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陈设还在晃荡,她思绪万千,突然不想回宿舍了。电话接通的时候唐南还在办公室:“陈设啊,我还在办公室呢,你还没睡觉啊?”

陈设知道他一向是工作生活分得清楚,突然想起一事来了:“我去当你的秘书是不是你搞的鬼啊?”

唐南笑得爽朗:“恩,怎么,不满意?”

“我真没那实力的感觉,那么大的公司,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也不是你一个秘书,我让你过来不是为了帮我做事的,只是给你个机会。不过,你如果真想锻炼,那就最好隐瞒自己的身份。”

陈设从善如流:“我可不想成为你们整个公司女性的公敌。”

“你今天回哪里啊?”

“大概不回去了,在办公室凑合一下,明天早晨还有会议呢。怎么,想我了?”

陈设红着脸骂了他一句,又觉得失望,说不出什么缘故。

大半夜的,也没多少出租车,更何况学校离这里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她不想受这份罪,也不想再回去对着自家大哥那副冰山脸,只得往唐南最近的住处去了。

上次就是在这个温馨居家的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唐南把钥匙交给她,一副以后这里的卫生就交给你的样子。可是现在,她宁愿再去做上两个小时的清洁,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房子里布置简单温暖,颇有点新婚夫妇的感觉,除了还是欠缺点人气。大概是两人在这里待得机会并不是很多。她站在椭圆形镜子前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突然觉得唐南还没看到她新剪的发型呢。

不知何故,辗转反侧还是无法入眠,索性做起来。房子很合理,阳台很宽敞,一眼过去就是这个城市的心脏,灯火连绵,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晶银河,洒满了碎金子和钻石的金黄色湖泊。小区里其实已经不怎么吵闹了,毕竟已经十一点了,窗台下面是黑黢黢一片,路灯太过微弱,隐隐分辨出稀散的人群,大概是加班加点为公司卖命到这么晚了。

总归是幸福的,抬起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家里有一盏温暖的灯为他亮着,哪怕开门的时候迎接你的只是一声责骂和抱怨,也好过满室荒芜。

她想,难怪唐南不愿意回家,宁愿在办公室凑合。

唐南这时候很无奈:“北北,听话,不要喝了,回家。”

唐北眼神已经不复清明:“不要,你要陪我喝,我要一醉方休!”唐南很是无奈,才出去接个电话,她就喊了不少的酒,停不住地往嘴里灌。

“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哥给你去出气。”他声音里亦是带着自责的宠溺。

唐北眼神这才有些焦距,恨恨盯着他看了半晌,推了他一把:“唐南,你走,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语气里满是赌气成分。不一会儿,就哭得稀里哗啦,抓着他的衣领不松手。他没办法把她丢在这里,只有半拖半抱着,终于弄到车上时他终于松了口气,喝醉酒的女的力气真大。可是他突然想起陈设,她似乎不会怎么发酒疯,喝醉了就睡,搁哪里都睡得着。

唐北闹腾了很久才看了看路,突然发言:“我要去清风小区,那里睡着舒服。”然后又像是陷入无知无识了。

唐南只有找地方掉转车头,她可没有陈设那么好糊弄。车子开得极快,他想起明天还要出远门,突然很想见见陈设,哪怕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闻着属于她的味道,其实不像是一般女孩子那样涂脂抹粉,她连香水都没有。他记得她身上的味道,仿佛婴儿的体香,带着一股乳香,像是小时候家里常常吃的那种自制的奶酪拌杏仁,现在市面上卖的,却已经不是那种感觉了。

夜市如火如荼,像一条条光带一般疾驰向后,林立的高楼也只是模糊瞥了一眼,一闪而过。窗户稍稍降下来了一点,夏夜的风害裹挟这白日里的热熏气息,从脸颊刮过,像是热热的刀子,初初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然后后知后觉地觉得脸颊有些发烧。

他突然觉得不敢见她了,害怕她那份执着,坏了这份没有瑕疵的爱情,这样的爱情,确实不是他预料中的样子。

那样纯白,他去调查,却原来她也曾和别人一起哭一起笑。穿着白色的棉裙子,在高高的舞台上,认真安静地吹着天籁样的曲子,目光沉静,容颜姣好。似乎是有了这一幕,她才会跟另外一个不属于他的人在一起,笑得仿佛摘得了天际的璀璨星子。

