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渐暖,御书房外松柏结的雪霜变得稀松,雀鸟略扇动翅膀,便扑簌簌地落下。
听见响动赵允旻往后缩了缩,“二弟,若无事,我,我便先回紫露殿了。”
“你在怕我?”赵允佶冷笑,眼里满是不屑,之前他看到奏状时,第一个想到的,会对付他的人是张贵妃,如今五皇子赵允环渐渐长成,虽说张贵妃出身商户,同他母家不能比,可仗着有父皇宠爱,一直在提携张家人,半点不肯安分。
至于他这大哥,赵允佶撇撇嘴,甄家人死光了,除了到处雕木头讨好人,实不足为惧。
“二弟说的哪里话,二弟虽然气度不凡但平易近人,我是极想亲近二弟的,只无奈二弟平日要为父皇分忧,事务繁重,是以不敢叨扰二弟。”赵允旻一边说,眼神一边乱飘。
“你也就这点能耐本事,”赵允佶阴恻恻地说道,“大哥,往后你再为父皇雕了甚有趣的东西,交给我便好,我会替你转交于父皇的,你只管安分地住在紫露殿,缺不了你吃穿用度,你不必辛苦的四处走动奔波。”
赵允旻忙不迭地答应下,“好,到时候麻烦二弟了。”
“嗯,你走吧。”
话音刚落,赵允旻就似被猛虎野狼追逐,飞快地跑开。
赵允佶回头看一眼御书房,转身朝韵兰殿走去。
……
自御书房外的青石砖往右走过一道影壁墙,便是郁仪梅林了,梅朵上将将融化的冰雪泛着一圈圈晃眼光晕,时不时有雪水落下,滴到肌肤上能冷到骨子里,赵允旻毫不在乎地站在一棵绿萼梅下,不闪不躲。
朱紫蟒袍上的绣文被雪水浸透,颜色愈加深沉,赵允旻仰首目光淡淡地望着树梢寒梅,凉风里暗香浮动,神清谷冷的梅林令他适逸,不知何时,寒梅竟化做华琬在月下的笑颜。
赵允旻合上眼,深嗅空气中的寒意和清香。
他不能让刘判官、滚钉板受伤和仍在福宁路受苦的万千百姓失望了,复又睁开眼时,赵允旻径直去了宸阳殿寻张贵妃。
……
过午时,张贵妃再度召其长兄入宫。
张贵妃多番帮衬娘家,无奈娘家人不争气,唯一令她尚觉欣慰的大哥张承安,如今也只是五品给事中。
张承安向张贵妃见礼后问道:“不知娘娘招臣晋见所为何事。”
张承安虽为张贵妃嫡亲兄长,且有张贵妃的令牌,可未免他人口舌,在无要紧事时,尽量不进宫相见了。
张贵妃将宫婢遣下,只留了碧竹在身边伺候,“无需多礼,大哥可还记得,前日我说的二皇子欺负环儿一事,不知大哥有否想到对付齐家的办法。”
张承安皱着眉,很是为难,“娘娘,如今张家全仰仗您一人,您都没有办法,我们能怎么办?”
张贵妃埋怨地看了张承安一眼,娘家没用,终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张贵妃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哥,今日大皇子过来宸阳殿,他倒是给我们出了个主意。”
“大皇子?那个废物?”张承安对赵允旻亦是嗤之以鼻,“他能出什么主意?是何居心。”
张贵妃端起竹枝桃纹银瓷茶碗,拨弄着茶汤,缓缓道:“大皇子今日至御书房献殷勤,不想撞见二皇子被训,二皇子似乎迁怒到他身上,故来求我保他。”
张承安冷笑道:“无半点用处,谁会有闲功夫保他,他出的主意不听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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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汤上的浮沫被张贵妃吹起一层层波纹,“大哥此言差矣,正因为他是废物,所以主意反倒可以一听,大皇子言我们可借局布势,来一次真正的树上开花。”
话有玄机,张承安面上神情严肃起来,“还请娘娘详说。”
“咱们张家这棵大树上没有花,当然我们不能去借假花,如今朝中,最多的就是暂且不得志的‘真花’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轻叩茶碗,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的莲花十分妖冶。
“大皇子在御书房除了听到皇帝训斥二皇子外,还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富宁路府尹孟显来接连数年故意压低茶农茶价,再用官价卖于朝廷,牟取其中差价暴利,今年富宁路遇冻灾,孟显来又胆大包天地克扣了朝廷发与百姓的赈灾物资,鱼肉百姓、欺君罔上、贪赃枉法,孟显来数罪并罚,死十次都不够。”
“孟显来这是要上天啊。”张承安脸发白,张家为富商,随便一算便知晓孟显来究竟敛刮了多少钱财。
“哼,他是二皇子的人,不过二皇子和齐家行事素来缜密,钱从孟显来到二皇子手上,中间转了数手,是以要拖二皇子下水不容易。”张贵妃顿下茶碗,神色愈发严肃,“大哥,揭举孟显来罪行的是富宁路一名唤作刘燎的小判官,你去暗地里查查此人,若无问题,拉拢了他,我也会想法子在睿宗帝耳边吹风,将他提为富宁路府尹。”
张承安担心地说道:“妹妹,拉拢他干嘛,我们府里最多的就是银子,不用像二皇子那样敛财,太危险了。”
张贵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哥,我们不缺钱,况且刘燎为忠直之人,岂会做那等龌龊事,我们缺的是人脉势力,缺的是朝臣支持,如今我们收拢了刘燎,再将刘燎提为府尹,他岂不感激我们,将来环儿同二皇子夺嫡,就多一分助力。”
张承安恍然大悟,激动道:“妹妹所言有理,我一定派人好好查他,再收为已用,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一事,前儿我借了些药钱与那杜监察,他对我亦是感激不尽,可惜他如今才七品,若能将他提为御史大夫,那必然也会为我们所用啊。”
张贵妃赞许地颌首:“大哥能举一反三了,正是此理,不过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一个个人来,一件件办稳妥才行,终归大哥在朝中要多留意一二。”
“妹妹放心。”
……
赵允旻靠在偏殿的雕花高橱旁,静静地听雨泽回报,手指轻柔地摸索木雕小人,仔细看了,木雕小人与华琬有八九分相像。
待雨泽说完,赵允旻开口道:“我已书信交代刘大人,提刘大人为府尹,是势在必行,并不十分难,待富宁路和刘大人的事情定下后,我会再亲自拜访杜监察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现在不着急。”
赵允旻随手将木雕小人藏入怀中,那张蚕丝信里,并不止刘判官、杜监察,还有萧中郎、莫校尉等数十人了,他们在朝中品阶很低,可他们皆是胸怀坦荡、心存百姓、知善恶明大义之人,新宋国需要他们来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