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看了看荣安,“崔栖桐被罢官了,皇兄又要将松江府赐给皇姐做汤沐邑。”
荣安也看看姐姐,然后叹了口气,“好姐姐,您还看不出么?皇兄啊,觉着自个儿欠皇姐的,变着法儿挖空心思地补偿她,区区松江府,自然没什么舍不得。至于崔栖桐?姐姐,我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个废物!活不出个样子,死还不会么?就那么贪生怕死?居然还回来了?要不是皇兄看着崔家其他人还算有出息,就崔栖桐这样给他抹黑的东西,就得被扒了皮扔到乱葬岗子去。罢官怎么了?便宜他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姐姐,咱们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种破事还是少掺和。是,打前朝起就没听说过给公主封汤沐邑的了,但那又怎么样?礼部还不是就意思意思地反对了一下,就老老实实的拟旨去了?咱们都知道皇姐的脾气,她从来不是爱好奢华的人,又是一个……寡的,能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还不是松江府给她进多少银子,她转头儿就又给京城送过来?再说,虽说是叫汤沐邑,但最终不也说了?松江府每年只不过拿出一成税银给她。那能值多少?咱们陛下每年年节和皇姐寿辰送去松江府的赏赐,恐怕都比那个多。至于二姐?她能怎么样?就算觉得陛下是冲着她才罢了崔栖桐的官,那也不过就是哭闹一番。咱们陛下难道还怕这个?”
昌宁叹了口气,“我管这个干嘛?跟我也没关系……我是怕啊,到时候,你说万一二姐不明白道理,要把咱俩装进去……你别不信,我跟你说,二姐昨儿来找我了,哭了一番,说皇兄就是总忘不了旧怨,要出这口气,所以一边儿罢她驸马的官,削她的脸面,一边儿啊还要赏着皇姐。我看,皇兄自己想的都没她多……”
荣安皱皱眉,“二姐这么不懂事儿?说句难听的,这就算搁在一般的大户人家里,你的生母坑了族长的亲姐姐,被族长报复了,那都是没话说的。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族长,这是你主子啊!就算是报复,那又怎么样啊,做臣子、奴才的,难道还能抗上啊?哎……姐姐,要我说,下次可不能再见她了,要不然……咱俩是开府出宫了,但咱们的妃母可还在那四四方方的朱墙里过日子呢。咱们得为妃母们着想。”
“我何尝不知道?但能怎么办呢?我更怕这个时候二姐跑到陛下跟前儿去作死……万一真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
“姐姐!”荣安打断了她,“您心软个什么劲儿?她说什么忌讳的话?她说的还少么?陛下不都黑不提白不提了?要我说,陛下到底顾及着天下人的口舌呢,怕天下人说他不睦手足。咱们这位主子爷,最爱惜的还不就是个名声?越是圣君,越要名声。”荣安顿了顿,“只要二姐不提皇姐,这日子啊,她就还能过下去。宫里长大的,这点子分寸还能没有么?”
和顺的确去求见了皇帝了,只是皇帝不见,她就只好又递牌子求见皇后。
薛皇后当然知道皇帝对和顺的态度,因此便不愿意见她,倒是在旁侍疾的安惠公主说道:“母后,我瞧着二姑姑本不是不明白道理的,这回可能是真的有话要说罢?”薛皇后拉着女儿的手,让众宫人退至外间,“有什么话?崔栖桐难道不该辞官么?还不就是来撞木钟求情的?沣儿,你如今也大了,母后有些话也能告诉你了。”
“倘若你姑姑在宫里,你一辈子都可以不知道这些,反正即使我不在了,你姑姑也会护着你,让你不至于被人算计了去。但现在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你姑姑还会不会回来,所以母后要教给你。你大了,至迟明年,你皇父也就该给你指婚了。你是母后的女儿,注定要嫁进一个世家,朝堂之事,一辈子也躲不开。你记着,做公主的不能干预政事,但也不能分毫不问外事只管相夫教子。做公主的太强势要招忌讳,但古来也有的是一辈子不生是非结果一夕之间祸从天降的公主。从今以后,你不是为了你自己活着,你是为了你的夫家,为了母后,为了你外祖一家活着。你夫家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薛家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
安惠公主听母后说得不吉利,便柔声安抚道:“母后别想太多,只不过是换季的时候小有不适罢了,太医不也说了只要仔细调养就好了么?”
