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见二人如此对答,心中甚是不以为然,认定此二人必是年少无知,阅历不足,故把世间之事想得过于简单,初生牛犊不畏猛虎,以致思想言语,多生狂妄,所以并不把二人言语当真,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采生折割之事,还有最神秘厉害的一点,二位少爷可知道?”
姜融工眼睛眨了一眨,回过神来:“对了,你前面提到过了,采生折割,最神秘的,必是借此以行巫蛊,但不知如何做法。”
船老大开口欲言,却又浑身颤抖,似是心有余悸。当下强摄心神,过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起巫蛊之事,在当今世上,人多以为是妄诞之说、迷信之论,究其原因,实在是这种事太过神秘,其表现形式又过于神奇,而且见过的人又极少,故历朝历代,有众多的人批判它,时至今日,已没有多少人相信它了。”
“巫蛊之事,应该也和鬼神的信仰差不多。试问世上之人,相信鬼神存在的颇多,但亲眼见过的,能有几人?但若亲身遭受过的,肯定对这种事深信不疑,甚至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改变这种信仰了。”姜融工说道。
“呵呵,”说起这种事,船老大只有苦笑:“以采生折割行巫蛊,必得有一能通鬼神的特异之人,比如巫婆神汉师公之类。有了这种人作为主持,再寻以隐秘之所,筑起神坛,施行法术,用活人器官来献祭,培养蛊虫,待其大成,然后施行于世,以完成种种神秘目的,这就是所谓的采生祭鬼了。”
“那么船老大,当时你是如何被下了蛊的?”姜融工问道。
“当时他们捆住我四肢,防我反抗,再用硬物塞住我牙齿。然后来了一位蒙面女巫,端了一碗水,由几个大汉按住我,强行灌我喝下碗里的水。我亲眼见那水中有一白胖小虫,状如蛆,又似幼蚕、蜂蛹,喝下之后,觉得十分恶心,想呕却又呕不出来。我回去之后,并不觉得身体有何异样,以为并无大碍,所以后来也就没把它当一回事,生产经营,仍如平常。但当年端午,我运货回来,在家中休息,突觉腹中剧痛,四肢抽搐,不多时即痛彻心肺,深入骨髓,整个人不能行动,只得僵卧于床,奄奄待死,家人延医救治,全然无效。到了第二天,我几乎只剩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中蛊之事,心中顿时明白。我只得让家人去请在我家门外监视的乞丐。不多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乞丐进来了,取出一小包药粉给我服下,慢慢地过了数日,我才恢复过来。自此以后,我对这群恶丐,再无触忤之心,只要是他们交代下来的事,我件件不敢怠慢,一一细心照办,生怕惹怒他们,受到惩戒。所以这六年来,我宛如活在修罗地狱,身心备受煎熬。在这段时期里,我数次欲求一死,可是每次看到家中十多口老少以及我那可怜的孩儿,却始终狠不下心来。”说到此处,船老大不由得又是泪流满面,几度哽咽。
姜何二人见船老大遭遇如此凄惨,也不禁满心同情,同时也对那群恶丐充满痛恨。尤其是姜融工,此时心中更是充满了杀机,可是细思之下,觉得此事还有数处疑问,须得问明白了才好,于是又开口问道:“船老大,据你观察,这山谷之中,共有多少恶丐盘踞?”