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他突然就嫉妒不已。

想起自己曾经年轻的时候,看过的句子:“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样适合金童玉女的句子,这样美好的年华,于自己,便像是流逝过去的水一样,再也寻不回了。

人总是对自己已经无法得到的耿耿于怀,即便是现在已经拥有冠盖满世的荣誉成就。

陈设看着漫天漫地撒着清晖的晕白月亮,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驶进地下停车场。

开门的声音终于惊醒了沐浴在夜色中的陈设,她一瞬间以为是小偷潜了进来。可是没道理啊,这虽然是等闲小区,可是保安却是细致到位,恨不能武装到牙齿的,若不是认识她,断不会这样轻易就放她进来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冒出一汩汩高兴,准备惊喜下。

灯猝然亮起来,唐北觉得刺眼,本能地用手挡住眼睛,结果摆过头就触到唐南的脸了。她不经意嘤咛了句,近乎呢喃。可是哪怕是隔着整个房子,也像是带着目标的射线一样传播到陈设的耳朵里,叫她定住了。

下意识抓住窗帘,料子润滑无比,能够感受到手底像是握着一束溪水,让她觉得靠不着边。稍稍往下一点就碰礁了,她细细摩挲,原来是绣在上面的麦穗,她甚至能够想象秋阳照在它身上的金黄。

而她,思想四下乱窜,手却只是紧紧攥着绣线部分的帘子,仿佛也是抓着最后一片阳光,最后一阵温暖。夏天的风,吹在耳边,带着她轻声的呼吸,弥漫得月亮都沉静异常。

唐北并不常来这里,唐南只是把她放在主卧对面的客房,好像潜意识避开了主卧。而陈设,做完卫生后觉得应该睡在客房……

这下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小鼓砰砰咚咚震天响地,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唐南只是给她开了床头的壁灯,轻轻放下她就要离开,岂料刚起身就发现袖子被她拽着。像是感觉到他要离开,细碎的语调从嘴里冒出,分不清楚是醉话还是认真的,只是内容已经足够让人至少让他动弹不得:“唐南,别走,别离开我。”

她一直不喊他哥哥,他也不介意,本来就只大她不到两岁,相比起来,唐晴以前更加有妹妹的样子。

可是任谁都能听出这句醉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她不依不饶:“唐南,别走,我爱你,别离开我……”语气里甚至有些狠厉,还夹杂着哀怨。

窗帘后面的陈设更加心惊胆颤,早就看出来唐北有着恋兄情结,却不想已经这样深刻了么?她只觉得哪怕温度再高,手心里依然一片冰凉,似乎能够感受到细密的汗水已经微微渗透到那一片金黄的阳光麦穗里面了。

唐南安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其实是和陈设的一样柔顺光滑,像是电视广告上的头发:“乖,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依旧不肯放过他,只是不松开他的衣袖,像一只癞皮狗一样往他身上凑,抱住他的腰身:“别走,我头疼,很疼很疼……”声音里莫不是浓浓的哭腔。

唐南脊背笔挺,半晌,环住她,慢慢拍着,嘴里吐出最温柔的字眼:“乖,我不走,不离开。”像是哄一个小孩子。唐北这才微笑得闭上眼睛,她就知道,知道他不会丢掉她的,知道他不会离开她的,谁都夺不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几分钟而已,或者只是几秒钟,于陈设,却像是有一辈子甚至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了。她已经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要做什么了,耳朵里只是环绕着唐南那温柔得像是春风一样的语气,那爱怜的话语,那一句“乖,我不走,我不离开”。

像是无数只蚊子在耳边聒噪盘旋,挥之不去。此刻,她本能地想要离开,好吧,你不离开,那就是轮到我离开了是吧。

脑子里竟然像是无声电影一样回放着过往的点点滴滴,画面是那么美好,像是春天的百花齐放,他背着她,一步一步从山上走下来,他头顶的风景,灿烂得天地失色;他带她吃最好吃的美食,温柔绅士地为她擦去嘴角的污渍,眼神滴得出水;他全心全意吻着她,话语呢喃,像是身下的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可是这么多唯美得像是只有电影电视剧里才有的镜头,竟然配的是他一样温柔的眉眼,一样磁性沙哑的声音,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轻声细语,乖……