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从香药铺子一路小跑回工学堂,何矜家的驴车刚到了一刻钟,二人乘上驴车后摇摇晃晃往城郊行去。
何矜对置物房颇为好奇,询问华琬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前儿陆博士检查华琬功课时,特意交代了她不要出去乱说话,华琬当即明白,不能让旁人知晓陶学录在替贵人制首饰。
华琬为难地挠头,干巴巴地说道:“我帮学录大人做事和背书。”
何矜撇了撇嘴,“我和谢如英差点以为你乐不思蜀了,赶紧将书背完回学舍,难不成你真想在置物房干一辈子杂事。”
见何矜未再刨根问底,华琬松一口气,虽然她之前说的也是实话,可在面对关心她的何矜,终会觉得不好意思。
当华琬回到云霄乡已经申时末刻,李家院内没人,厨里也未见声响,整个李家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在外头唤了两声,径直推开竹栅门,这时李仲仁才听见声响迎了出来。
不过大半月未见罢了,李仲仁竟瘦了黑了不少,华琬担心道:“哥哥,怎么了,舅舅、舅娘都未在家么。”
李仲仁神情略带疲累,“爹受伤了,在屋里休息,娘这会去后头的井池打水,时辰不早,阿琬一定饿了吧,娘烙的饼子还在厨里盖着,快先去吃一些。”
华琬大惊,哪里还顾得上饿,“舅舅怎么受伤了,严重吗,哥哥快带我去看舅舅吧。”
“是腿骨折了,已养了几日,大夫说能完全恢复的,别担心,我带你去。”李仲仁知华琬不亲眼确认舅舅无事是不会安心的。
刚走进里屋,华琬就看见舅舅的两条腿脚结结实实地束了白布,无力地搭在床榻前的草枕上,一动不能动。
华琬眼圈红了,瘪嘴唤了声舅舅。
李昌茂笑着朝华琬招手:“没事,小伤,现在就靠这伤讨清净。”
华琬哪里能听出李昌茂话中深意,眼泪跟珠子似的吧嗒吧嗒落下来,这可把父子两慌的呀,李仲仁一脸为难地看向李昌茂。
李昌茂正要劝,外头传来竹挑子碰地的脆响,葛氏撩开竹遮就进来了,没好气地瞪了抽抽噎噎的华琬一眼,“你舅还好好地活着,你嚎什么嚎,真不嫌丧气。”
“诶诶,算了,阿琬还小,别这么说孩子。”李昌茂又同李仲仁说道:“仁儿,我这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同阿琬详细说了,让阿琬不用担心。”
李仲仁答应下,爹还不知道阿琬是与他一起偷听了墙角的。
葛氏仍旧板着脸道,“将丫头带到厨房去说,粥和饼我都放在灶上热着,也不瞧瞧时辰,这般迟才回来,我和你舅都吃过了。”
李仲仁点点头,拖了华琬的手腕离开里屋,临出屋子前,华琬不忘回头冲李昌茂说道:“舅舅一定要安心养好伤,千万别操劳了。”
李昌茂尴尬地应着,瞧不见华琬影子了,才同葛氏苦笑道:“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了。”
葛氏在李昌茂腰后垫了层褥子,撇嘴道:“说的好听,不就是傻。”
到了厨房,李仲仁让华琬去洗脸,自己利索地取出碗碟,端上稀粥和饼子。
华琬捧着热粥热饼,却没有半点食欲,只巴巴儿地瞅着李仲仁,“表哥,你同我说实话,舅舅是不是被乡民揍了。”
才喝了口粥的李仲仁险些被呛道:“阿琬瞎胡说什么呢。”
“我前次回来时,看到莫叔在同舅舅争吵,他们肯定是不满赋税所以同舅舅起的争执。”华琬嘟着脸,生气道:“我也知道朝廷加赋税不对,可他们打人也不对。”
李仲仁又难受又好笑,“阿琬别瞎猜了,没人敢打爹,好歹爹也是乡里的里正,上头有衙门的,爹是去山里砍柴时,被网子绊倒,摔到乡民挖的陷阱里受的伤。”
李仲仁见华琬仍怔怔的,又补充道:“爹这一受伤,反倒平复了乡民的怨怒,这些年有点余钱的人家也不再为难爹,交了上半年的农器税,确实家中困难的,就好比山下的龚婆婆一家,爹替他们先交了,好歹熬过这半年,下半年不知是何光景,走一步看一步吧。”
山下的龚婆婆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养到十岁时从树上摔下,愣是摔坏了脑子,不会干活只每日里咿咿呀呀地叫,乡里自没有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他,母子二人的嚼用,全靠龚婆婆一人编竹篾笼。
华琬瘪着嘴点头,这世道下,舅舅受伤竟还是好事,华琬拿了块饼子慢慢吃着,嚼在嘴里特别不是滋味。
“阿琬,五日后我便会进京寻一家邸舍住三日,今年六月初二八,是太学补试的日子。”李仲仁缓缓地说着,“若能考入太学,我便争取免了那解试甚至会试,直接春闱,若未能考上,明年我就要下秋闱了。”
华琬双眸放光,“哥哥一定能考上,五日后哥哥大概几时进京,我到城外去等哥哥,对了,我听说京城麦稍巷里有家邸舍名唤状元楼的,要不哥哥就住那吧,讨个好彩头。”
“傻丫头,我是去考太学的,并非殿试考状元,如此状元楼与我何干,还有,你现在在工学堂,五日后未放假,你只安分在学舍里念书了,待我至京城安顿后,自会递了消息与你。”李仲仁温和道。
华琬眨了眨眼,虽然在置物房与陶婶娘在一起是极好的,可她仍没好意思说自己因犯错被禁入学舍了,只乖乖答应道:“嗯,我听哥哥的。”
次日,李仲仁仍旧一大早去关阳县经馆,华琬本以为香梨会来寻她的,不想过了辰时都无动静,问了葛氏才知晓,莫福叔言京城里土货生意被城南的富商包揽了,他们乡里挑货进京的都没了赚头,遂打算去洛阳的漕运码头看看,那香梨是个好玩的,愣是跟了去洛阳。
如今葛氏言华琬的手将来要替贵人摸金子,更不肯华琬帮忙做粗活了,华琬一上午闲着,干脆寻了枯草编草饰,多卖几文钱,替李家多分担些嚼用也好。
未时华琬临回工学堂前,到了自己住的小屋,从墙角翻出一只竹箱笼,箱笼里收着属于爹娘和她的记忆。
华琬安静地看着她从火海中冲出来时穿的襦裙,有数处被勾破和烧黑了,一针一线都是她娘亲自纳的。
华琬抿了抿唇,合上箱笼,背了书篓朝院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