“不少于三十人。从石径上去,靠近谷口,他们设有关卡,有数人把守,寻常之人无法从那里进去。山谷之上,长满荆棘,加上十分陡峭,无路可通,也几乎没有人能从那里下来。谷中有房屋六栋,住着十来个乞丐。除此之外,谷里还有个山洞,据我的观察,应该是一直通到了这里的水下。那个山洞才是这群乞丐的大本营。”船老大说道。
“不出我之所料,我在水下与水鬼恶斗之时,就注意到了,”姜融工说道:“这片绝壁,应该是中空的。这群恶丐,平时有一部分守住山谷,有事时就进入山洞躲避,所以外人绝难看出里面究竟藏了多少人。”
“倍安,”姜融工说道:“看来你我兄弟二人,定要将此事管上一管了。”
“管,一定要管,”何倍安恨恨说道:“他们蓄养水鬼,差点置我于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只是你的身体?”姜融工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你看,这不好好的么,”何倍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真得感谢那位纤夫大叔,他敷在我伤口上的药真是神奇啊,你看,不过两三个小时,就都结了痂了。”
“不能小看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姜融工哈哈一笑:“这是我的为人准则。”
“大哥说的甚对,山野村夫,也有绝技,走夫贩卒,亦知天下,就是你我眼前这个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的船老大,也不能不说见多识广,”何倍安盯了船老大一眼,显然心中尚存芥蒂:“对了,大哥,你先前给我喝的汤是什么神药,其滋味之美就不必说了,效果真的是好,我觉得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用河童爪子熬的汤,”姜融工看着何倍安:“喂,你可千万不能呕了啊,那可是我深入水底,与那河童大战三百回合,冒了生命危险才取回来的。”
“我不呕,坚决不吐出来,”何倍安想起那河童,不由喉咙作梗,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阵翻涌:“要是哪天没有东西吃了,饿晕了,连蚯蚓我都敢吃。”
“哈哈,那就好,”姜融工赞许地看了看何倍安:“你我兄弟将来还要纵横天下,总不能被眼前的这点困难吓住了。”
“你们真要去打那群乞丐?”船老大似乎还有点不相信。
“是的,”姜融工回答得斩钉截铁:“今晚你和你的伙计都睡到船上去,我和倍安守住石台。明天一早,你们便速速离开,攻打的事情由我们来做,免得伤了你们。”
交代完毕,姜融工便不再和船老大多费口舌,径自上船取了二人行李,待得众人灭了风灯,便径自躺下休息去了。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时值月半,一轮明月高挂寰宇,大江之上,波光粼粼,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惹得水面点点水纹闪耀,状若烁金,更有那游鱼细虾,围着水潭,轻轻跳出水面,状极欢愉,使人觉得自然平和,生命也十分美好可贵。
面对如此美景,听着船上众人不是响起的鼾声,虽然十分疲惫,姜融工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呆呆望着水潭,深深陷入沉思,总觉今日所见所闻,实在太过奇特,那水底的邪恶河童、恶丐的采生折割、巫婆的歹毒蛊术,每一件都令人不寒而栗而又百思不得其解。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姜融工虽然年纪尚轻,却心思缜密,远非一般年轻人可比。他隐约觉得,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做,绝非是聚敛财物这么简单,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十分隐秘而又极不利于享乐的偏远地方来从事这些活动了。
就在姜融工陷入沉思之时,水面却起了变化。原来那水潭之上无数鱼虾开始时都聚于水面跳跃,虽然密集,却无规则。此时却蓦然从水下钻出数尾大鱼,在潭面快速游动,将小鱼小虾慢慢驱赶,竟然形成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图画。
姜融工目瞪口呆,急忙站起身来,仔细观察,却无法得窥图画全貌。正在着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鱼虾身上渐次闪出点点荧光。约摸过了有半个钟头,潭里的大鱼小虾都发出光来。只见那些小鱼小虾都很有规律地围在数十尾大鱼旁边,形成了一条银色长龙,在水面上旋转徘徊,不住游动。而它们身上的点点荧光,也在此时闪烁不停,宛如清冷电灯之光,明灭可见。
此时月色明亮,沅江水面,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那水潭中的长龙,其头尾鳞爪,都纤毫毕现,姜融工看得十分清楚,心中想到莫非今夜要让我见着鱼化飞龙,羽化登仙之事?若如此,必会天生异象,怕是这里的众人,会有危险。想到此处,赶紧自包中拿了匕首在手,轻轻唤醒何倍安,背了行李,走到石台边上,小心跃上船去。
此时船上,除了船老大,余人都已睡着。原来那船老大闻得姜何二人要去攻打群丐,正不知如何处理,因为无论姜何二人成功或失败,自己和儿子都难得善终,思来想去,无法入睡。见姜何二人跃上船来,心下犹疑,正待开口询问,却见姜融工以手捂口,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二人依次轻轻唤醒众人,吩咐不要出声,姜融工交代大家准备防身物件,便讲了水潭那边的怪事。说完,独身一人,重又跃上岸去,到了水潭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