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个包子

“加盟?”沈爱花终于停下咀嚼,忍不住问道。

“不错,不瞒沈兄,我们老爷子最爱人才,自新秀榜发布以来,我已马不停蹄找见了榜上的六位,沈兄是第七位。”

他看着沈爱花,微笑道:“其中五位都已同意加盟敝局,若沈兄也愿屈尊,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不让沈爱花回话,接着道:“老爷子说了,只要沈兄愿意加盟,我们现在就可以拿出一成股份交给沈兄,届时沈兄就是我们九方镖局的股东,就算沈兄不愿被局里俗事所累,每年也可按时得到分红。”

沈爱花含着汤匙,他当然明白,所谓“加盟”也就是做他们九方镖局的镖师。

不过只做镖师就能拿到一成股份,这却是他未曾想到的。

“看来飞狐狸说的不错,排在新秀榜前十的确很了不起,若非如此,九方镖局又怎会开出这种条件?”

沈爱花微微一笑,端起剩下的半碗豆腐脑,缓缓道:“贵局的局面一向很大,被公认为北方镖局的龙头……所以这一成股份……”

吴承业显然已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骤然放松了许多,笑着道:“一成股份虽然不多,但每年红利至少也能分到两三万两。”

“不瞒沈兄说,”他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别人听见,“其他那五位,加一起也不过才能得三成股份,所以……”

沈爱花接口道:“所以吴老镖头还是很看得起我的。”

吴承业微笑不语。

沈爱花放下汤匙,缓缓仰头望向屋顶,喃喃道:“两三万两……两三万两……”

他口中念叨着这两句话,神色凝重,心中好像正默默计算,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旧日往事。

将铁胚烧红,经过千百次捶打,能得到一把剪刀,这把剪刀能卖二十个大钱。

将破碎的犁头熔化,加上铁料重新打造,可得到一个新的犁头,能卖三百五十个大钱。

两三万两白银,需要卖多少把剪刀?打多少只犁头?

沈爱花眼里渐渐露出了笑,可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心酸、说不出的讥诮。

“两三万两银子……”

沈爱花清楚的记得,那一年铁匠铺里的炉火总是很旺,铁锤的敲击声总是响个不停,那年勤劳的铁匠居然赚到了十两银子!

十两,只要十两,一个三口之家就可以衣食无忧过上一整年,来年春天甚至还有余钱买两只又肥又壮的小猪崽。

两三万两,多少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的财富!

现在他却只需点点头,而且是每年两三万两——这又是什么概念?!

沈爱花凝注着屋顶,沉默了很久,眼中讥诮的笑意才渐渐消散开去。

吴承业一直看着沈爱花,等着他的答复。

他相信,无论是谁,都绝没有理由拒绝这么样的邀请。

可是他没有等来答复,却等来一个包子。

沈爱花忽然微笑着拿起一个包子,道:“不知少镖头爱不爱吃包子?”

吴承业怔了怔,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盯着包子,迟疑道:“还可以……”

“少镖头能吃几个?”

吴承业眨着眼道:“三四个吧。”

沈爱花道:“我最多能吃五个。”

说着,他将包子缓缓撕成两半,咬一小口,微笑道:“所以若有人给我两三万个包子,我一定吃不下。”

吴承业看着他,几乎已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要问:“所以沈兄的意思是?……”

沈爱花道:“我知道不该辜负吴老镖头一番好意的,不过……”他叹了口气,“恐怕还是要让少镖头白跑一趟了。”

吴承业不说话了,一双嘴唇却已紧紧抿了起来,沉默半晌,忽然站起来,在桌旁缓缓踱步。

又过了很久,他突然道:“莫非沈兄嫌股份……”

沈爱花摇了摇头:“贵局开出的条件,无论谁都应该满意了。”

吴承业又抿起了嘴唇:“那么沈兄你……”

沈爱花笑了:“一个只能吃下五个包子的人,最好莫要去碰两三万个包子,否则这人一定活不长的。”

吴承业又不说话了,在旁边一张桌后慢慢坐下,一双眼睛却再也不是刚才那对可爱的小月牙。

小店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静的已只剩沈爱花的咀嚼声。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冷冷道:“沈公子知不知道,我们少镖头一路赶来吃了多少苦头?”