薛皇后摇摇头,“沣儿,母后只问你,你记住母后方才说的话了么?”安惠为安母后之心,忙便道:“女儿都记着呢,您放心罢。”
薛皇后当然看得出女儿没走心,因此益发着急,“沣儿!母后福薄无子,导致你没个可以依靠的兄弟,所以以后万事你只能靠自己、夫家和薛家周旋。夫家不必说,自然是荣辱与共的。但你也不要忘了薛家,只有薛家好、你的夫家也好,才有你后半辈子的安乐。你知道么?”
安惠不明白,“母后,我是皇父的女儿,皇父就是我的依靠,我岂还用依靠别人?”
寿康长公主、和顺长公主何尝不是你皇父的姐妹呢?薛皇后想说,却又不敢,只得道:“就算是你皇父也难免要有不得已的时候,到时候难道你也要逆来顺受,毫不作为么?”
“皇父是天子,上天之子,岂会有不得已?”安惠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薛皇后一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没有不得已,你皇父难道喜欢让你姑姑做这个绝后的寡妇么?”薛皇后看着女儿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怪母后原先什么都不告诉你……沣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两个人是你皇父不可碰的逆鳞,第一就是你姑姑,第二是你太子哥哥。你姑姑倘若此生再不回京城,那则罢了,若她回来……则你就要心里有个数儿,你要孝顺她,一心一意只记得孝顺她这一件事,再不能想其他。”
其实寿康离开京城的时候,安惠还不到五岁,虽也记得些寿康对她好的往事,但到底情份并不很深,当下心中便觉不解,“沣儿是皇父和母后的女儿,要孝顺也当以皇父和您为先,何必要刻意讨好姑姑呢?”
“你知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能成为你皇父的继后?”
“自然是因为母后‘贤良淑惠,德昭四海’。”安惠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是因为你姑姑的一句话。你皇父在徐皇后崩逝后不久就封我为皇贵妃,何尝不是要封后的意思?但偏偏拖着,一年两年,始终不提,最终还是你姑姑说了一句,才松了口。为什么?因为你皇父知道,你姑姑对薛家心存芥蒂,怕封我为后会让你姑姑不自在。若不是因为荣孝郡主踢了你舅舅,你姑姑怕重臣心寒,想要用后位作为弥补,我恐怕到今天也仍旧是个皇贵妃。宗室事,再没有一个人的话可以比你姑姑的更能影响你皇父。所以你要做她的好侄女,要好好孝顺她,凡事以她为先。”
安惠低下头,嘟着嘴半天没说话。薛皇后握着女儿的手,急切地道:“你要答应母后,沣儿,你快说你答应母后了。”
安惠被薛皇后的样子吓到了,忙回握了一下母后的手,“女儿答应,母后说什么女儿都答应。”
薛皇后看出安惠不过是在安抚自己,心中更觉失望,便说让她先回去休息。绿衣原本不过是薛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但到了年纪后自觉家中后母并非善与之辈,便求了恩典留下来伺候,这些年也渐渐成了皇后心腹,“娘娘不过是小恙,今儿怎么说起丧气话了?”薛皇后叹了口气,“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知道么?这次,我总觉得是要不好了,总忍不住想,万一我不在了,沣儿这样天真可该怎么活下去呢?绿衣,你说我是不是太着急了?吓着沣儿了?”
绿衣想了想,“娘娘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何况只是小恙?公主那边儿,依奴婢的小见识,娘娘不妨慢慢儿教着,公主聪慧过人,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薛皇后心中发苦,但也知今天说的已经不少了,便只是摇摇头,“寿康长公主倘若当年没离宫就好了……但……”
但若是寿康不离宫,薛皇后就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皇后,真正拥有一个皇后应该拥有的权力和尊崇。而且,寿康不走,即使有沣儿能从中缓和,但薛家也总是难安。父亲说得对,除非有一天寿康长公主薨逝,否则这朝堂上上下下无数人都要跟着不安心……徐家不就已经因为寿康长公主而满门受累了么?薛皇后想,也许自己当年跟太皇太后说的那些都错了。寿康和那个被火烧伤的女孩还不一样,不辜负那个女孩是在报恩,但不放弃寿康,则是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