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听说薛昭鸿、朱弘和和顺长公主驸马崔栖桐前来拜见的时候,正在看小丫鬟们剪窗花。
“还是你们手巧,瞧瞧这年年有余剪得多好啊。”寿康拿着一个小丫鬟刚剪出来的夸了一句,然后又对傍日道:“我瞧啊南边儿的小姑娘就是心灵手巧多了,看着比你们强。”傍日笑道:“您是嫌弃我们了,才觉得人人都比我们好。这样的话,我们也不碍眼了,干脆都收拾东西回家去,只让这些小丫鬟伺候您。”
寿康笑着瞪了她一眼,“你如今倒金贵了,一句也说不得。你也来剪一个,也不剪别的难的,就剪个……福字儿就得了。”
傍日便笑着答应了,接过了一个小丫鬟递过来东西开始做窗花。寿康瞧着她,刚想说句什么,就见怀辰进来,“正好儿,你傍日姐姐剪福字儿呢,你也过来,剪个……剪个什么好?五谷丰登还是龙凤呈祥?”傍日也没等怀辰说话,便抬起头笑了一句,“看来长公主还是多疼我一些的,只让我剪个字儿,还没让做这些细活儿呢。”寿康道:“我一贯疼你,你现在才知道,可见原先良心都没在。”怀辰见寿康这么高兴,更是发愁该怎么通报。还是寿康先看出来了,“怎么了?这一脸苦相……大过年的,你可别这样。”
傍日也看了怀辰一眼,然后逗她道:“莫不是招来了什么不该来的人?”
可不是来了不该来的人么?怀辰犹豫了一会儿,“奴婢……朱弘大人陪着薛昭鸿薛尚书和和顺长公主驸马、奉天知府崔栖桐来叩见长公主……”
寿康脸上的笑容一僵,过了一会儿竟完全消失了。她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都下去了,然后才问道:“该在京城的不在京城,该在奉天的也不在奉天,都跑到这松江府来干什么?”怀辰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多嘴,只是听朱大人说,薛尚书和崔知府是奉旨来松江办差的。”
寿康虽然住在松江府,但她保持了在京的习惯——能不问的事儿就不问,能不知道的事就最好别知道。所以她对东瀛倭寇一事并不知情,也就想不出这松江府能有什么事值得薛昭鸿亲自来。不过既然是朱弘带着人来拜见,那寿康也不好太不给朱弘面子。寿康想了一会儿,“得了,就跟他们说,他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但这院子里都是些妇道人家,男女有别也不方便,我就不见他们了。让他们回去好好给陛下办差罢。”
好不好的,总之也是个话儿。怀辰便退出去把这番话跟这三人学了一遍,末了便要让人送客。
朱弘是不觉得怎么样,崔栖桐也没想太多,只是道:“临行前和顺长公主特意嘱咐臣来跟寿康长公主问安,并替她当面问候皇姐,所以……倘若可能,臣还是想求见长公主。”崔栖桐没觉得这事有可能,他只是这样加一句,成了最好,不成也算回去跟和顺有个说法儿了。
这若是别人,怀辰最多也就是客客气气地说一句不大方便,您有什么话就交待我罢我再转达,也就完了。但崔栖桐是替和顺长公主问话,这就不同了。和顺得不得寿康欢心都不影响她是寿康的妹妹这一事实,臣子问长公主安可以在门外叩拜,但代妹妹问姐姐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不只是礼数,还是姐妹之情。
怀辰略一踌躇,最后还是说了句大人稍等,便回去禀报给寿康。
“请崔大人回去告诉和顺,我一切都好,在松江住着时常有新鲜的鱼虾蟹可吃,又能见着江海,心情也好。唯一想念的就是三公主和北方的雪。今年眼看着是过景儿了,等明年秋天,和顺若是得空儿,可以带着我的外甥女儿和外甥孙女儿一块儿来这儿吃螃蟹,我这儿有个厨子很会用蟹膏做菜,其中芙蓉蟹膏做得最好。”怀辰不多时便出来了,笑容可掬地对崔栖桐学了寿康的话。崔栖桐听寿康的话说得亲近,心中便道,和顺还是多虑了,一家子的姐妹,寿康长公主哪儿就至于怨恨自己妹妹呢?这样想着,便笑着拱拱手,“是,臣必定带到。”
怀辰笑着福了福身,然后又对朱弘道:“长公主还让奴婢跟朱大人说,今年的天儿格外冷,朱大人是两江的依靠,可千万保重身体,别病了。”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便低下头笑了。
朱弘脸上一红,深深一揖,嗫嚅着道:“这……这长公主就是取笑臣了…… ”
崔栖桐悄悄撇撇嘴,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薛昭鸿在一边儿脸色却不大好看,只是碍于颜面不好多说。好在朱弘下一句就解释了寿康说这话的缘故,“臣早知自己失言无礼,长公主何必还这样年年嘲笑臣呢?”
