼起来,文帝华宁去世前一直在东林苑修养,当时卫无暇便常着一身胡服骑装陪他在林间驰马漫步,一晃眼,时过境迁,故人已逝无觅处。

“咳咳……娘娘……咱们这么早前去探望是不是有点……呃……有点冒昧?”端午为了打破沉寂,立刻转移话题。

果然,满面戚容的卫无暇听到此言便扭过头来看着她,唇边渐渐露出一朵笑颜,“我也觉得不太合适,可从前天夜里一直等到现在,我可再也坐等不下去了,呆在清晖园里就像呆在个笼子里,心里七上八下的,火烧火燎。”

“嗯嗯——”端午频频点头,随声附和着,“我也呆不住了,昨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还不如干脆留在那边守着,可又怕娘娘担心,左右牵挂呀。”

“你说,呃,那个鸡汤,他喝了吗?”卫无暇试探地问着。

端午眉头一皱,靠马过去,神秘地低声说道:“哎呀,娘娘,鸡汤不是关键,关键是皇上和那青鸾到底如何了,要是真的已然成就好事,那今后天天把他泡在鸡汤里也不迟呀,问题是——”

“——问题是这种事情我们如何能够知晓,我这个当娘的难道真能老着脸问璟儿你是否和青鸾……嗯……那……那啥了?你看看,我现在都说不出口,更别提去问他了。”

端午一听便笑了,神色笃定,“娘娘也不用问,这种事情水到渠成自有天定,轮不到咱们瞎操心,就以现在皇上那性子,他若真的已与青鸾心心相印,必会前来和娘娘商量提亲之事。”

卫无暇摇摇头,悲喜莫辩,声音都变得有些萧瑟:“这提亲之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还真不知从何入手,武王那人……他……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严苛强硬……对他自己都心狠如斯……更别提对青鸾了……当年他就曾以太子为饵诱敌深入……唉……想想青鸾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端午正待唏嘘,她们已奔入衡峰谷,来到玉衡苑的大门前,禁军首领立刻跃马上前,苑门外守卫的禁军看到来人都是一激灵,立刻吱呀呀地打开大门,卫无暇和端午在众人的簇拥下驰入玉衡苑,刚在前院影壁旁翻身下马,就见苦脸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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