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道沉闷的声音平地而起。
干净简约的屋子里,气氛却并不那么美好。
段尚燃紧绷着脸,他单手撑在胸前,显然在极力压抑着痛苦。
钟书站在一旁,低着头苦着脸,有苦难言。
“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都好?”
淡漠的声线里,仔细听的话,可以分辨出那里面藏着的波涛汹涌。
钟书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将头颅压低,沉声道:“抱歉段总,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说的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因为我而受伤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正在到处找我!”
段尚燃扬高了声音,怒火燃烧了理智,他摸索到桌上的茶杯,便要砸过去。
手臂抬起的时候,却被一双柔荑从中途拦截,一道清浅的女声响起:“先生,你现在的状况实在不易动怒。”
段尚燃绷着脸,紧紧的抿着唇线,声音明显的压抑:“小织,你别管。”
小织轻笑一声:“先生又说胡话了,我是你的看护,同时是段叔叔请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在你眼睛没有恢复之前,我都得在你身边。”
听着她的话,段尚燃隐忍着的情绪即将爆发,但在她的下一句话说出时,瞬间尽数熄灭。
“先生要是不听劝,我可不保证,在两个月后你能恢复光明。”
小织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轻声道。
带着一身怒火的男人瞬间便温顺下来,变化之快,令钟书咋舌,接着不可思议的看向小织,后者轻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甚是俏皮。
“先生,你该吃药了。”
将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好,小织便转身拿了药送到段尚燃手里,而后对钟书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现在可以离开了。
钟书深吸口气,刚想迈动步伐,下一秒魂儿都快被吓没了。
“钟书。”
段尚燃蒙上灰色细雾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若不是深知他看不见,钟书便真的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完全失明了。
“定两张墨本的机票,越早越好。”
钟书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回去。
“是。”
他低低的应答着,对小织无奈的耸了耸肩便要离开。
“等一下。”
这次不是段尚燃唤住他,而是小织。
钟书对这个没什么架子的千金小姐印象不错,闻言停下脚步,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小织面上笑容浅浅,她轻声道:“能多定一张机票吗?”
钟书闻言下意识的看向段尚燃,后者眉头微微蹙起,他不悦的反问:“小织你要跟过去?”
“对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是你的看护,先生你忘了,在你没有康复之前,我是要一直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的。”
段尚燃条件反射的想拒绝,不是因为其它,他只是觉得这样做,喻颜会不开心。
“墨本那边有专业的佣人,艾格斯也会跟着我一起回去,你完全不必要一起过去。”
段尚燃始终坚持,小织闻言眼神暗了暗,却也仅仅是一瞬间,她笑着表示遗憾:“既然先生坚持,那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只是很遗憾,没能看看先生的爱人究竟是怎样出色的一个人。”
抬起喻颜,段尚燃面色稍霁,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刺眼的幸福。
小织眼底笑意淡了淡,听到段尚燃道:“确实,她确实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女人。”
他语气中的自豪骄傲让小织浑身难受,她强行定下心神,自然的道:“垃圾满了,我去将它扔了,钟助理,一起走吗?”
忽然被点名的钟书愣了楞,然后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间。
外面的天色有点暗了下来,小织拎着垃圾袋,边走边感叹:“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钟书闻言笑了笑:“不见得,我觉得段总以后要吃的苦头也不少。”
“这是什么意思?”小织闻言来了兴致,她自然的接口。
钟书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因为段总欠夫人的地方还很多,要是还不清,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那也就是说,如果先生将欠下的还清了,他们之间便两清了?”小织思索一番问道。
钟书没有细想,应了一声:“大概是吧。”
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时,小织那忽然亮起来的眸子。
“但是我挺惊讶的,岳小姐能左右段总的情绪,这是除了夫人以外,谁都做不到的。”
钟书想起方才在屋子里的那一幕,心有余悸的说着。
小织听到这话笑出声,她沉思片刻,面上带着疑惑:“只是我当时进来的晚,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先生这样生气?”
提起这个,钟书又有一肚子的苦水没地方说,他苦着脸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夫人,段总在被送来这里之前,与夫人正在闹矛盾,当时死都不肯来美国,后来又遇上爆炸,这才有机会将他送过来,但是爆炸之后,在墨本的夫人却开始大肆寻找段总,我怕段总知道后会不顾一切的回去,就给瞒着,这不,今天这团火还是烧了出来。”
小织梳理着其中关系,理清思绪后,缓缓道:“所以今天先生知道了这些,所以才要回去的?”
钟书烦闷的抓了抓头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小织有点发蒙。
“这仅仅是一部分原因,就在今天段总的朋友来电话,说夫人失踪了,段总这才赶着要回去。”
绕了半天弯子,钟书终于把原因说出来,小织一时间愣在原地。
失踪了?
“谢谢你岳小姐,愿意听我说这些。”钟书长长的舒出口气,顿时觉得说出来后,心里舒坦多了。
小织闻言笑的温柔:“没什么的,钟助理要是愿意,我可以做你的倾诉对象,将话憋在心里的感觉很不好受的。”
钟书感激的笑了笑,伸展了下身子便要去办事。
“钟助理,我能麻烦你个事吗?”