怀辰笑笑,“大人别怪奴婢失礼。长公主在松江府统共就这么点儿乐子,朱大人还不肯成全么?”
朱弘看了看两位同僚的脸色,想了一会儿还是解释了一下。原来寿康刚到松江府的时候,朱弘对她还颇有些成见,总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令皇帝屡屡悖逆礼制,行昏庸事。故而第一次拜见的时候还十分不情愿,以至于说了一句,“长公主可是陛下的依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寿康当时便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后来朱夫人听丈夫说了此事之后,十分后怕,便常去公主府请安说话,并替丈夫圆场,而且每次回来也总说长公主如何温和端庄,如何知礼法。加上寿康到松江之后从未问过地方事务,也从没有纵容刁奴横行乡里的错处,渐渐的朱弘也觉得自己当初做的不大合适,便登门请了回罪。当时寿康便笑了一句,“这如何使得呢?朱大人是松江府的依靠,岂能跟我这妇人认罪?”
晚间回了家,朱弘便将今日事当个笑谈和夫人说了。却不料朱夫人大是惊慌,“这可怎么好?薛尚书会不会误会?”朱弘便觉得奇怪,“这跟薛昭鸿有什么关系?你放心,他不是那样爱嚼舌头的人,不会就为了十年前的一点儿小事就跟陛下面前说三道四的。”朱夫人便不禁要叹自己嫁了个傻子,“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要被误会的。薛尚书毕竟曾经是要尚主的……”
朱弘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妇人之见。薛昭鸿要是这样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人当年也不会让寿康长公主下嫁耿鹗。”
朱夫人一愣,实在忍不住好奇,“长公主下嫁是陛下做主的,哪里轮得到臣子说话呢?”
朱弘摇摇头,“这薛昭鸿啊……陛下当年说,朕不欲皇姐悔婚改嫁,悖逆先帝意。结果薛昭鸿怎么说?他居然说,若先帝在天有灵知长公主为安忠臣心,愿下降耿氏,必也是欢喜的。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他会有什么儿女私情?”朱夫人觉得难以置信,“这?寿康长公主可是他未婚妻啊。”
“结果没过多久,就传出长公主自请下嫁的事儿……哎……”朱弘叹了口气,但也没再说下去。朱夫人想想也觉得心寒,“换做谁是长公主,听说了这样的话恐怕也是要心寒的……这样想想,嫁给耿鹗都不算什么了。这世上难道还能有什么事更坏过嫁给一个如此凉薄的人么?”朱弘摆摆手,“你也别胡说……薛昭鸿……到底是有本事的人。毕竟,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把当年威名赫赫的定西王迫至穷途末路,自尽身亡的。”
朱夫人还是忍不住叹了几句,大意还是说薛昭鸿这样的男人凉薄自私,实在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又念叨说老天保佑,自己的女儿可千万别遇上这样的人,有本事有什么用?吴起也有本事。朱弘被她念叨的头疼,最后忍不住说了一句,“哎呀,妇人麻烦。你倒是巴望着能给咱们丫头找个薛昭鸿一样的呢,有么?薛昭鸿这样的才华、身世,满朝都没有第二个了,你还嫌弃人家?”朱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闺女是不是你的亲闺女?你这样咒她?要我说,这样的人没有第二个才好呢,要不得有多少好人家的小姐被误了终生?耿鹗虽然是逆臣贼子,但我瞧着总比这样的人要好一万倍呢。”
“不成体统!越说越不象话了!”朱弘把脸一板,“耿氏是乱臣,薛昭鸿却是陛下的股肱,岂可相提并论?”
朱夫人哼了一声,“少拿这样的话来压我。我还不知道么?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无情无义,自然要向着自己的同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