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论长短,无论是听说的还是亲见见到的。只是是关于千里马的故事,在下便付钱百铢。如果故事精彩逼真,价钱或许更高。”
吉娃娃也不由多瞧瞧了黑衣少年。服饰一般,蓬头圬面,除了一双眼晴有神之外,顶多一个落泊少年。不过刚才听那驿官称少年为“大人”,不知其身份,便不敢随便答话。
少年正襟端坐,身前摆着齐膝小案。案面上摆着酒,还有一串钱币。
这厅虽然还算宽敞,可一下聚集二十来人,也显得拥护。围坐于火堂四周,难免碰撞摩擦。可是这黑衣少年不仅独享一案,且旁人显明与其保持间隔,似乎生怕碰到他。而且这一厅人服饰各异,有紫有白,唯少年所穿黑色。
金玲似乎也看出这点,此时也不敢出声。
厅中静了片刻,忽听到一人起身说道:“大人,小人倒听过这么一个事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少年一笑,“故事嘛?有真亦有假,你大可讲来便是?只要讲的好,自然不会少你钱。”
那人微微一笑,“嗯……小人是做皮料生意的,常走奔走邳国。前些年运了一车银狐皮到邳国,途中遇到大雨……”
众人都静声听那人讲着,吉娃娃悄悄转过脸去问身旁一人,“他是什么官?很大吗?”哪料连连示意要其小声,然后轻声答道:“不知。”吉娃娃愣了一下,“那为何管他叫大人?”那人答道:“妹子有所不知。雪国崇黑,以黑为贵。只有朝皇族才能穿黑戴墨。”
金玲听到也凑过来,戏道:“只要穿身黑色,不问真假便是皇族。那便好了,咱也穿一件,在雪国畅通无阻。”那人脸色一沉,轻喝道:“大胆。那是死罪。不仅死罪难逃,也是对雪族的公然挑衅。”
“说说而已。”金玲一听,吓得连声认错。那人依然不依不饶,“这等不逆之言,说也不行。念你们初入雪国,不然也要定一个大不敬,斩立决。”
“不敢了。不敢了。”金玲闭口,扭过身去,不敢再看那人。吉娃娃生怕激怒此人,也不再说话。
这时便听到毛皮商人讲到,“邳国使者都被斩于北门,暴尸七日。那批千里马,却留在了景天。”
“景天?白雪光?”黑衣少年暗思不语,沉呤良久,才缓过神来,看看案上钱串,现入钱掏出一串钱来,“这是一千铢,拿去吧!”
“一千铢?”那人一阵惊喜,却又胆怯不敢伸手去接,“不是一百吗?大人为何给这么多?”
少年一改刚才面容,满目严肃,正色道:“或许,你口中的‘白雪光’便是在下要找的千里马。这是你应得的酬劳。”
那人双手颤颤,还是不敢去接。想再出言拒绝,可少年起身行至门前,抬头看着晦空发呆。那人只好收了钱,也抬头望去,这长空漫漫,也瞧不出什么壮况。
屋外天空雾雨朦蒙,阴霭无边,异常的清冷。而少年依然束手而立,凝视长空,头顶黑巾束裹的长发随风飘逸。少年起了身,旁人也跟着站起,却没人敢上前打扰。娃娃与金玲互相瞧瞧,也不敢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冻得脚都发麻。突然叭哒一声,一人脚麻坚持不住摔倒在地。身不由己却惊动了少年,那人惊恐不安,挣扎几次都没爬起来。
少年受惊回头,居然满脸泪水。
金玲与吉娃娃回到屋中,已是半夜。她们不回来,若绿当然不能安睡。早早的便在屋梁上挂了一面布帘,将炕头隔成里外两间。玉椿和十二卷在外间,三女子在里面。
金玲困极了,加上酒劲上来,倒上炕便呼呼大睡。十二卷还欲打听厅中的事情,又不便问吉娃娃,只好作罢。
直到次日天明,十二卷才从吉娃娃得知一二。听完之后,也觉得好生奇怪,“千金求马,这少年真是好马之人?”