小织的声音被夜风吹来,钟书脚步顿住,而后笑的灿烂:“没问题啊。”
……
繁星闪烁的夜空,一阵呼啸声吹过,紧接着便是身后两人小声的对话声。
段尚燃眉头一度的紧锁,半晌后,终于低沉出声:“钟书,你怎么把小织带过来了?”
钟书正要回答,小织冲他眨了眨眼睛,轻笑着回道:“我后来又想了想,这是段叔叔交给我的任务,我要是不做下去,他们会笑话我娇贵的,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家族里那些千金小姐,我不想做那样的人。”
段尚燃闻言眉头更加紧蹙,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钟书无声的松了口气,用口型对小织说着:“你真厉害。”
小织淡笑一声,转过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其实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钟书口中所说的那么厉害,她只是会耍点小聪明,知道从段尚燃的弱点切入。
她岳织活了二十三年,头一次对一个男人这么感兴趣。
段尚燃可以说是她见过最完美的男人,她岳织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拱手相让。
再者说,段叔叔也应该有这方面的意思,不然不会让她来担任他的看护,既然家族都默认了,她岳织也不会丢这个人。
喻颜?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和她二十三岁的女大学生相比,谁更有优势已经显而易见了。
并且,她现在不是失踪了吗?
那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先生,我跟来,你是不是不愿意?”
岳织目光看向前方闭目假寐的段尚燃,小心翼翼的问着。
“没有。”
言简意赅的回答,正是段尚燃的性子。
但岳织却敏锐的察觉到,他对比起在度假庄园的时候,还是冷淡了些。
咬了咬唇瓣,岳织换了问题与他交谈着。
“先生,你和夫人是青梅竹马?”
“你怎么知道?”段尚燃睁开眼睛,灰蒙的眼底带着一丝留恋与回忆,岳织努力按下心头疯狂的嫉妒,轻笑一声道:“先生你自己说的啊。”
段尚燃皱着眉努力思索着,岳织见他表情解释道:“哦对,你应该不记得,我是在给你做催眠的时候知道的,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而是我需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好对症下药,并且,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见他神情不对,岳织连忙解释,段尚燃这才面色稍霁,半晌后,他低声问道:“我当时说什么了?”
“从六岁那年有过失眠,当时不严重,一个月才会有那么一次,后来与颜颜玩的熟了,便渐渐不会再失眠,再次失眠,是在母亲死后,中间也是颜颜在我身边时能睡得安稳,只要她不在,我便要靠安眠药……”
是段尚燃自己的声音,他拧起眉头:“你录下来了?”
“对啊,这是我的习惯,以便以后治疗病情用,我想多数催眠师都会像我一样做吧,毕竟,这是最简单省事的记录方式,不是吗?”
岳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段尚燃瞳孔里的光束闪了闪,张开的眸子又缓缓闭上,面上一片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失眠?
又是一个不陌生的词汇。
似乎自从喻颜离开之后,他便沾染上了很多不好的习惯。
抽烟,酗酒,当然失眠不是他愿意的。
但是他又无比喜欢那样寂静的像是这世上空无一人的感觉,那样,他的思念便有地方存放。
他喜欢在一个人的夜里静静描绘喻颜的轮廓,一遍一遍,确保自己不会忘记任何一点细节,确保他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见到她时能一眼认出。
然后在思念将心脏撑得无限空旷的时候,吃下安眠药进入梦乡,进入短暂的大脑休息时间。
喻颜的离开,带走了他太多东西。
心,健康,快乐,睡眠……
因此,在她回到身边的瞬间,他便觉得心底空缺的地方一下子被填充起来。
他想,他这辈子完了,栽在喻颜身上了。
但是,他甘之如饴。
所以,喻颜,在他还没有将自己的过错填补上去之前,你千万不能出事!
……
酸痛。
浑身像是被碾压过的一般。
一片纯白的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便是那张英伦大床。
雪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个女人,精致的五官上布满细汗,她像是在做一个不太好的梦,一对柳眉不断的收紧再收紧。
终于,在她身子紧绷之时,她忽的大口大口喘息着弹坐起来。
喻颜眼睛死死的盯着手心的纯白被褥,空气中漂浮着的清香很熟悉,几乎是第一时间,脑海中蹦出一个身影。
回归意识后,身体的不适传来,她白着脸,缓缓看向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的青紫一片,眼底缓缓凝聚上疯狂。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上的淤青又该怎么解释?
她是成年人,对于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这样酸痛的感觉,分明,是一夜欢愉之后才有的反应!
谁?是谁?
是谁这么对她?
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一点一点蔓延上来,辛小落,北善之,欧阳……欧阳奕!
吱呀——
这个名字蹦出来的时候,恰好门被打开。
一身家居服的欧阳奕,如玉的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端着粥,缓缓走近,坐在她的床边,无视掉喻颜嗜血的目光,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粥递到她面前,轻声道。
“醒了?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