沈爱花抬头,见说话的正是吴承业的两个随从,他们从进门起就一直站在门边。

沈爱花这才看得仔细,两人非但身材一模一样,连相貌也是一样的,原来二人竟是一对双胞胎。

只不过一人略瘦,一人微胖,说话这人背着铁戟,形象略胖,也不知是兄还是弟。

无论他是兄还是弟,这句话却都不应该由他说出的。

他毕竟还是个随从,就算是九方镖局少镖头的随从,毕竟也还是个随从。

沈爱花看了他一眼,又用眼角瞟向吴承业,吴承业这时却已闭上了眼睛,竟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沈爱花又笑了,将手中包子塞进嘴里,用最后一口豆腐脑顺下,抹着嘴道:“阁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最好莫要不识抬举!”

“最好莫要不识抬举!”一句话说的底气十足,盛气凌人,若非亲耳听见,谁能相信这竟是从一个随从口中说出来的。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情况?

沈爱花微微苦笑:“所以阁下想……”

胖随从道:“我想沈公子最好和我们去见见老镖头,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就只有请沈公子留下一手绝技,好叫我们知道,是敝局庙小请不来大神!我们主仆回去,也好给老镖头一个交代。”

沈爱花又瞥了吴承业一眼,他仍闭着眼睛,竟好似已经睡着了。

沈爱花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看来,这句话果然一点不假。”

胖随从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冷冷道:“怎么?沈公子莫非不想出手?”

沈爱花摇了摇头,“不想。”

胖随从的手却已按在了刀柄上,沉声道:“为什么?”

沈爱花微笑看着他,嘴里没有说话,但眼睛却仿佛已在回答:“——因为你不配。”

胖随从的手已握紧,怒目瞪着沈爱花,突然大声道:“你不想,我想!”

话刚出口,他的刀也出鞘!“嚓”的一声,沈爱花面前的方桌已被劈成两半,桌上杯盘“哗啦啦”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沈爱花却还是坐在长凳上,好像根本看不见,吴承业这时却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随从反手又抖起一个刀花,后跃一步,大叫道:“沈公子也用刀,正好也让小人见识见识公子的刀法!”

“看刀!”大喝声中,他的刀已落下!

刀锋破空,刀声呼啸!沈爱花的人还是动也不动,可一双眸子却忽然闪出精光!

目光一闪,刀锋般的眼神已盯在那随从脸上!

“够了!”吴承业忽然大喝一声,人也霍然站了起来。

声音大的甚至把躲在厨房里偷看的王掌柜也吓了一跳。

那胖随从的刀果然立刻硬生生在沈爱花头顶停住。

吴承业背负着双手,冷冷瞪着那大汉,沉下脸道:“谁让你拔刀的?!”

胖随从的头立即垂下,手里的刀也软软垂了下来,连一个字也不敢说。

过了很久,吴承业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忽然又露出笑容,供手道:“抱歉,小弟管教不严,让沈兄见笑了。”

沈爱花确实在笑:“哪里,九方镖局果然卧虎藏龙,这位朋友的刀也实在快得很。”

吴承业脸上阵青阵红,却又勉强笑了笑:“沈兄既不愿屈尊加盟,小弟自不敢勉强的,只望沈兄日后路过山西,务必到敝局盘桓数日,也好叫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自称竟已不知不觉变成了“小弟。”

沈爱花也起身拱手:“一定。”

吴承业走了,出门的时候,好像比来时还要更快些。

门外有马,吴承业一走出门,已有人将马牵了过了来,少镖头出门,当然不会只带两个随从的。

吴承业翻身上马,那胖随从立刻过来,递上马缰,低声道:“少镖头,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试出他的武功。”

吴承业看也不看他,冷冷道:“因为我还不想让你死。”

“死?”胖随从怔了怔,“可是他连刀还没有拔……”

吴承业这才看了他一眼:“他若拔刀,我只有带着你的尸体回去了!”

他又向屋中望了一眼,淡淡道:“这人还是给我们局子留了面子的。”

吴承业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沈爱花刚刚那个眼神,他看得清楚,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沈爱花最后看着胖随从那个眼神里,分明已有了杀意!

他勒缰兜马,皱眉道:“亏你也用刀,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胖随从抬起头,认真听着。

“有时候刀和狗很像,咬人的狗从来不会乱叫的,杀人的刀也一样!”吴承业目光闪动,转头盯着他,“而你的刀却拔的太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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