开门一看外面依旧烟雨朦笼,昨夜的商人有的已开始整理车辆,似乎是要冒雨赶路。他们一见吉娃娃,纷纷招呼。等吉娃娃去厅中打了水,入屋为玉椿擦了脸。倒水之时,刚才院中的商人已离开,只剩下两名驿官。
车夫见他们都起身,便过来询问今日是否起程。吉娃娃一想炕上的玉椿,怕是经受不住寒冻与颠簸。只得再歇息一日,看明日是否天晴。
一整天,过客不断。大都到驿站歇歇脚,喝一口热水,然后便离开。吉娃娃到厅中去了两次,再没见到昨夜的黑衣少年。或许,是要等到人多之时才会出来。
傍晚,天将黑,才陆续有车马进到院中,厅中再复热闹,再复弥漫酒香。吉娃娃与金玲再次加入,而黑衣少年再没出现。
吉娃娃还是忍不住问驿官。驿官才道,“天不亮,便已离开。”吉娃娃顿感失落。
她一问,却引起旁人好奇,纷纷询问是何少年。驿官如实一说,众人都是惊讶。舍一千铢,只为听一故事,从未听说。
众人七嘴八舌,之后便又是喝得晕天昏地。金玲昨日还觉得新奇,哪想得天天如此,便觉得无趣。早早拉了吉娃娃,回屋睡去。外面的吵闹持续很久,直到天明时才昏昏入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还真的放晴了。阳光普照,格外温暖,心情都变得舒畅。简单吃过早餐,便叫来车夫,辞了驿官驱车出发。
一出驿站,迎面便见到了一行车队。队伍中骑马之人摇鞭高呼,“小姐,早啊!”
金玲在车内也听到,问她,“这是谁呀?”吉娃娃还在奇怪,在雪国还认得谁人,仔细一瞧却是他。不由气道:“还能有谁,那个叫吹上的奸商。晦气,一大早遇到这人。”
吹上驱马到车旁,笑容满面,“吃了大夫的药,病人好些没有?”
吉娃娃瞪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旁。金玲掀了车帘,怒气冲冲,“奸商。病人一睡不醒,滴水不进,开药有何用?只知道骗人钱财?”
吹上被他一骂,脸色微微一红,怔了怔又道:“路上可曾遇到冉空大祭师,没让他瞧瞧吗?”
吉娃娃听到更气,“什么冉空?没有见到。都是骗人的庸医。”
吹上一怔,脸色骤变,“不可胡说,冉空乃雪国大祭师。岂是你能侮辱。”吉娃娃不知冉空身份,无心侮辱,听他一说便知不妙,连忙换了语气,“什么大祭师?未曾见过。再说了,互不相识即使擦肩而过,也不认得。”
吹上听他不再强硬,便道:“说的也是。那日忘了告诉你,路上若是遇到要听千里马故事的人,让他瞧瞧病人,必定手到病除。”
“什么?”没等吉娃娃动怒,金玲已窜出马车,“你这奸商,为何不早说。找打?”说着身子一跃,飞身一跃,粉拳直指吹上下巴。
金玲来势突然,吹上不及防备,下巴中了拳摔落下马。
吹上倒地惊呼,冽着嘴吐口满口鲜血。摸着还疼的下巴,缓缓起了身,指着金玲喝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惹恼了姑娘,便该着找……哼哼……”金玲一起一落,已回到车上。
吹上依还摸着下巴,怒道:“我乃雪国白巾武士。胆敢对我无理……”语声一落,雪国人当即弃车俯身从车底抽出刀剑,围杀过来。行商在外,刀剑是必备之物。
突来变故,众人骤惊。
“白巾武士?”吉娃娃着实吓得一呆,但见手持兵刃之人围拢上来,连连向吹上解释。“误会,误会……”
金玲一时冲动出手,哪曾想到,车下还暗藏兵器。瞧这些雪国人应变之快,绝非一般商人。可是拳已出手,对手已逼上前来。怎可轻言退缩,她大叫道:“你这奸商,几时成了官府的人了?雪国武士又怎样?动家伙本姑娘不怕,大可放马过来?”
吉娃娃急了,连连拉住金玲,叫她不要再说。又上前为吹上擦拭嘴角血污,再三解释求饶。
听到车外争吵,十二卷与若绿也出得车来。若绿一瞧情形便知是金玲惹事,连连责骂。十二卷但见当前局势,不顾一切为金玲求情,“吹上大人且莫动怒,小女年少无知。请您不要根她一般见识……”
“你们是景天人。”吹上听他竟是一口景天语,顿时大惊,“胆子不小,胆敢来我雪国。来啊……将景天奸细拿下。”
“胆子不小,胆敢来我雪国。来啊……将景天奸细拿下。”
此言一出,吉娃娃大赫,原本以邳国人的身份才出据了通关文谍。此时,不仅前功尽弃,反要遭到杀身之祸。一时心急,吓惊连连后退。
“景天奸细?”十二卷一听,倍感伤怀,心中长叹。金玲深知父亲心痛,心中更气。想想当年十二卷威名远扬,要不是冒万死营救雪王,落得如今身残,区区几名雪国士兵,有何畏惧?更气雪国人不知感激,竟以“景天奸细”的罪名加以侮辱。
一道刀光闪现。金玲出手,刀锋直逼吹上。
吹上身为白巾武士,功夫自是不弱。刚才被击中一拳,是一时大意。此时剑拔孥张,已全神戒备。一见金玲肩动,便抬手刺出。可大脑刚有动剑意识,不及抬手,臂上一痛,刀锋已至眼前。
“玲儿住手……”
耳听得十二卷一声急呼,才听到剑落地的声音,刀尖在鼻梁上骤停。吹上惊呆,看着刀尖一动不动,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这般快刀。雪国人也被震住,不敢妄动。
“姑娘好刀法,吹上佩服。”良久,吹上才回过神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鼻梁上被划出一道绣花线一般的小口子,慢慢浸出一滴血。
“什么白巾武士,我倒有多厉害,不过如此。”金玲冷冷一笑,“叫你的手下退后,否则姑娘用你的鼻子下酒。”
吹上扬手喝止部下,命他们退后收下兵刃。鼻上的那滴血,欲落不落,让他觉得奇痒无比,忍不住慢慢抬手将其拭去,然后垂眼看看指头的血迹,微微一笑,“在下的鼻子脏得很,姑娘割去下酒会觉得恶心……”
“少啰嗦!”金玲冷喝着,然后对身后的十二卷道:“爹娘,你们先走。”
僵持至此,再多解释都无用。驾夫的车夫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四人同乘一车,十二卷站车头,甩袖抽马,一双空袖舞得劲风碎空。
马儿狂奔,行到远处,还听若绿嘱咐。“尽快赶来,休伤他们性命。”
吹上看着马车远去,恍然想到前些天在船上,一名水手称这人为“十二大侠”。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口惊问,“莫非是十二卷刀?”
金玲冷笑,缓步退后,“奸商,你的眼还没全瞎。”口中说着,身子一旋跃上马背,刀锋一转,划出道道厉风劈向其余马臀。几匹马儿吹痛跃蹄便跑,转眼便没了踪迹。
金玲这才拍马,扬尘而去。口上还警告,“休要让我再遇到你……奸商。”
雪国人这才围拢上前,为吹上拾起长剑,察看他的伤势。而吹上还望着金玲远去的方向,怔怔发呆,“她的刀去哪儿了?”突然腕上一痛,低头一瞧腕上出现一道紫色血痕。显然是金玲用刀背所伤。吹上摸着手腕,然后又拭去鼻梁上的血,再次看向远处。“好快的刀。十二卷刀果然名不虚传。”
金玲一路快马,很快追赶上来。事已发生,责怪也无用。几人寒喧数语,然后商量着以后对策。
若绿担心事情败露,不能再露面。要寻一隐藏之处,待风声过再往寒城。吉娃娃急不可待,坚持在吹上等人之前到达寒城,然后隐于城中。此言正中”大隐于市”,得到十二卷赞同。于是一车一马,加快前行赶往寒城。
唯恐吹上追来,一路不敢过多歇息,所经驿站也不敢入。一味赶路,错过驿站,眼见日落,行至一道山岗,前面一片茂密黑林。
前后无店,只怕今夜要宿于林中。停车于道边树下,山岗乱石遍地,茅草丛生。一阵秋风扫过,道上红叶漫天飞舞,满是萧瑟。
下车寻了一处草密避风之处,折了树枝为墙遮风,又割了枯草铺地,中间用长石一围,便生起了火。
四人围坐四周,默默吃着干粮。夜幕降临,冷风呼啸。山风之中,阵阵狼叫若隐若现,令人毛骨悚然。
听闻狼叫,三女都惊然变然,抬头竖起耳朵细听。
“狼群怕火,只要夜间火不熄灭,它们不敢过来。”十二卷抬头望天,天穹星光灿烂,月光如华。冬眠的动物早已钻入洞穴之中躲避寒冬。食物匮乏的冬季,这样的夜,正是饥饿狼群肆意横行在时刻。
过了片刻,狼嗷渐小,想必已远去。他们才松口气。
“我到车上看看玉椿。”想起玉椿,吉娃娃心痛不已。近有一月,没有缘由的昏睡,日渐消瘦。再这般下去,只怕纵是神仙也无策。
玉椿面黄肌瘦,深陷的瞳孔教人望而生畏。吉娃娃轻抚着他的脸,忍不住泪流满面。“你醒醒啊!不然……到了雪国教我如何继续啊……”
玉椿面黄肌瘦,深陷的瞳孔教人望而生畏。吉娃娃轻抚着他的脸,忍不住泪流满面。“你醒醒啊!不然……到了雪国教我如何继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